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恋5
作者:魂飞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44

5我在黑暗中漂浮,唯一的亮光在我眼前晃动,渐渐地靠近了,像是一个地下作坊。一堆腊白的尸体,有些部位暗,两个绿脸、瘦骨嶙峋的小鬼正在铡尸——把尸体像柴草一样塞入底槽铡成一段一段的,扔进旁边一个银灰色的大漏斗里。

我想地狱里应该有许多鬼魂游荡,可是这里只有一座孤伶伶的尸体回收站。

铡刀很沉重需要借助肩膀的力量,猛地提起时,雪亮的刀刃嗡地一声,随着本身的重量咔嚓切下,一段肉像面团一样掉在血淋淋的地上,出一袋鱼扔在地上的声音。

两个小鬼默默不语,一个抱着尸体往前送料,一个刀把陷在肩头肉里吃力地扛起铡刀,铡完一具整尸,两人就一起把散乱的肉段拾起来往漏斗里扔。工作到这个环节他们脸上才显现出厌倦,因为头颅、一小截手臂或是小腿会满地滚,有时搬起一个大肉饼,内脏哗地漏了,像泥巴一样覆盖在脚面上,手里只抱着一个软绵绵的肉圈。

黑暗中肯定有一个运送带,或者整个尸堆不断从地下升起。因为我在这里观察了很久,那堆尸体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减少。两个小鬼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或者对此一清二楚,无奈地接受天谴,宿命般的重复这没完没了的、毫无意义的工作。

奇怪的是,我不害怕,非常冷静,我体会到了两个小鬼的孤独,和我一样的孤独,忽然想掩面哭泣。

“你,几号?哪个房间的?”

我听见假牙磕碰的声音,回头看见一个骷髅向我走来,干净利落地说道。我想恐怕没有人再比它更干净利落了。

“我——”

“新来的?走,我带你去吧台登个记!”

它轻巧地走在我前面。

……登记?是的,我们吃过饭。她似乎不想让同学们知道她跟网友见面,又没想好该领我上哪儿。我说先给我找一家旅馆吧。

我们盲目的走,在天桥上总算看到远处一家旅馆招牌。

拿身份证登记时,我忽然很慌张。担心近在身旁的她看见我真实的姓名和年龄。在肉屑似的红色大理石吧台上,我的手有意无意地罩住身份证。她的睫毛乌暗。

我在短信中的身份是李察基儿(当然是假名)。要不是半年前我们五六十度恒温状态的网恋忽然出现疲倦。我完全知道症结所在:作为网友我们是平等的,但是我的要求太多了,对于感情的忠实,对于心理的进一步窥探……

那时候我有一种幼稚的粗鲁,我不知道我们只是作为倾诉对象而存在的。就像她说的:“没有我要说的什么,或者对你说的什么,完全没有对象的……”

“我们不是一类人。”

她的这句话让我很绝望。

**在行动的前面,事情还没做,事情就毁了。我完全知道症结所在。

我手机里依然保留着她的号码。半年后,我调往另一个城市工作,在陌生与孤寂的黄昏,我试探性的给她一条短信:“你还好吗?”

“你是谁?”

你是谁——选择性失忆者专用词。总是这样,我前一晚和她聊天,第二天一上线,她说:你是谁?让人既纳闷又泄气。她不能把两次对话衔接起来从而推导出同一个人。真是怪事。

我在华灯初上、幽暗的大街上握着手机,忽然看到前面大楼整个墙体是一幅巩利和一个外国男人的巨型广告,我摁下几个字:“李察基尔。”

“不认识。”

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现在竟然在一家旅馆里开房间。

房间像一间病室,节能灯苍白无望,单薄的被褥散着漂白剂的味道。窗户临街,喧哗和灯光在低沉阴暗的天幕下即将淹没。她两手插在红夹克的口袋里,远远地坐着,脖子修长,看着玻璃上一层水汽。

以前聊天她经常说到这种天气,以至我认为重庆一直就是这种天气。

“江对面什么也看不清,像是在空中撒了一大把石灰,照的照片,都凝固了,我什么都不想想……”

“有雨水从窗户玻璃上滑下来,你朝它吹口气,它就无影无踪了。你在这边吻它,冰凉的,它又出现了,越来越多,悲伤地划过。像爱情,爱情和时间不一定有关系,但是爱情最烂了……”

“今天天很阴,画了男人体……”

我回头看她,确定她还在这里,因为就在昨天我还觉得她不真实。孤独又美丽的灵魂。你的声音有多么独特!我听出了灵魂的尖叫与呼唤。不然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还早,我还不能把高个子的她带到我床上。

出去走走居然变成我送她回家。

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夜晚我们无处可去,她又是一个糟糕的主人,也许平时足不出户,所以完全摸不着方向。

这样也好。我想起她曾经描述的:“我在外面租的房子,穿过很多小巷,一个隐蔽的地方。屋子很小,窗户很大,可以看江看火车。现在对面的灯已经亮起来了,密密麻麻的灯,夜晚是包容的,我在喝咖啡的小桌前给你信息。其实这不是桌子,是一块画板,搭在我床头,上面铺一块红布。台灯的光打在上面就像一滩血。放一块黑色烟灰缸,很彻底的黑……我想象的房子是,高高的,凌晨醒来可以写东西。窗户大大的,只允许早晨淡蓝色的光进来,吃一个冰了的苹果,在窗旁抽烟,白天可以看楼下的小房子啦、小树啦、小人啦,真好,碍不着自己。向天看变来变去的云,可以很平静,很平静。就是心脏跳了一下记得再跳一下,或者几秒钟不跳累计到一块儿跳……

我说:“真想背着包就去了那个城市,坐在你屋外小巷的烤肉摊上,叫你下来,喝一瓶啤酒,吃两支烤肉串,然后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房外有一个烤肉摊?”

“哦,是吗?我不知道……”

我们要坐那种在偏僻的街角像蟑螂一样聚集的黑出租车,我想她的学校和她租的房子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吧。

司机拉客时巴渝方言在我听来像原始部落祭神时的颂词。6续上车的乘客在黑暗中静默着。她挨着我坐,我却感觉她有些虚无飘渺,我想着等会儿我可能不止喝一瓶啤酒,吃两串烤肉了。

那是一条被掩映在大树间的路灯照得惨淡的公路。然后爬上一段绝望的坡,果真有一个烤肉摊,不是在巷子里而是在巷子口,大树下。摊主在这么冷的天竟然光着膀子,没有一个客人。她向他要了一小袋五花肉,喂猫。

我才知道她和一只猫同住。她说猫一般只守着一个主人,主人若死了,它才会悄然离开。

她站住了,我看着身后黑洞洞的巷子坚持要送她到门口。

她站着不动。

“行,你回去吧,我在这儿逛逛感受一下你生活的环境。”

她走下台阶,头也不回。

她说再向前走一段路就是学校,被大树遮掩了。我无意去看什么学校,我只在巷子口徘徊,企盼她能一个关心或是邀请的信息。然而那条巷子就是一个黑洞,她早已去了另外一个空间。

整个煌煌然的坡路上空无行人,我不知道那个胆胸露乳的壮汉认真地烤肉串是为谁准备的?

我恍然若失地走下坡,还是那个焦躁的黑车司机,载着我一人凄惨地回到旅馆。

因为寒冷我迫切地想洗个热水澡,算是对我痛苦身体的补偿。淋浴器细如丝的水注始终热不起来,我浑身颤抖地钻进更加冰冷的被子中,数着时间,忍不住给她信息:“不想说点什么吗?”

“手套有一股牛奶味,是我喜欢的。你很好,脸上笑笑的……”

……

受那爱捉弄人的旨意,

你作为隐形天使来我身边;

正好让我感觉到你翅膀的微风。

网络上你化作一只精灵的松鼠,

来吧,来和我玩!

可你为什么要跑进树叶深处?

好象我是络腮胡子的猎人,端着枪;

其实我只想摸一下你的小脑袋,

然后放你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