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云变
作者:绮丝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030

白慧仪问道,“你有无什么最难以忘记的童年趣事?”

楚云的笑容凝住了。

她的童年在神霄山度过。

多么容易穿帮的题目呀——

她答道,“我最最难忘的事情,是我在十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有一个明媚的,温柔的春天。在那个春天的某个明媚的,温柔的下午。楚云是个明媚的,温柔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提着一个篮子,去后山采些花草。

那些花草亦是明媚而温柔的存在于明媚而温柔的山间。

楚云觉得很舒服。她对整个童年的记忆都那么舒服,充满着明媚的,温柔的记忆。

她采下一朵辛夷花的时候,就见到脚边多了一个小东西。

一个小雪团。明媚的,温柔的小雪团。

楚云将雪团一般的小兔子抱了起来。它那么小,却那么干净洁白,一对宝石一样的眼睛,又明媚又温柔地望住楚云。而它的后腿上,就牵着一条红绳。

楚云好奇地看那红绳。红绳那么那么地长,迤逦在整个山间,隐藏在茂密而可爱的花草丛中。

楚云循着红绳一路探去。

绕过了清灵的小溪,火一样的杜鹃丛,还有郁郁葱葱的小土坡,楚云终于找到那根长到不可思议的红绳的来处。

那是一个山洞。

楚云好奇地走了进去。

她见到了“他”——一个男人。

一个那么好看,那么可爱,那么潇洒的男人。

他长长的头披在肩上,一双比星星还明亮的眼睛带着惊奇望住楚云。

他拍拍额头说,“天,竟然来了个那么小的小姑娘!”

原来那个男人是个又寂寞,又聪明的青年。因为他又寂寞又聪明,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女孩子都会喜欢可爱的小兔子吧——这个青年满山遍野地捉住一大堆兔子,辛辛苦苦挑出来其中最最惹人恋爱的一只,将一条极长极长的红绳绑在了兔子的后腿上。

一个怜爱小兔,又对红绳好奇的姑娘,就会在缘分的安排下循着红绳找到那个山洞。而那个可爱的青年,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始一段又浪漫又美好的恋情。

只是他没有想到,最后找来的,竟然是个才十岁的小姑娘。

楚云听他说来说去,又见他一副懊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对那个青年说,别再懊恼啦,我帮你将小兔子抱回山间,你等待下一个女子来吧。

“然后呢,我就做了一件我至今都觉得又得意,又有趣的事情。”楚云站在台上,眼睛里流露出属于豆蔻少女的光彩。

她的眼波也又明媚,又温柔。

所有人都被她的故事吸引住。大家都在猜测,这个女孩子究竟做了件什么样有趣的事情。

白慧仪忽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了。”她笑起来,一刹那间她的面孔也变得又明媚,又温柔。

楚云仿佛看见这个妇人十年前的样子。那样子一定吸引人极了,就像一颗小苹果,还带着一片青青的叶子。

“你一定是将小兔抱回山间,然后悄悄解开了那红绳,对不对?”白慧仪兴奋地猜测。

“是啊。”楚云如银铃般笑起来。“我一想到那人在山洞里苦苦等待却什么都等不到的样子,就觉得好可爱。”

像那只小兔一样的可爱。

像台下连小开有点迷惑的,一眨一眨的眼睛一样的可爱。

那是每个人都有的,每个人却都留不住的那种可爱。

那是属于年少时的光阴。

又叫做——青春。

在你青春的时候,可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得到了如连小开也好。得不到如楚云也好。总也是人生中最美丽最有趣的一段回忆。像一颗小苹果,还带着青青的树叶和露珠。

宋情生似乎不舍得打断这个连空气中都流动着明媚而温柔气味的时刻。可是他还是不得不站出来,说,“请各位佳丽回后台更衣。评判的结果很快就会作出啦!”

于是乎,大家又涌回后台,换上了慧妍雅集为她们准备的最后一套衣衫,也是最令女孩子们惊艳的衣衫。

水晶和珍珠缀满了丝绢,华丽的勾边和长长的纱尾装饰着长裙。恰到好处的露出了肩膀和一点点酥胸,娇艳的颜色上面绘画着风流灵动的花草人物。每一套衣裙都略有不同,但都一样精致优美,同每一套衣裙相搭配的是各种各样的鲜花,那些鲜花被帮忙梳妆的娘姨们巧妙地插到了佳丽们的间。而翡翠明珠镶就的饰更为佳丽们细腻的皮肤增添了光彩和颜色。

一群女孩子如冶艳的花仙们从后台鱼贯而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

花团锦簇一般的美。

“三甲已经决出。”宋情生手中持着一个锦囊。“在宣读结果之前,先要告诉大家的是,无论结果如何,各位身上所着的衣衫饰都将归各位所有,作为入围的奖励。”

佳丽当中小小的哗了一阵。

“至于位列三甲的佳丽呢,就可以在下个月的初十,参加在岭南举行的总选。届时各位都将得到远远丰盛过今日的奖赏,以及各种头衔称号。那么,究竟哪三位能够脱颖而出,艳压群芳呢?——”宋情生卖着关子。

佳丽们紧张地互望。

楚云身边的小女孩忍不住将右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楚云的左手。

“今日的探花,便是第四位佳丽,来自济南府的温眉温姑娘!”

伊人惊叫了一声,脸上绽出又喜悦又感动的笑容,站出了半步。

“今日的榜眼,则是——第一位佳丽,来自渤海郡的何怡容何姑娘!”

预料之中的人选。何姑娘挺直了身子,带着骄傲站了出去。

“最为激动人心的,便是今日的花魁究竟落入谁家——”宋情生扫视了一眼剩下的七名佳丽。

楚云亦在好奇,究竟是谁人能够过她心目中最美的两位姑娘呢?

“花魁便是——第九位佳丽,来自南山镇的尤楚云尤姑娘!”

台下爆出一阵掌声。

楚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宋情生念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她手足无措地望着台上台下的人群。

连小开鼓掌鼓得特别开心,特别用力。

落选的佳丽用又羡慕,又钦佩的眼光看着她。

台下的三位评判含笑望她,似乎在欣赏她这刻的娇羞与无措。

宋情生轻咳一声,“尤姑娘,你是名至实归,请出来领奖吧。”

楚云踏出脚步,站到了一号与四号之间,舞台的正中。

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何那么多女子不惜奔波来去,抛头露面也要参加选美。

不是为了什么奖品或是盛名,也不是为了能够嫁到峨嵋掌门这种金龟夫婿。

只为了这一刻的荣光,就已经足够。

仿佛自己已经是宇宙的中心,舞台上唯一的女王。

有种天地为之一小的感觉。

浮云一样的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就是此刻的心跳。

很美。

自己很美。

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会不同,至少每一刻都会充满自己对自己的承认和赞赏。这种感觉,足够铺就通往任何想要的目标的荣耀之路。

“请沈洞主和白女侠对整个比赛作点评。”

沈玉刃先开口。“参加本次济南府遴选的佳丽素质都很好,真是令我与慧仪生出‘我见犹怜’之感。一个能够让男人认同的女人已经是众人中的佼佼者,而能够让女人也认同的女人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世间尤物。今次比赛佳丽们都用心表现出自己最佳的风貌,尤其是几位入选的佳丽,可谓是色艺俱佳,德容齐备,相信加以时日,定能成为武林中的明日之花,留在人们的记忆与传颂之中。”——基本上,是一席官方说话来着。

白慧仪微微一笑,接过更为艰巨的个人点评工作。“有些说话是送给全部佳丽,比如,一个女人的美态,固然可以在娇媚羞涩中呈现,但是坦然雍容的气度,才真正为更多人欣赏,亦可以保持得更为长久。对于落选的佳丽,我认为其实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是六号、二号和八号,若能在更多方面多加砥砺自己,必然能够成功完成自己梦想。而入选三甲的三位佳丽,四号胜在娇艳,一号胜在沉静,而九号的尤姑娘——”她顿了一顿,“胜在韵致。一颦一笑之间,仿佛有光影流动,这固然是天生的风情所赋予,更是来自于心中的真纯灵巧。希望三位再接再厉,在总选中获得佳绩。”——成名美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管是乡下姑娘还是苦命女子,都会在选举后被锻炼成为一个能够应对各种场面,仪态端庄,说话得体的高贵淑女。

“现在,就请三位评判上台,为三甲的佳丽颁奖。”

三朵白玉精细雕成的茶花被盛在盘子里端了上来。茶花的大小略有差异,代表着三个位次的区分。

沈玉刃走在最前,白慧仪随之,任伯川很有风度地殿后,走上来黑石的台上。

看来要为楚云颁奖的,会是白女侠。楚云望了望她,心想,其实自己比她应该小不到几岁,然而却生生占着新贵的身份,足足可多风光十年,不禁有些飘飘然的得意念头。

只是,万一当选了四大美人,楚云又有点担心,到她十年后来颁奖之时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中年,岂非十分丢人?一定要好好保养……胡思乱想之中,一缕警觉悄悄掠过脑海,不过楚云根本没时间去抓住。

这缕警觉,大概是来自其实只比楚云年长了一岁的白慧仪过分的憔悴容色,以及在已经开始炎热的天气里仍穿着着的一件又厚又长的披风吧。

在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比赛落幕之前,属于江湖恩仇人心险诈的那一部分,却刚刚开锣。

楚云望着白慧仪的视野里,竟然莫名地映出一道寒光!

从黑色披风内伸出的一道峨嵋刺,又凌厉又迅疾地直刺出去!

刺的不是楚云。

而是走在她前面一步之处,刚刚停顿在四号身前,开始转身朝向佳丽的沈玉刃。

同一时刻,四号佳丽温眉,向着面前的沈玉刃,击出双掌!

声色犬马,花团锦簇。

全部都是天上云,地上烟。

一身身美丽的衣裳遮不住两手上难以洗脱的血痕。

这才是江湖。

杀,杀,杀!

充满阴谋和杀戮的江湖。充满故事和计谋的江湖。

锦衣玉人又如何?

一样要在峨嵋刺下讨生!

沈玉刃低呼了一声。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如游鱼又似蛟龙的身形刹那间远遁,直落在石台边缘。

温眉的掌力堪堪落空。

然而,白慧仪手中的峨嵋刺上,却沾了血迹!

下一刹那,白慧仪的峨嵋刺已经到了任伯川左手,而他的右手,更是握紧了白慧仪纤细的皓腕。“小慧,你作什么?”

温眉的脖子上则搁了一把剑,剑柄持在宋情生的手中!“何方贱人,竟敢混入选举,意图谋刺?”

白慧仪笑起来。

她的笑容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凄楚。

“沈洞主,”她转头,看住沈玉刃。沈玉刃一手紧紧按住腰间,面色十分苍白,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是否觉得很难受?很抱歉,峨嵋刺上染着剧毒——你我虽然不算什么好友,不过好歹在十年前共享四大美人之位,我亦,我亦不想这样做的。”她垂下眼帘。

“既然不愿,想是有人逼你了。”沈玉刃冷冷开口。

若只是从温眉处来的攻击,就算如何突然,亦不能够伤她分毫。

她对情教这个死敌,仍然保持着基本的警惕。

然而她却不可能料到,十年前的旧相识,身家来历都历历清楚的白慧仪竟会对她出手。

再加上昨夜平无奇的一闹,她几乎以为情教所搅起的风浪到此为止了。谁知却仍然着了道——虽然她反应迅疾,并未伤到要害,体内却传来如火烧针刺一般的奇异痛楚。

白慧仪并不企图杀她。只是要划破她的皮肤,让峨嵋刺上的毒可以进入她的身体而已。

“不错,我只是为了,为了救我的丈夫。”她转过一双悲凄的美眸,切切地望住温眉。“我已经依照你们所说做了,你们应承过我会释放外子——”

温眉一点也不把自己颈间的利剑当一会事,撇撇嘴角。“刘恒千啊,早放了。”

“不错,我们知道刘夫人白女侠必定不会令人失望,所以昨夜已经恭送刘掌门回山,还送了他十颗‘欲生欲死丹’,白女侠回去之后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哈哈哈哈!”

得意的笑声从场外响起。

包括任伯川在内的慧妍雅集众人俱是一惊。

竟然被未曾获得邀请之人进来了内场!

而且不是一人二人,而是一行十余人等大摇大摆地鱼贯而入!

“原来是平副教主。”沈玉刃语气如冰。

十三年前情教浙江总舵舵主平西城,现今已经升到了副教主之位——外加养了一个不知是真痴情还是假痴情的儿子。

“如此山东境内盛事,竟也不邀请我们情教参加。好在我教内弟子争气,竟然博得个探花之名啊,小眉,你可真厉害!”平西城哈哈大笑。

“恭迎副教主!多谢副教主夸奖!小眉以男儿之身,竟获慧妍雅集诸位大侠赏识,真是令人心情激动,难以平抑啊……”温眉的口气仍然娇媚动人。“不过还是输于了两位货真价实的美女姐姐。呜呜,根本不公平嘛,武林中要是有‘四大相公’的选举,小眉自信一定可以折桂!”“她”一边说,一边扭动着腰肢。

宋情生瞪大眼睛。

竟然是个男人!

怎可能?

“嘻嘻,不相信的话,我怀内的那两个山东大包说不定还热呢。”温眉挑衅地看看宋情生,将胸一挺,“喂,来摸摸不?”

宋情生差点吐了出来。

“平副教主大驾光临,慧妍雅集蓬荜生辉。只是鱼目混珠在前,暗箭伤人在后,不知情教有何打算,是否准备砸了武林美人选举的场子?”

此刻的任伯川,已无那种调皮活泼的腔调,却如山岳一般,挡在了沈玉刃的身前。

“岂敢岂敢。”平西城打着哈哈,“十年一度的盛事,敝教岂敢坏了天下同好的兴致?情教与慧妍雅集都以爱惜美人为己任,应该惺惺相惜才对!今日冒犯之事,实在是敝教与神仙洞府之间的过节,与他人无干,平某先向任大侠说声抱歉了!”

任伯川哼了一声。“这是慧妍雅集的地方,亦是慧妍雅集的活动,平副教主一句无关,难道慧妍雅集就会听任你等行凶?”

平西城瞪大了双眼。“谁要行凶?”

众人皆是一愣。

“这个,沈洞主是白女侠所伤,本教弟子温眉并未碰到她一根寒毛。而白女侠的夫君此前早已离开本教,换而言之,白女侠并无受到任何胁迫,关情教何事?”平西城振振有辞。

众人再愣,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先前任大侠已经说过蓬荜生辉云云,那就是欢迎本教弟子观赏选美了——大家坐下,好好欣赏美人罢,虽然迟了点,好在还未散场!”平西城竟真的挑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却只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

是沈玉刃。

她已经隐忍许久,终于忍耐不住,出了一声呻吟。

她紧紧捂住的伤口处,已经有黑紫色的血洇了出来。而标致冷艳的面孔,已经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小慧,究竟是什么毒药,还不快说!”任伯川无暇跟平西城等计较,厉声责问还在他手中的白慧仪。

不知道毒的种类,自然不能够找到相应的解药。

白慧仪亦有不忍之色,却无能为力地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们给我药,我只是将它涂到我的峨嵋刺上而已……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白慧仪垂下臻,却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

为了自己的夫君,别说对沈玉刃出手,就是再大的罪恶,她又有什么选择?

“平西城——”

“哎,任大侠你可别看我,”平西城一脸事不关己,“你问问白女侠是什么人给她的毒药?”

“是……”白慧仪咬唇,“是一个蒙住面孔的男人。”

世上竟还有这等无耻之人,这等无奈之事!

“平-西冷的语气,竟然来自于在毒伤之下看起来无比虚弱的沈玉刃。“你究竟想要如何?”她咬牙,几乎一字一顿地问。

情教的毒咒等等,乃是天下闻名。

沈玉刃已经尝试了数种办法去压制体内游走的毒素,却只收到相反的效果。

“我不想如何,如何都不想。”平西城大刺刺地安坐在座椅上。“玉刃小姐——哦,差点忘了,是沈洞主,沈洞主若是身体不适,不妨随平某赴情教分舵一行,敝教没什么长处,瓶瓶罐罐的药草之类倒还挺多,当能帮沈洞主压制住毒势,如何?”

很显然,他的目的并非想见着沈玉刃毒身亡。

“然后再通知家兄去情教救人对不对?”要是愤怒的眼神亦能作为武器,沈玉刃的眼神已经刺穿平西城的身体。

“这个么,”平西城打哈哈。“玉刃小姐何必说得如此直白呢?”

沈玉刃居然还有力量笑了出来。“永远都是如此。十三年前如此,十三年后还是如此,永远将我当作去伤害别人的道具,永远对我视若无物……”她轻轻咳了两声。“平西城,今日本洞主就让你知道,就算身负毒伤,我亦一样可以取你的狗命!”

比话语还快的一道玉色惊虹,漫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