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千寻
作者:绮丝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279

血决。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

或者,这根本不是武功,而是一种入了魔的诅咒?

烈火的气息逼近。

众人知道,若是仍冲不破这带着血腥味道的压力,便迟早要真的躺到火葬台上。

任伯川身上的衣衫已经激荡到难以承受地地步,终于嘶地一声,裂了一条口子。

众人脸色齐变。

因为这代表,任伯川除了抵御英敏带来的压迫,已经再无任何一点余力。

楚云是众人当中唯一一个知晓“血决是什么”这个答案的人。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可以有办法应对。

她的眼中,那条血的河流从英敏的眼中流了出来,一点一点,一丝一丝,朝自己压过来,仿佛一旦冲破某个闸门,便会奔流而来将自己淹没一般。

绝色七姝中的几人,忽然惨叫了出来。

其他人顿时觉得身上一松。

只见她们肢体不断划动,似乎坠入了一条虚空中并不存在的河流,不断挣扎扑腾一般。而那条河流,一定很烫,很灼热,因为她们是如此地悲惨,翻来跃去,辗转哀嚎。

内功较高的众人明白,那条在自己眼中尚未冲过来的天上倒挂下来的血河,在她们的世界里,已经破闸而出。

“神霄派门下,居然对女人下毒手?”身上压力因那几个绝色女的受难而减轻,沈玉刃终于可以厉喝出声。

“她们会疯,不会死。你也一样。”英敏的身形忽然又不见了,沈玉刃惊讶地现,她原以为的对话对象,竟然只是一个影子,是残留在那处的英敏的旧影而已。

“会死的,有三个。”身形不见,影子却仍在开口说话。

“哪三个呢?”影子自问自答。“一个老男人,一个小孽种,还有一个新鲜水灵的女人,是唯一可以杀的女人。三个死,九个疯。全部也逃不过去。一个也逃不过去。”

影子的说话如魔音一般。

沈玉刃却没有办法去分辨他在说什么。

从说话的人变成影子开始,她便明白,她陷入了一种危险的境地。

危险到如果放任自己继续去看去听,她真的会如英敏所说,步入疯狂。

转眸——她现,她竟然已经找不到其他人的踪迹。

任伯川,楚云,连小开,白慧仪,绝色七姝,全部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可以推论,在她们的眼中,她亦消失了。

每个人被分隔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封闭的,无人可以救援的。

周围闷闷的气流开始旋转起来。脚下不知道何时开始,已经踩在了血汪里。

沈玉刃坐了下来。

她皱紧眉头,忍住欲呕的血腥味道,与明显会将衣襟染湿的那种难受感觉,坐了下来。坐在了血流里。

她闭目,收敛了所有的感官。

不看。不听。不闻。不想。

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她封闭她自己。

这是唯一可以救自己的办法——因她知道,英敏不会直接动手杀她。

但是对于其他人,她已经无能为力。

任伯川则仍能看到周遭。

虽然那血河已经逼近到他的脚下,他仍能清晰地看到,绝色七姝互相搂抱着,似乎在平地上游水,咿咿呀呀地叫着,出无谓的声音。沈玉刃盘坐在地,紧闭双眼。白慧仪退在角落,用一张符暂时维持住自己。而楚云和连小开——则被笼罩在一团光里。

一团火色的剑光。

将他们彻底困住,却还未动的剑光。

英敏要亲手杀了楚云。

不借助血决。

而是用他的火霆剑。——上一次就该了解的事情,拖成了一个噩梦。

一个关于玉痕,关于延秀门,关于狼狈和刺痛的噩梦。

虽然拥有血决算是一种补偿,然而,他更希望亲手洗雪这种噩梦的起源。

更何况,自从那日之后,他竟然常常会在梦中,一再地重复那日所见楚云与连小开交媾的画面。

他要断绝一切应该断绝的。去除一切不应该存留的。用他的剑。

楚云被隔在血决外面,稍觉安慰。她看一眼连小开,连小开正看着她。

那十五岁的少年,确有十五岁的眼神。

他坚定,害怕。他澄澈,迷乱。他欲要保护她,又期冀她的保护。

身体相交过的两人,原是该死在一处的——楚云的脑子里面忽然浮现出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火霆剑和死亡就要扑面而来的时候,任伯川动了。

他是在场内功最高之人,亦是最晚被血决摄慑之人。

就在血决的威力终于快要逼到他灵台深处之时,他选择了动。

他攻击英敏。

火霆剑上的攻势,被任伯川全数引了过去。

一碰之下,任伯川似乎清醒地全盘模拟出了宋情生当日的感受——可怕的神霄派。可怕的武功。只要比他弱,哪怕弱了真真少许,也便是一招之内的胜负,毫无可以转圜的余地。可怕的彻底。彻底的可怕。

任伯川面对着这可怕,却精神一振。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应该比眼前的少年更胜一筹。

在江湖中打滚了这些年数。若是真敌不过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他岂能风光逍遥地纵意花丛,直至今日?

楚云紧紧抱住了连小开。

任伯川终于挥出他的全部实力,也将英敏的所有战意吸引。

血决在英敏的操控下,并未向他们二人袭来。

一个空挡。

不是来自招式,而是来自于人事的空挡。

楚云和连小开似乎福至心灵,齐齐抓紧了这个空挡——两人跃起来,以他们所能够达到的最高的度,逃走。

他们不是少侠侠女,谈不上什么侠义道。他们初尝人生之美,还未留下一男半女。所有人在江湖中行走,擎着刀头舔血的大旗,心中却是永恒不变的简单共同信念——活下去。

奔跑的姿式在这个时候,成为一种兽似的本能。

他们跑,跑,跑。

然而双手,却始终相牵。

一片黑幕中也会有晨星。除了生命,也有其他想要珍惜的东西罢。

他们向前跑。

那一刹那,封闭自己的沈玉刃,千钧一符的白慧仪,疯狂中的七姝,对招中的任伯川,都分出一部分灵魂,推他们向前,要他们快,快,快!

似风,似诗。

任伯川的攻击无懈可击。

英敏的回应也简单而直接。

任伯川凭借理智,知道自己会赢。

然而他的理智却在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烈拉扯中,彻底失落。

他从血决中挣脱出来招——事实上,是他以为他从血决中挣脱出来招——血决似乎一个深深的潭,在他出招的那一刻,已经团团围住了他的双脚。

那是双脚生生与身体分离的剧痛。

继续攻击下去,便是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永别。

不再攻击,则是那汪熔岩一样的血潭,以及英敏简单有效的穿心剑招。

刹那间,多少人事在任伯川的眼前掠过。

花丛浪尖。

迷人的**。

优美的刀。

世人敬他一句任大侠。

团团转,转来转去,竟老了。

梦中的女子。

恨过的。

厌怨的。

想要执取的。

终于放弃。

终于,将一切换成一句放弃。

他不能够承受。

他不能够以双腿为代价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胜利。

他撤招。

被血潭拉回去。

没有腿,毋宁死。死比较温和清澈。而一个残疾,必将趟尽世间浑浊。

英敏冷笑地看着任伯川被虚拟中的血潭吞了下去。

他不再进攻,而是一转身,向楚云和连小开追去。

血腥味道随着风飘来。

楚云和连小开慌不择路,竟然去到了来往繁忙的大道上。

他们横穿过人流车流,传向了山林。

一道血迹也紧追着过去,在驿路上划出一条骇人的伤疤,震惊住了无数行人的脚步。

“前面有个破庙……我们……进去!”

越复杂的地形,越是有利于逃走。

楚云之前所受的绝色七姝加诸的内伤,在一阵疾驰之后转重,她一停下飞驰而跨进破庙,胸口便涌上来一口热血。

她生生地咽了下去。

连小开扶助她身体的手却敏锐地感到了,紧了一紧。

“咦,两位看起来被人追杀?”

破庙中竟然有人。

不止一个,而是五个。

五个模样古怪衣着奇异的男人围坐在一起。

“好熟悉的味道……两位难道是被我们的兄弟追杀?”另一个男人笑着问。

楚云一凛,随即确定这些绝非神霄派门下。

“你们快滚。”她无时间多说什么,只是尽可能地给予这些无辜路人以警告。

“呵呵嘻嘻……”五个男人笑起来。“你叫我们滚?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楚云眉头一皱。她无时间,亦无精力。“算了,小开,我们走。”

“等一下!”其中一个男人晃了一晃拦在了楚云和小开身前,看起来武功不弱。“两位身上一股血腥气味,是不是被滴血追杀?”

“滴血?”连小开皱眉。这不是他第二选择要加入的杀手组织么。

“是啊是啊。”又一个男人兴奋地道,“若是被我们的弟兄追杀,两位就不要逃了,还是慢慢地想个死法吧,保证满足你们一切要求!”

楚云叹口气。

“哦,果真是被滴血追杀么?”五个男人一阵乱笑。“你们是谁?江湖上新近出现的少年男女不多,你们是蓝田双煞?还是萧飞鸿和他的姘妇?……似乎年纪又不像了点……”

乱七八糟。

这个乱七八糟的江湖。

楚云有点认命地闭上眼。“来了。”

“啊,好浓重的血腥味,是哪位兄弟……”男人热情地迎向破庙的门外。

火光一现。

那个热情的男人消失于这个世上,只留下两半热情的身体,左半,和右半。中间的截面,被烤得生熟恰当,滴血不漏。

英敏如死神一样,踏了进来。

阻碍他的人都要死。

除非是女人。

楚云之外的女人。

变故起于突然。

庙中那四个男人凛然站了起来。

“滴血刘卿,滕俟宾,胡年,司徒翠砚请教。杀人者谁?!”

盗亦有道。

杀手相见,也要先见个礼。同道中人,谋生不易,能够相互扶持的,就不要互相屠戮。

只可惜,遇见的是神霄派。是英敏。

“杀人者么,自然是阎王。”英敏定定地笑,火霆如火,如霆。

瞬间,那四个男人消失不见,空气中却浮起来一滴一滴的血滴。

“萤火之光。”英敏冷冷一笑,笑意中都是寒薄。

他的身后,血的河流倒挂下来。

楚云和连小开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

手挽着手。

看着那些血滴熔在了血河里,绞肉一样绞成血的碎末。

看着那些血飘忽幽暗,迎着火霆剑的光华生生灭灭。

看着那些血终于消失成为一些映像,只留存于眼帘中的刹那,而失去了实体存在的永恒。

英敏杀人。

滴血被杀。

看起来十分妥当。十分理所应当。十分稳阵。十分理智。

无论接下来,自己与小开的死会否同样妥当,同样理所应当,楚云亦决定,无论如何,要一战。

战死。

是死,亦要做尽一切努力,迎上去。

主动地死。

英敏转过身子,眼神阴阴地看住最后剩下的两只活物。

“该结束了。”

他出剑。

三天之后,楚云再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此后的一切记忆。她的生命历程似乎到此为止。

她只记得,英敏说了一句——该结束了。

然后就真的结束了。

她却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地活着。宛如一场大梦。

然而醒来之时之处,又提醒她一切非梦。

非梦,却是什么?

连小开呢?他彻底消失掉了。

英敏呢?他奇异地不再出现。

楚云每每怀疑,是否,疯的是她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疯狂想象?

沈玉刃每日都用尽办法诱导她回想当日情景,却令得她在现实与梦幻之间不寒而栗。

“那日慧妍雅集大批英雄豪杰赶到,将我们救了出来。我和白慧仪无碍,任伯川受了重伤,需要仔细调养,绝色七姝却已经疯了。所以,四大美人的选举要延迟至少一个月举行,待任伯川伤愈再作打算。”沈玉刃向她解释道。“明日我们就到碧云城了,我应承带你去找的人,一定不会食言。”

楚云应了一声,痴痴地望着马车外面的景物。

那日究竟生了什么?

连小开在哪里?

她想着想着,有时竟然会心痛如绞。

小开,小开……你,在哪里?

你究竟在哪里?

连小开在一个洞**里。

他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石头在一个地下湖边。地下湖的对岸,另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长披肩的男人。

长遮住了他的面目,然而他的声音,却好听得如同玉石一般。

地下湖幽幽暗暗。天光黯蓝。

那个男人的眸子中,映射出宝石一样的星光。

喜阴的水鸟掠过湖面,从洞口飞了出去。

他很随意地坐在那里,却好像一个皇帝。

连小开看了他很久。

他问,“你是莫易?”

对面的男子答。“我是莫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