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山瘦水图(一)
作者:恭揽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06

秋天的风断断续续,象深巷里的二胡弦声,偶尔起一阵劲风,竟而吹熄了亭子间的一盏灯笼。小红晃亮火折,邹渐一挥手,道:“秋风助凉,点一盏灯更见得秋夜深沉。钟儿,这一阵风吹在路上,可就热闹了。”

邓钟赧然道;“头一回跟镖,感觉新鲜又紧张,那天过了武胜关,刚进入河南地界,就听到了一阵胡哨,声音很短,连着三声,跟着锣鼓唢呐,从土坡那边响起,中间还夹杂着一二声炮仗。当时紧张的不得了,回头看镖头们有说有笑的,一问才知道赶上了人家娶亲的。胡哨是辟邪用的。”

邹渐点头道:“入乡问俗,这是干你这一行起码该懂的道理。现在该说说‘冀中三煞’了,白道黑道,谁都敢惹,竟然还有人替他们说话,江湖上的事,长长短短,不是我这院中人掂量得到的。”

邓钟道:“我们一路过去,走的都是官道,这可是徐总镖头亲自拟定的路线,这天,过了一座镇甸,道路突然之间宽了许多,离洛阳就一天的路程了。我刚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师母,你道这三人长得怎样,三十来岁,像个读书人,一上来便点翻了曹、孟两镖头,我在后队,正想上去,被李镖头拦住了,李镖头抱拳上前:‘这不是冀中三虎吗,弟兄们得罪之处,捎个口信,立马赶往府上赔不是。何必劳驾诸位大哥大老远地赶过来呢。’当中一人道:‘冀中三煞什么时候改成冀中三虎了,既不认得你爷爷,如何去府上,都是屁话,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再滚到那边坡下过小路,别在爷爷面前晃悠。’原来嫌我们挡着他人的道。简直无理取闹。”

邹渐插嘴道:“路有多长,镖局的命就有多长。被人挡道,过不去,命就没了。一个人不会在受辱的地方出现两次。”

邓钟道:“出门前,总镖头就告诫过,镖和命都可以丢,不能丢了镖局的魂。总镖头这场病正赶得不是时候。李镖头见软的不行,就招呼大伙儿‘看好了’,可是他也被撂倒在地,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法。我当时什么也没想,一上去便是一招‘北风卷地’,三招过后,身边就多了两人,‘冀中三煞’也是使刀的,三面将徒儿围住,我脑子还想着不能给师父丢脸,原先还有一点害怕,现在连害怕都给忘了。”

赵氏拍着胸口,道:“小红,快将灯点上,我喘不过气来。”

“钟儿不是好好的吗。”邹渐脸色带笑。头一趟跟镖,遇上劫匪,特别是像“冀中三煞”手里功夫硬的,难免会慌张,“这可是性命相搏,比不得场上习练,你先不要顾人家如何出招,自己练自己的,先稳一稳。”

邓钟道:“是啊,徒儿就当在这院子里练刀,有师父你在旁边看着呢,‘冀中三煞’出刀快,徒儿使得更快,使到‘春山一路’时,我瞅准老二胁下的一处空档,猛扑一刀,竟而伤他二人,后来就在第十一刀‘独鸟东西’上胜了三人。”

“冀中三煞”要躲过“独鸟东西”这一刀,只有着地滚出,其时之狼狈可想而知,邓钟没说自己胜的轻松,“你更自信了。”邹渐评道。

赵氏大口吸气,脸色都变了。“真像是做了一个梦。”

邹渐哈哈一笑,右手往鞘上轻轻拍落,宝刀“唰”地跳出,指头一拨,宝刀长了翅膀一样在空中旋转,邹渐抓住刀柄,左手中指弹出,亭子里顿时弥漫“嗡嗡嗡”的声音。邓钟看的眼花缭乱,掩不住一脸迷茫。

“夫人这一说,刀名现成有了。‘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此刀就叫‘无凭’。”

赵氏道:“天马行空,不着形迹。”见邓钟还愣着,提醒道。“快谢过你师父。”

邓钟便道:“谢师父。徒儿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有师父一半的本事?”至于刀名,他根本就没听到。

邹渐举杯道:“有了好名字,这杯酒喝着就畅快得多。”一仰脖子,先干了。

赵氏微笑道:“你是让每一杯就都有一个说法。”

邹渐轻叹一声,对邓钟道:“我所有的本事都在这十八招刀法上,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江湖上的事,不过是道听途说,隔靴搔痒,总不比你亲历知道的真切。学武之道,唯在勤修两字,招式是肉,勤修得骨,你别看师父招数简炼,其实就是多年修习的结果,没什么堂奥的东西。钟儿,你在这儿几年了?”

突然听师父问起,邓钟颇感奇怪,想了想,道:“徒儿五岁那年被师父师母收养,至今过去一十三年,徒儿六岁习武,只是资质愚陋,让师父失望了。”

邹渐摇摇头。

“你九岁那年,我开始对你传授家传武学,你天生就是练武的料,三年下来,‘邹氏十八刀’已学会了大半,我自己用了五年;后一年,你又学会了两招,看来,你九岁之前,我让你练功不练招是对的。现在就剩下最后一刀,过去四年,师父为何没有传习于你?”

四年来,这个疑问一直纠缠在邓钟心中,随着他对前面十七刀的理解和融会贯通,他甚至想过那一刀其实并不存在;或者,象师父曾经说起过的“刘家掌”,最后一招只是几句口诀。但不管是口诀还是招式,依然值得期待,令他热血沸腾。

“徒儿不敢妄自猜测,但终归是功夫不到。”

“你前几年有过这等想法。后来怎么没有了?”

邓钟只好如实相告。

邹渐长叹一口气,道:“口诀倒是没有,有的只是缘份的多寡。这一招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着,我也只在二十岁的时候练过一回。”

随着功夫突飞猛进,邓钟念念不忘的就是最后一刀,庄上谁都看得出来。赵氏这次正是借邓钟击败“冀中三煞”之喜,方才让邹渐松了口。“凭着现在这身功夫,我家钟儿也将是见水搭桥无往不利。”赵氏宽慰道。

邓钟倒也坦然。他师父这身功夫,“渊停岳峙,起如潮水”,他是亲眼目睹,师父的言传身教,已是他所见过的武学极致。

一盏白纱灯在院子里移动。没有了河水的声音,寂静和夜色融合在一块,轻飘飘地四下里浮动,分不清是夜色还是山野的静,抑或水滴一样挂在檐口的静。老仆人邹福弓着背,出现在月洞门口。

“老爷,是时候了。”声音苍老,却很大声。

邹渐起身,还刀入鞘,平放在桌上,道:“夫人,这里有劳你来照看。我和钟儿去希白楼。”回头故意压低声音,“去去就来。”

赵氏答应一声,立即明白了其中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