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速之客 16
作者:柳豫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33

在院里,###的影响,拯民于水火的思想在心里萌生,一度与###职工为伍,愤怒的呼口号,慷慨地献钱粮。然而到后来,被怀疑是**的人,有的坐牢,有的杀头,有的失踪,头一天还在抢救病人的人,第二天,却成为一具血肉模糊的残体,被拖到沁芳湖畔。宦海风波、安危莫测,他吓坏了,退却了。从此,无论社会变革,人世间纷争,既不闻,也不问,象鸵鸟一样,把头扎进沙子里,逃避人世间的烦嚣,并苦守着自己那“脱红尘外,不在五行中”的座右铭。

但他毕竟是个人,既有七情六欲,又有喜怒哀乐,这离群索居的生活,常给他带来无名之苦,郁郁寡欢。为弥补精神上的空虚,解厌倦之乏,寂寞之困,利用假日,约几个知己,或游山玩水,走访名胜,或静室清茶,会文弄墨,或听曲轻音乐,或颂几古体诗,来消磨无聊的时日,逃避社会上的刺激。

万没想到,一个同事竟作为**的嫌疑被杀头,他差点牵连进去。这又给他个致命打击,悲凉地仰天长叹:“世情险恶,做人难哪!”决心与龌龊的红尘,尔虞我诈的社会,纸醉金迷的人间绝缘,蜗居家中,闭门不出,外人不接,不问世事,埋头工作。

然而,人生有限,岁月无情,年青英俊的脸被支撑着两只高颧骨代替了,炯炯有神的眼,而今变得病态似的迟钝无光。毛茸茸的稀须,也成了参差不齐的胡子,失去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换回了什么?他糊涂了,国越来越残破,人越来越贫穷,瘟疫流行,无钱医治,拒之门外,病死道旁,人们,并没因自己辛劳而受益。

这座为劳苦大众建造起来的医院,却成了显贵们的游娱场,在这儿打情骂俏,医生、护士成了他们手中玩物。通宵赌博、嗜钱如命,赌场上输了,便拿他们出气,稍有不慎,便招来横祸,每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失望、彷徨、不安,再也振作不起来。当年的志向与抱负,已那么湮远,心中的玫瑰凋零殆尽,如同他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在歌颂当年缔造医院的那对夫妇花鼓声中,红过脸,流过泪,慨叹不止。他却在人生的旅途上异常疲倦,似夕阳衔山,困鸟投林,没有了奋争的勇气。

他,麻木了。

当年,他走的这条路,决非杨家父女满意的。杨万利想让他涉足社会,出人头地,后继有人,杨姣梅更奢望他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自己好当一位显赫的阔太、贵妇,在杨姣梅想来,修个有作为的丈夫,远比有名望的老子荣耀得多。而他上进的火花,象燃尽了的死灰,吹不着,点不亮。再加杨姣梅水性扬花,恶习不改,情窦难收,李承斌这样一个性子的人那能适应了她的淫欲?在杨姣梅眼里,名为夫妻情份,实则主仆关系,可以任意呵斥与辱骂。解放前,一个医生的薪水,远远满足不了这位豪门小姐的需要,她的用度,全靠杨万利那儿滚滚流来。蒋介石动内战不久,杨万利举家出逃,去向不明,财源枯竭,再难挥霍无度。每每想起当年酒醉金迷日子,春花秋月之夜,愈感到眼前的清苦与冷落,气忿难消,夜不成眠。如今,杨万利从天而降,好生才抓住了个财神爷,岂肯放过?只气得粉脸都变了型,两只杏眼闪着冷光,火喷喷地盯着李承斌,只要敢说个“不”字,真会把他一口吞掉。

李承斌和他在社会上处人对事一样,忍气吞声迁就着,见她动了气,那还敢争辩?

杨万利见状,忙打圆场:“姣梅,别错怪承斌,他也是一片好心,看你说那儿去了。”

李承斌本想坚持己见,又怕杨姣梅闹,便拿出那息事宁人的态度默许了。

饭后,闲谈中,杨万利问及院里情况,当李承斌说出陈寿延的名子时,故作吃惊地:“那个陈寿延,多大年纪了?”

李承斌把年龄、模样儿谈了下,杨万利惊喜万状:“啊哈,真是它乡遇故人,没想在这儿。”

“你们相识?”

“是年轻时挚友,谁知一别经年,在此相逢。”

“那,到院走走,去探望下他?”

“可以,不过――”杨万利惋惜地:“一路上有些风寒,天又扬风掉雪,可给我带个信,邀他来家一叙。”

第二天吃罢早饭,杨万利拿出一盒点心及一封信,要李承斌替他代劳。信是开口的,杨万利抽出信笺拿给李承斌:“你看措词当不?虽说是老朋友,你们知识分子好咬文嚼字,哈哈。”

李承斌瞥了眼,无非是几句恭维和客套话。

杨万利提起点心盒子:“我知道陈公有些怪脾气,重礼轻财,交给他再去上班,这是礼节。”

李承斌掂起来,觉得沉甸甸的,“咋这样重?”

杨万利不自然地一笑:“我说你们这些文人哟,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两盒合到了一块儿,是重了点。”

李承斌似懂非懂,没以为事,提着朝陈寿延家走去。

这杨万利便是与陈寿延接头的那位“要员”,刚从彰州潜来的汇江特务总头目。

他给陈寿延的真正指示,就在“点心”盒里。之所以迫不及待地让李承斌捎去,一是求功心切,恨不能把汇江立时闹个人仰马翻;二是万一识破他的伪装,也好要挟,使其知道早染指此事,已有前科,为他所用。

李承斌做梦也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恶魔缠身,不能自拨。

陈寿延心有灵犀一点通,对着李承斌假惺惺客套了番,待一出门,急忙打开盒子一看,拣出一封信及几枚美制定时炸弹。信上杨万利把形势吹得天花乱坠,消灭###易如反掌,要陈寿延马上采取行动,迎接**莅临。

也是陈寿延对形势估计过于乐观,他反而怕彰州匪军马上回来,连个进见礼都没有,一反平时处世哲学,想来个狗急跳墙,好在新主子面前大显身手,到时邀功。

他想把杨万利给的定时炸弹派个用场,又深知田光他们戒备森严,无从下手,想了一圈儿,都不中意,就想起在毕哲峰和李克身上打主意。但毕哲峰是个滑头,没十分把握,不铤而走险,而李克又过于无用,是个外强中干的草鸡货,说起来气壮如牛,动起来却胆小如鼠,难当此任。自己干?他摇了下头。这陈寿延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犹如一个十分狡诈的赌棍,既要赢钱,又不愿下本。从院外来人?又觉不妥。真是左难右难,好象眼前放着个喷香的铁馍馍,想吃又咬不动。

他正象热锅上蚂蚁,坐卧不安,李克象夜游神,飘然而入:“叔父,不能坐失良机,世面上乱哄哄的,###已控制不住局面,正是我们用武之时,要用炮声迎接彰州**的到来。”

李克的出现和见地,正中下怀。陈寿延想,娘的,死马当作活马骑,也不能太疑神疑鬼。忙给李克冲了杯茶,显出怪亲热的,猪肝脸一阵狞笑,夸奖道:“小侄言之有理,也是为你父亲报仇的时候了。”

这是陈寿延的激将法,杀手锏。果然此言一出,李克满脸杀机,显出势不两立之举,就想蠢蠢欲动:“那次未能得手,让姓刘的多活了几天,这汇江一日不改旗易帜,誓不罢休。”

陈寿延见把这头犊子性儿逗起来,怕他鲁莽行事,贻误大事,便又给他降温:“小侄,你可知道,现在只能智取,不可力争?”

李克驯服地点点头。

“好。”陈寿延满意地夸奖了一番,拿出枚定时炸弹:“是立功的时候了,目标,一是刘栋,叫他群龙无,二是伤员病区,给他制造混乱,怎么样?”

李克一双猴儿眼瞪得溜圆:“就在今天夜里,请叔父静候佳音。”

陈寿延满意地点点头,见李克心坚志诚,好不惬意,是个心毒手辣之徒。至于临场胆怯,那是越历不深,全凭自己调教。好在脑子简单,多做几次手脚,就会成为一个好坐骑。不由得意地想:‘这个过河卒,还真派上用场了。’对往日他玩的那幕“桃花案”,一石三鸟,想起来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