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盘8
作者:魂飞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89

8

“喂?是卢强吗?”

“谁?这么早?是我!”

“我……”

“你……林竹英!”

“嗯。”

“啊,我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

“哦?”

“我太高兴了……”

“你在盆聚乡开诊所吗?”

“你还在二院实习吧,正想着哪天去看看你呢!”

“哦。”

“你刚才问我什么?”

“你在盆聚乡开诊所吗?”

“是啊,不能说救死扶伤吧,看些小病,关键是卖药。”

“那,离大旗乡远吗?”

“在学校的时光真是让人怀念啊!还记得那次大禹山野营吗?”

“记得啊。”

“你不会还生我气吧?”

“生你什么气?”

“野餐时我们烤的肉喊你过来吃,我骗你是猫肉,你就满山的奔跑,最后我们在小河里现你,又吐又洗,人都虚脱了。其实那是兔子肉……”

“呕——哇——呕——呕——”

“怎么啦,又吐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

“……”

“……没事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的。真没事了?”

“嗯。”

“唉,不知道怎么了……你这样子怪让人心疼的……”

“我问你,离大旗乡远吗?”

“不远也不近,问这个干嘛?”

“哦,半个月前有个孕妇在我们这里早产,然后又匆匆出院了,这不是要对母婴做回访吗,我又抽不出空来。”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你诊所里很忙的……”

“你忘了,我就是盆聚乡的,诊所开在自己家里,我又不看病,家里人帮忙看店也成的。你说吧,要我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我想拜托你替我跑一趟大旗乡,看看那对母子的情况。大旗乡,好石村,产妇叫陈金环。”

“等等,我记一下……”

“谢谢你了。”

“咱们是同学,不用客气,我非常乐意为你效劳。”

“哦。”

“好石村,陈金环,对吧?我准备一下就动身,差不过晚饭时间我就能回复你消息。”

“谢谢你。请你顺便关注一下她家的亲戚或邻居的情况。”

“人口普查吗?要关注那么多人?”

“拜托了。”

“你就放心吧!哎,你……过得好吗?”

“我,好……”

竹英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打了一通电话。

刚才她醒来,她还能够醒来,现自己还活着。她花了一点时间确认自己身在何方,惨淡的黎明透过褶皱的窗帘缝隙射进一道虚情假意的白光,刺破了静态的淡绿色幽暗。

身边的男人像阳光照射不到的森林里长满青苔的大树,那些手脚倔强地盘绕在她身上,鼻息沉酣,昨晚她一直在他呼出的酒香中昏迷。

有人从走廊的地毯上跑过,脚步声像摔打一只布偶。授意退避在墙角里管道的传导,自来水经久不息。有人刷牙出现习惯性的干呕。窗外的市声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在慢慢启动。

这就是活着吗?所有的感官处于开放状态,人时刻都在接纳,活着似乎就是接纳所有信息的处理过程。

人就像一个窍**,风经过时,出了响声。

竹英没有狂喜,没有感激,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第一次像一把乐器一样调整身上那些“窍**”,她能听出不同的“声音”。

昨晚赴死的悲壮像蔓延的大火,可怕的痕迹依然存在。她渐渐觉得自己正变得鲜活,像一条柔韧的树条从男人的四肢里滑脱出来。

为了给这个男人切实的希望,她还要做进一步的确认。她赤脚走进卫生间里,关上门,给卢强打了一个电话。

卫生间里还躲藏着夜的困倦,她轻盈地像一团白雾,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瘦削的双肩,两个玫瑰色的乳.头甜甜的,一对悄然而熟的果实。刚才的呕吐还没有退却,在空空的胃底徘徊,嘴巴很苦。

她轻轻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漱口,嘴里还有汽泡的感觉。

冰凉的金属把手在手里转动,她拉开门,看到男人坐起来宽大的背部,她忽然很迟疑,劫后余生应该怎么面对?

男人褐色的、结实的背部静止着,忽然倒向一边,那张惊惶的面孔朝床下张望,然后从床上跳起来,裸着身子跑前窗前,窗帘只一揭,又跑向门,再转回来,看到她突然止步,因为惯性而晃动。

世界像覆盖着一层羽毛,掀动了一下又飘落下来,或者这只是在两人的心里。

这个男人很害怕失去我!

女人带着无限的痛惜,如同害怕一个高大而贵重的瓷器会摔碎,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男人。

男人的手臂带着忧伤环住女人,憔悴的、衰老的一双象眼激动地埋进女人的乌中,双手自然地托住她的臀部像托着娇嫩而又脆弱的花瓣。

他们摩挲着,移动动,吮吸着,重新回到那个洁白的、凌乱的、残有余温的床上,现在,他们为了活而接纳对方。

傍晚,屋外弧光灯透过褶皱的窗帘射进一道粗略的红光,房间里充溢着淡紫色的轻雾。天花板上一些柔和的或是强烈的光斑交替着移动。

窗外的汽笛尖声鸣叫。

某个开着门的房间,电视机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一股淡淡的洗水味道,又送来一股鸡蛋灌饼的香味。

在楼上,在隔壁,还是在门口,神秘的不同声音出一个嘟噜,还有叹息,像是进行着某种庄重的仪式,此间敲击着一种光滑的、坚硬的法器,忽然啪地一声,嗡嗡之声暴了,数点、咒骂、嬉笑、咳嗽,同时暴雨一般哗啦哗啦之声席卷而来,随后收尾只剩下稀落的雨点——一帮灰溜溜的赌徒和一副焦黄色的麻将。

竹英不禁对旅馆那些脆弱薄壁的隔音效果大加怀疑,昨夜和今天上午那一阵性.爱风暴是否也收录在某个阴郁的房客耳中?然后把他卑污的耳朵像听诊器一样贴住房间各个方向?

竹英看着身边的男人在一阵忧愁的鼾声中漂浮,慷慨地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枕着。

竹英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来电显示,也顺便看看时间。

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窜过,竹英移开手机,看着男人暴露在外的肚皮,脸上几乎要现出一个会意的微笑。在男人醒来之前,她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竹英穿戴整齐,出现在大街上,对没有迎接就悄然而逝的白天心生愧意,但她带着满足的明快走进灯火通明的市。

这时,电话响了。

“喂,喂,卢强,怎么样?”

“竹英,我才回来!”

“哦,有什么情况?”

“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

“今天市里几大医院都来专家了,你们医院也来人了,你会不知道!”

“啊,生了?”

“我倒要问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来好石村?你们医院有要求对母婴的回访吗?”

“嗯……是啊……”

“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好石村了瘟疫,前天到今天接连死了七个人!”

“瘟疫?”

“也说不清楚,就是你说的那个陈金环,家里四口人全死了,亲戚和邻居今天又死了三个,全是猝死!”

“呕——哇——呕——呕——”

“怎么啦?”

“我在市里,闻着熟食味儿想吐……”

“那……”

“别说了!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