第七章(三)
作者:蓉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08

“夜雪……”

夜雪转身把手中的笸箩放在村口石墩上,将王妃待到了自己和司马道子居住的那间小茅屋里。

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将茅屋已经里里外外修整了很多,足够两个人温馨地栖身了,可是在王妃看来,却还是依旧简陋而粗鄙。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用手在鼻前遮了一下,直到确定真的没什么异味才放开手,颇为担心地往凳子上一坐,厉声问道:“夜雪,你把王爷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啊,王爷他,他一直就在这里啊!”

“你知不知道?王爷走失,京城大乱,你们却窝在这里享受,”王妃环视四周,“虽然这里也没什么好享受的!”

“王妃,其实不是我们不想回去,只是,您还不清楚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我清楚,”王娟抢白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圣谕我都带来了,皇上当着我的面写的,保证不再追究,而且大战之后,京中事务需要人来接手,并且,并且……”王娟没在说下去,因为她认为有些事情是夜雪理解不来的。

“王爷,他……他去地里干活了。”

“地里?干农活?”王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把抓住夜雪,“快走,带我去,不行,他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带着伤,他……”

看着王娟的方寸大乱的面容,夜雪忽然心中酸溜溜地,她拎着平日送饭的食盒,装了些黍米饭和咸菜,正要提出去,王娟尖叫:“你就给王爷吃这些?”

夜雪点了点头:“王妃。这里地人都吃这些。而且。有这些吃地就不错了。”

夜雪搀着王娟向田头走去。日头正晒。可昨天地一场暴雨却让地上泥泞不堪。王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初夏地田埂开满了紫色地豌豆花。水田地水稻也冒着微微地小黄花。王娟贪看美景。一个不慎。差点跌入稻田。夜雪忙拉了她一把。她感激地向夜雪颔一笑。忽然间。两人互相搀扶地力度更大了。

“夫君。你看。是谁来了?”

夜雪将饭匣放在田头。让王娟等在那里。自己一路小跑接下司马道子手中地锄头。

“是他?”司马道子抬起头。看向王娟。语声中带着几许埋怨。“你怎么把她招惹来了?”

夜雪推推他地手臂:“是她找来地。我不会骗人。”

田垅上坐着三五喝酒休息的农夫,看到这样地盛装妇人来找司马道子纷纷神情古怪地问道:“王叶家里的,这个女人是谁?”

“好美的小娘子嘿!”

夜雪举着锄头勉强耕着。抬起头笑道:“是我夫君的妹妹,叫王菲。”说话间,忽见王娟扑进了司马道子的怀中,又是哭泣,又是捶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司马道子对她的热情也是,时而安抚,时而默然。

“呦。看这阵势还不是兄妹那么简单嘞?”

“是表亲吧,自小定亲的那种?”

夜雪心中茫然若失,她明白,这个幸福村不可能待很久了。

王娟离开的时候,是司马道子送她离开的。因为夜雪知道,王娟一定有说不完地话要对司马道子讲,就在那个时候,她仿佛有些愧疚,为了自己的幸福。却毁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幸福。

她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她想带走任何一件足以让她回味一辈子地物件,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还能记起她曾经与他拜堂成亲,她变成了他的妻,举案齐眉。

司马道子推门走进来,两人都尴尬地一愣,她手中的包袱抖了抖。

“你?”

“既然,你皇兄都原谅了你,我们还是回京城吧。”

“京城?”司马道子一把抢过包袱。将她抱在怀中。“不,我们为什么要回去?为了整天夸夸其谈的名士?还是为了以正义为名争权夺利的门阀?抑或是我那个见到美女就流口水的皇兄?”

“但是。符秦打过来了……”

“去他的符坚,早就见了阎王,据说竟然死在大晋边境上的新平佛寺,死状凄惨,是谢相为他最后收敛。”

夜雪叹息:“您口中那个完美不世地皇帝,原来就这样结局了,最后送他的竟然还是他的敌人。”

司马道子抚摸着她的头:“有时候,最恨你的,不一定是你的敌人,也许会是你的兄弟。”

“兄弟?”

“算了,不说这个了,”司马道子将夜雪从怀中放下来,“今天吃什么?我又饿了。”

夜雪勉强笑笑,从锅里端出一碗黍米粥。

“只有粥了,别家都是两顿饭,我们三顿饭,自然会费些,过些时日就好了。”

“你不吃么?”司马道子举起竹箸,问道。

“吃过了,刚刚等你的时候,我嘴馋就吃了。”

“哦,”司马道子三两下将黍米粥喝了个精光,冲着夜雪笑着,仿佛冬日里的阳光。

“我去刷碗……”夜雪拿着碗走进厨房,用锅里地沸水冲刷着碗底残羹,低头饮了一口。

“夜……”

司马道子震惊地站在她身后,她的动作停下来,擦擦嘴:“我,我渴了……”

那一刻,司马道子冲了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淡淡地说了句:“我,真的只是渴了。司马道子将手伸到了夜雪的粗布衣衫之内,那里已经被磨得有些红肿。原先娇嫩如水的皮肤开始干皱起来,有的地方还皴出了一刀刀血口,“为什么不说,我真蠢,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

“夫君,这里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可是!”

夜雪知道司马道子的心动摇了,她连续叫了几声:“夫君,夫君,夫君……”生怕司马道子一时决定离开。这两字此生便不再属于她。

“良人你想要留下来么?”

“夫君,你的心在哪里?”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那一刻都在揣测着对方地心思。他以为她不想再受苦,她以为他牵念朝堂,于是两人同时回答说道:“回去吧!”

司马道子骑着桓玄在宫外借给他地千里驹,怀里抱着夜雪。两人在马上故意走的很慢,怕赶上王娟地马车,怕太早见到建康城。夜雪在马上颠簸着听着司马道子给她讲述来时,那是多么艰难的一路,从春到夏已不知下过几场雨水,司马道子不断跌倒不断爬起来的痕迹早已被冲刷殆尽。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路更快,不到半日,便赶到了建康城。

建康城很热闹,人们看到英武挺拔的司马道子、娇弱依人的夜雪。同乘马上,纷纷议论着。“这个王爷是打哪儿回来地?”

“别是刚刚打完仗回来吧?”

“不应当……”

“怎么衣服破烂,肩头还有个大洞?”

“他怀里的这个村姑也不像是村姑。”

“别是哪里搞回来的私情吧?”

“现在的建康城还不是私情处处?”

在人们奇怪的议论中。司马道子泰然自若,高声喊道:“我琅琊王司马道子今天要告诉全建康的人,夜雪是我侧妃!是我琅琊王府的侧妃!”

夜雪羞红了脸将头贴在司马道子怀里:“王爷,那么大声做什么?”

司马道子悄声道:“我还是喜欢让你叫我夫君,良人……”

看到两人情意绵绵的情形,街道两边的人们齐声喝彩,甚至有好事者,放起了鞭炮。大红爆竹噼里啪啦动地而响,夜雪缩在司马道子地臂弯里。却看到对面琅琊王府府门口,王娟翘盼望的身影。

“王爷,我们下来吧。”她心中有些失落,毕竟那么亲昵的举动,会伤害到一些人,她是那种害怕伤害别人,却并不在意那人是否曾经伤害过她地。

王娟的身侧还站着桓玄,而司马道子恰恰看到了桓玄。他的气势比以前更加强大,举手投足都透出统帅那种硬朗的线条。司马道子一跃下马。看着夜雪,他总以为,她的要求,是为了桓玄。

从这一刻起,两人之间又一次隔上了一层可悲的墙壁,阻断了两个字眼,“夫君”、“良人”。

“桓将军,听说你高就了呀!”

夜雪这才注意到了桓玄,她有些吃惊。短短几个月。桓玄的脸色微有些黑,脸上的轮廓微有些硬。下颌冒出了些许的胡茬,而双目比往日更加深沉内敛,已不再是那个花园中偶遇王婵,便即露出欣喜表情地少年了。

“还好,要多谢王爷给了小臣这个机会,本来嘛,北府兵不好带,又都是我爹亲手调教出来的底子,谁也压不住,在京城外面朝廷总是怕生出事端,”桓玄将司马道子手里的马接过来,然后怜爱地抚摸着它的额头,马好像通着人性,用额头蹭了蹭桓玄的肩膀,就好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夜雪能看出来,这千里驹跟桓玄的感情非比寻常,于是很自然地冲着他微微一笑:“桓将军,危难之时援手,夜雪终身难忘。”

“别那么说,这件事情总算是成全了我,你们不知道,我带着我那班兄弟,将秦军打的好像灰孙子一样,若不是征讨大元帅不许我再向北推进,我非打到长安去不可!”桓玄脸上表现出的那种跃跃欲试地感觉,就好像是新婚不久的男人娶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做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