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儿子了，买房买到了省城。二婶突然来了，电话里道：“佳萍，我在你哥这边儿，隔几天就走了。”佳萍无法，挨到周日才去。

进了门，二婶道：“怎么就你，振华呢？”佳萍道：“加班呢”，又道：“咦，我哥哥嫂子不在呀？”二婶神色似乎有些不对，道：“摊子都铺在清远，你看看他两个，谁是有闲功夫的，花上这些钱不过支个空架子在这儿！”

佳萍笑道：“我叔也没来？”二婶哼了一声，道：“他那条腿，爬的上火车也爬不上这七楼！”佳萍走到窗边，朝外望了望，又扭头道：“那更该来瞧瞧大夫，这里的医院不比清远，总有办法。”二婶道：“快别提了，你嫂子那人，你不是没见过，别说拉到这里来看病，就是平时买药那些钱，不要个三五回，你也休想！就说这次装完家，你哥说雇个人来打扫，她说放着现成的，干吗花那冤枉钱。我活了这把年纪，倒成了现成的老妈子，活该侍候他们！”

二婶他乡遇故知似的，哇啦哇啦说个不停，分明是憋了一肚子气。佳萍却早已不耐烦，只是不好脸上露出来，顺着她的话劝慰几句而已。

佳萍瞅了个空间，道：“婶子，我妈还好？”二婶正怨天尤命，听佳萍忽岔开话题，一愣，淡淡地道：“嗯，好！”忽然眼睛一亮，脸上也现出一丝兴奋，道：“叫他们把我气糊涂了，把正经事忘了！”佳萍暗自好笑，她哪有什么正经事，无非是搬弄事非。

二婶压低声音，这是她一贯的作派，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爸和那女人正闹得厉害！”佳萍一惊，心悬起来又坠下去，半晌道：“嗯！”

二婶看见佳萍很受触动的样子，着实受用，一鼓作气道：“听说那女人在外边做下事，叫你爸抓住了把柄，你爸本来不想怎么样，只要她说出个好歹，道个错，就算过去了。一来为孩子着想，二来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难道还能再折腾一次？那女人却不得了，就势闹开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逢人就说，当年她年轻，受了你爸的骗。这不是明摆着放屁吗，才过去几天的事，就由她胡说，分明是她自己不要脸，赶着往上贴，使那狐媚劲，挑索着你爸离了婚。这几年把老头子的钱都倒腾光了，看着老头也退了，没用了，就想撇得一干二净！”她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也难怪，老夫少妻的，怎么守得住！怪来怪去，只怪你爸，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惹出这些事！”佳萍沉默半晌，道：“这是他们自家的事，外人很难说清。”

二婶没料到佳萍是这般态度，自己大义灭亲，一心向着她母女，费了这些口舌，被她这么一说，竟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有些恼火，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也是，我总爱操些闲心，管些闲事！”

佳萍知道她恼了，也不去理睬，很快告辞出来。她当然也不会去留她。

佳萍走在路上，闷闷的，天压得很低，也闷闷的，要下雨似的。父亲遇到麻烦了，他一定很痛苦吧，他是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男人。他刚从二婶那般喜好排渲的人们的视野中淡去，如今，又回来了。二婶的口气，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可是，就算他死了，于她又有什么好。她搬出这些事来，是要她和她一样去幸灾乐祸大嚼口舌，还是要把这根嵌进骨子里的刺挑出来，重新刺痛她！

父亲一定是痛苦的，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早已被隔绝于他的世界之外。她捧着幸福，却送不到他跟前。

佳萍忽然感觉脸上冰凉的一滴，她疑心是泪水，抬手拭了下眼睛，却是干的。旁边忽有人嚷道“下雨了”，随即又有几滴滴落在脸上。佳萍加快了脚步。是的，那些事，已经再不能刺痛她的心了。她一定要做一个幸福的女人。

四月底的几天，接连下了几场雨。五一那天，太阳很耀眼，天空漂洗过似的，清澈瓦蓝，令每一个走在它之下的人都生出一种青天出世的感触。

振华和佳萍一时兴起，跑到郊外游玩。对面一座山早已绿得严严的，散落在山脚下的几十户人家也显得格外惬意。佳萍望见路边有处草丛，便丢了振华跑过去。冷不防从草丛里飞起一只大黄蝴蝶，佳萍“呀”地一声，振华那边道：“怎么了？”佳萍笑指蝴蝶道：“你看！”

蝴蝶一路翩跹着，已经飞过屋顶树梢，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最后竟成了一个黄色的流动的点，消失在山的近旁。佳萍道：“它竟像是要向着大山飞去呢！”振华也道：“从来不知道蝴蝶还可以飞这么高！”佳萍道：“我也没见过，奇怪！”振华道：“也不算奇怪，这山是有来历的。”佳萍诧异道：“什么来历？”振华道：“这山叫招蜂山，既然能招来蜜蜂，就能招来蝴蝶。”佳萍笑道：“这也不算奇怪。”振华道：“这还不奇？”佳萍笑道：“你说的不算奇怪，信你才奇怪了呢！”振华笑道：“的确是这个名字，不信我带你上去看看。”佳萍抬头望了望那山，笑道：“好，看你怎么下台！”

这山是已开过的，虽然是土路，却比较平整。两人一直向上走了两里多地，突然看见前面一处开阔之地，矗立着一块瘦骨嶙峋的大石，振华赶了几步走到近前，又回头向佳萍笑道：“你看，上边写得明明白白！”佳萍也走上来了，一边擦着额头一边道：“真热！”

大石中央刻着三个红色隶体大字――兆丰山，边上还有一列小字，佳萍默念了一遍，笑道：“那你说的也不对，什么招蜜蜂招蝴蝶的，分明是兆丰。”振华笑道：“反正差不多！”

两人绕着石头看了一圈，佳萍找了个合适的边角，坐下来休息，又笑道：“暖乎乎的，还很舒服，你快来！”振华道：“我不累。再这样晒下去，石头都要冒烟了。”顿了顿又道：“看你累的，要不咱们回去吧！”佳萍忽然站起来，笑道：“不要紧，往前走吧，也许还能遇见那只蝴蝶。”

振华道：“已经遇见了！”佳萍连忙四下一顾，道：“在哪儿？”振华忍着笑，从她头上拈下一片黄树叶，道：“这不是！”佳萍笑道：“早不告我，让我顶着满世界跑，幸亏没人！”又接过树叶，道：“这片叶子真可怜，早早就黄了掉了！”

山不是很高，路也一直开到了山顶，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虽然累些，却也不甚欢喜。终于爬到了山顶。山顶很狭长，蹲着一座青石砌的简易台子。青石大约一尺见方，缺棱少角的，缝隙间还生出许多杂草。两人刚拣了块地方坐下，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褐色的蜥蜴模样的小东西，把佳萍吓了一跳。

过往的风呼呼作响，振华道：“风真大！”佳萍压着吹起的头，道：“嗯，在底下拼命想爬上来，上来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的。”振华看着佳萍，半晌忽道：“我从来没有看着你厌烦过。”佳萍一愣，又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说这话来了！”振华笑了笑，顺手摸起一块石头，甩开肩膀，扔出去老远。佳萍仰头望着长空，忽然出神地道：“我也是！”

第二天一早，佳萍一边伸起两只胳膊给头翻新花样，一边对镜子里的振华道：“找什么呢？”振华正把半个身子探进衣柜里翻腾，道：“我的衬衣呢？”佳萍道：“我给你找！”振华便退回来，坐在床边等她。梳好了，佳萍站起来道：“好看吗？”振华笑道：“还用说！”

佳萍把衬衣拿在手里，衣领已经洗得毛毛的，白色也有些泛黄，她道：“买件新的吧！”振华道：“不用。”佳萍道：“扔墙角就是抹布了，还嘴硬！”振华笑道：“赶紧的，把抹布给我递过来！”佳萍递过去笑道：“先穿着，一会儿上街就买。”

两人一起出来。下楼时，佳萍突然叫道：“哎呀！”赶紧扶住栏杆。振华回头道：“是不是腿疼？”佳萍道：“嗯！”振华道：“爬山后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突然蹬蹬蹬又上了几个台阶，到佳萍跟前，道：“我背你下去！”佳萍笑道：“你这么好心！”振华把腰一弯，道：“来吧！”佳萍楼梯上下望了望，笑道：“叫人看见不好”，振华笑道：“自家老公，没事！”佳萍又道：“我可重呢”，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被振华一把揽到背上，一口气连下了两个楼层，佳萍一边笑一边道：“快放我下来，你的腿不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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