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初踏征途 32
作者:柳豫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07

年终,一九四六年末,用美式武器装备起来的匪徒,气势凶凶地向我各解放区扑来。根据地人民,正处于命运攸关的艰苦岁月。

随着全国形势的变化,汇江也震动起来,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人民大众并没被反动派的一时嚣张气焰吓倒,为保卫胜利果实,保卫解放区,年轻人踊跃报名参军参战,父送子,妻送夫,热火朝天。妇救会、儿童团,敲锣打鼓扭秧歌,欢送亲人踏上征途。

“送郎参军”小调终日在皓空回荡。

刘栋听了市领导关于“集中全力保卫解放区”的动员令,要求各行各业积极支前。回院一经传达,申请书、联名信,一叠叠飘来,整个医院沸腾起来。同仇敌忾之势,是刘栋所料不及。

刘栋、岳萍、田光根据每个申请人员具体情况,逐个进行审查,轮到毕哲峰时,刘栋考虑再三,把他划掉了。凌志远初来乍到,对解放区认识很陌生,怕难当此任,因淑菲要去,也就把他留下来。

欢送会上,岳萍刚读罢名单,毕哲峰猛不防从斜刺里跳出来,把台上台下的人吓了一跳。只见他走到麦克风后面,敲打着胸脯:“士为知己者死,为了给华兰报仇,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惧……”在众目睽睽下,声泪俱下,洋洋洒洒,激动万分。

会场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马上爆出“嗡嗡”声,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屑者有之,同情者有之,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一时乱乱嘈嘈,说啥话的都有。

原来,陈寿延听到消息后,在屋里踱了半天,一个阴谋在心里萌生,猪肝脸不由得意的一阵狞笑,忙把毕哲峰找来:“哲峰,写申请了没有?”

毕哲峰一时没转过弯儿,冷笑一声:“陈公,你利令智昏了?难道我们去火线上为###卖命?”

陈寿延死鱼眼一斜,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兄弟,非也!”

毕哲峰迷惘地把双狡诈的眼向下移了移。

陈寿延清楚毕哲峰是个滑头,轻意不会上勾,欲擒故纵,抽起烟来,笑而不答。

烟圈,象团团迷雾,笼罩着谜样的房间,陈寿延的神情,更象迷雾遮面,看不清,解不透。只见他品滋品味地抽着,跷起二郎腿,审视着毕哲峰,以至使他周身上下火辣辣的不舒服。当见毕哲峰显出急不可耐的神情,才慢吞吞地;“战场上,人多、势乱,两军对垒,你去,可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好不过了。”接着,便把他的阴谋摊开:从彰州――前沿阵地――汇江,亦即蒋成趋――毕哲峰――他和杨万利这儿,建成一条直达线。他们在后方扰乱,毕哲峰在前线及时传递情报,使蒋成趋得心应手指挥。见毕哲峰举棋不定:“哲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晋爵之机,时不我待,为啥放着河水不行船?蒋公一来,若大的汇江城,还不是你我之天下?”

最后几句,打动了毕哲峰的心:“那火线上的事……何况,一人难唱独角戏。”

陈寿延见他上勾,好不轻快,哈哈一笑;“立木虽单,能支千斤,兵在用而将在谋,何况,我和蒋公会给你配助手的。”接着又安慰他:“###眼下兵力再缺,也决不会让这些人去打仗,大不了到医院帮个忙,怕连枪都摸不到。”

“那苦,我咋能受得了?”毕哲峰听他讲得有理,心里先接受了几分。

“也许要比在汇江苦点,不过……”一双死鱼眼紧盯着听得入神的毕哲峰;“苦后,可就是甜来。时间不会长了,几天**一到,哈!”陈寿延伸了下大拇指:“再说,在医院里,凭你这潘安之貌……”

陈寿延尽朝毕哲峰的痛处刺,这一着也真见效,把个毕哲峰说得一时手痒难耐。

在舞台上,虽看去有几分做作,但邪念和贪欲所支配,只怕此机难得,到也是真情实意……

在场的多数人,虽觉他的谈吐举止有些匪夷所思,由于提及华兰,勾起了人们的同情,终被批准了。

在陈寿延授意下,李克也钻进了支前行列。

行前,刘栋和岳萍推心置腹地谈了一席话,最后说:“担子不轻啊,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那是战场,两军对垒的前沿阵地,让他们经风雨,见世面,会更坚强起来,成为今后建设祖国的宝贵财富。也会有落伍者,甚至逃兵。此去,既是保卫解放区,也是培养人才的熔炉、学校,意义深远哪……”

岳萍深感担子的份量:“一定尽力带好这支队伍。”

支前队出了,岳萍带着淑菲、秋菊、凌志远、毕哲峰、来贵、建敏百余名医护人员,乘车西行。

无际的原野,静静地躺在淡阳下,没有炊烟,没有云雾,一切都象洗过一样清新、明朗。浅绿色的麦田,村落点点,疏密有致,恰似一幅奇妙独特的风景画。

刚刚解去身上枷锁的农民,在麦田里施肥、冬耕。妇女、小孩,三三两两,点缀在天地相连的平原上。妇女身上的红袄,在麦田映衬下,显得鲜艳、娇美。青年男女的歌声,悠扬地荡在空中,银玲般笑语,随着汽车奔驰,飘来飞去。凌志远用肘捣了下坐在身旁的淑菲:“你看,这乡村田野多富有诗意,远比曹雪芹笔下的稻香村有田园色彩,可惜我不是诗人,没这灵感,不然,真要为她谱一曲抒情诗。”

岳萍知道凌志远爱画画,便说:“是画家也行嘛,把这田园风光、劳动场景画出来,怕探春笔下的大观园也要逊色呢。”

凌志远一经夸奖,便有几分陶醉:“那里,那里,不过以后有了时间,挂上照像机,拿着画板,坐在河旁柳下,眼望无际原野,耳闻啁啾鸟鸣,可真有意思。菲,你说呢?”

两年的坎坷历程,使淑菲对乡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一看到田野、茅屋,有种客至如归之感。在她的意识里,她的归宿再不是灯红酒绿的城市,而是这寂静、安谧而又充溢着生机的乡间。好象那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清雅,荒落的村庄,才适应她孤僻的性格。听了凌志远自赏自乐的谈吐,想起刘栋讲的那句“劳动创造世界”话儿,便生吞活剥地说;“那未尝不可,我觉得最有趣的,亲身参加到劳动的人流里,要比独自坐在那儿孤芳自赏更有诗意。”

凌志远见话不投机,“呵呵”了声,心里想:“你也太不会审美了。”嘴上却说:“当然、当然,只要能呆在如屏似画的境地,干什么都可以嘛。”

出郊区不远,公路被飞机炸得坑坑凹凹,汽车在坎坷不平的路基上颠簸着,车上的人被摔得前仰后合。此时,路旁田野飘来悦耳的歌声:

解放区的天

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人民政府爱人民,呼儿咳哟

**的恩情说不完,噫咯呀呼咳!

……

随着汽车的前进,歌声由高而低,悠悠远去。

岳萍被这悠扬的歌声唤起了美好的回忆。在部队时每到个乡村,群众亲热的场面;大姑娘小媳妇毫不羞怯高声唱歌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浮起。此时,异地重逢这歌曲,象回到了遥远的故乡,会到了久别的亲人,心里无比激动。以至汽车开去多远,还扭着身子回张望,直到被一个村落遮住视线,才扭回头来深情地说:“淑菲,觉得这歌声怎么样?”

“开朗、真挚、亲切。”

凌志远似有不同看法:“歌词还好,可惜……”

在一旁静观的毕哲峰,见凌志远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留半句,早看透了他的心,便故意插嘴问:“可惜什么,没让车停下来细细品味下?”

他这一激,把凌志远到嘴边不想说的话一下捅出来:“那里,我是说,唱腔不分抑扬顿挫,没旋律,不婉转。”

毕哲峰一听,故装生气地:“凌大夫,你怎能这样看待群众呢?”其实,他不仅是在表白自己,更是给岳萍火上加油。

岳萍象受了奇耻大辱,本想狠狠回他几句,转念一想:“算了吧,新来乍到,对解放区认识当然浅薄。”便淡淡地:“不过,老百姓不懂得什么叫抑扬顿挫和旋律,而是在真情倾吐自己心声。”

“那是,那是。”凌志远自觉失口,讨了个没趣,忙缓和道:“要说感情,还真带着浓厚的情怀。”

淑菲的兴致,象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索然寡欢,愤懑地瞅了凌志远一眼,想说啥,又忍住了。

汽车向前行了程,桥被炸断,只好徒步前行。离目的地不过几十里路,天黑满可赶到,哪知走了一段,凌志远咧嘴拧眉,脚上打了泡,一瘸一拐丢在后面。岳萍让来贵和建敏帮他拿了行李,还是三步一歇,五步一停,再顾不得欣赏田野风光,一径儿要求歇歇再走。急得岳萍一行人有话没处说。直到天黑,呲牙咧嘴的赶到个叫小柳村的庄子投宿。

老乡一听是支前去的,热情地把他们引到村公所。刚进院,就有一群妇女小孩围拢来,村长几个人忙得打转转接待着,急急差人去分派了饭。

村庄人们的盛情招待,使岳萍、淑菲一行人感到异常亲切,脚下冰封冻裂的土地,也觉温暖、绵软。岳萍曾记得,军旅生活中,每到一个村子庄,就“咚咚锵锵”的敲锣打鼓迎出来,人们扭着秧歌,手里的各色布条儿摆动起来,象春天的蝴蝶翩翩起舞。眼前不又是这场面?没顾喘气儿,便和淑菲、秋菊钻进妇女群里。

凌志远一到村公所,脸不洗、水不喝,躺到行李堆上。淑菲送来一碗水,仰起脖根子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嘴,头一歪,眼一挤,象丢了魂儿,不动了。

饭后,岳萍、淑菲、秋菊及凌志远、毕哲峰几个人,被安置在临街一座农家小院,他们从倒场的黄土围墙进去,见是这儿农村常见的院落,北屋的两头被东西两座陪房挡住,形成两暗一明。房子可能有了年代,房坡一凸一凹,高低不平。瓦片的缝隙间长满了荒草、瓦松,在北风中有气无力地摇曳着。墙壁因受到多年风吹雨蚀,已经剥落,给人一种穷困、冷寂、凄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