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天寒地冻。

香港，半山别墅区，温家。

管家李妈从儿子家回到温家时，看到一个女人一动未动地跪在前花园里。李妈吓了一跳，紧接着那个女人听见动静，朝她看来，数秒以后，叫了一声：“李妈。”

李妈闻言瞬间泪水盈眶，连叫了几声：“二小姐……”

温予举起一根手指放到嘴边，示意李妈小声点。

李妈从小看着温予长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说了一句你等我，便往屋里走。

李妈激动得鞋都不换了，直奔上二楼的主房，敲门。

“夫人……”

正好卧室里的温父温母长夜难眠，温母正捧着相册微微含笑地看过女儿们的每一张照片，听见敲门声，与揉着太阳穴的丈夫对视了一眼，有些茫然，遂冲门外应了一声：“怎么了？”

“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家了……”

李妈难掩喜悦的声音针扎似的袭来，温父温母停顿片刻，温父先回过神，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听见李妈说温予正在花园里跪着，温母眼睛湿了，身子一动，温父冷厉出声：“关灯，睡觉。”

温母看向丈夫平静却又尽显衰老的脸，略带幽咽对他道：“晋生，女儿回家了……”

温父面不改色，只道了一句：“你敢出去，以后都不要进房。”

几分钟以后，温母抬手去关灯，挨着丈夫侧身躺下，抱住他干瘦的腰。

或许是刚才活动太久，消耗了能量，云影肚子很饿，很想吃东西，便爬到丈夫身上，挠他痒痒。

童乐被挠得皱了皱眉，闭着眼睛擒住她的魔爪，哑着声音哀求道：“已经比平时多了半个小时，放过我吧……”

云影眼睫毛眨了两下，反应过来自己被当作yù求不满的小猛兽，羞恼交加，撑着他的胸膛起身要揍他，同一瞬间，童乐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云影被这猝不及防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童乐皱起来的脸，方才感到自己的膝盖压住了枪把子，猛一惊，急忙从他身上起开。

童乐咬紧牙齿忍受着要命的痛，那张俊脸皱成一团写满了痛苦二字。

“对不起，没事吧？很痛？对不起……”云影说着便掀开被子检查情况。童乐生气，一把推开她，侧卧着避开她的触碰。

云影愣了愣，也火了，说：“我不是故意的！”

童乐没声儿，眉凝成川看了她一眼，拉上被子整个人埋没在被子里不想看她。

熬了过来，童乐从被子里露出脸来，只见云影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未着寸缕，安安静静，一根手指头不知在床单上画着什么东西。

“不冷啊？回来。”童乐低声说道，责备为辅，想抱她为主。

云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面画着，一面喃喃自语：“我饿了，我想吃五串羊肉串，特辣的，两串鱿鱼须，要加胡椒粉，两串鸡翅，烤焦一点，两串韭菜，再来两瓶冰冻啤酒……”

云影说话间，童乐已经到衣帽间前穿好衣服。

童乐戴上围巾，回转身对她道：“那我去买了，你睡着等我回来。”

云影抬起头看向他，抱怨道：“天那么冷，你舍得让我一个人睡？”

这么说来，三岁开始便自己睡的女儿岂不是很可怜？

夫妻俩到了女儿房间，发现她不在，被窝还是热的。童乐说应该是去跟家家睡了。

云影若有所思。

园区外便有一条有名的美食街，他们没有开车，走路出去。不对，是童乐走路，云影两脚不着地，被他一路背着走。

寒冷的冬夜，白炽灯下飘荡着油烟的烧烤档反而显得温暖。云影点了要吃的东西，童乐付钱。

风刮得很紧，云影打了个冷颤。

童乐走出几步，背对风向，打开大衣，用眼神说话——过来。

云影连蹦带跳扑向丈夫抱紧他的背。童乐裹紧大衣，把妻子完全藏在自己怀里，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上。

老板给鸡翅刷上花生油，再一次忍不住偷瞄他们一眼。

童乐碰巧捕捉到了，对上老板的视线，老板赶紧低下头。

童乐往下观瞧，除了半截小腿，云影几乎整个人都被他埋没起来了。

他抱得更紧了一些，无意一瞥，看到一辆熟悉的国产轿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里。

“阿远。”童乐说。

“什么？”云影抬起头，循着童乐的视线看去，只见林远从车里下来走向两米开外的大排档，似乎没有看到他们。

朋友们都来了，林远一落座便叫了两打啤酒。

坐在林远身旁的胖子说：“这还有两打没喝的呢，叫那么多干嘛？”

林远冷淡道：“我喝，我买单。”

“你没事吧？你忘了自己上次喝了一打胃出血住院吗？”

“别管我，我有分寸。”

林远开了瓶盖，直接对口喝了起来。冰凉的液体落入胃里，彷佛整个身子都凉了，胸口里面钝一样的痛楚变得愈发浓烈。

时间回到十八个小时前，厂里的两个员工准备去领证结婚，林远正好外出，便顺道载他们去了民政局。好巧不巧，看见了林倬与温予。

一对夫妻来民政局做什么？除了离婚能做什么？

林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强忍住自己才没有下车去当面质问温予。

他哥哥绝不可能做错什么，错的只有温予。

童谣总是觉着他幼稚，他如何幼稚，也深知自己有老婆子女，不沾花惹草，够钟了便回家。温予呢？简直把自己当做十八二十二的少女，贪玩，花钱如流水，夜蒲，旅游，抽烟喝酒，猪朋狗友一样不落。

最可怕的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有恃无恐。

该说他哥哥傻呢，屈就呢？还是说他太过爱，所以愿意纵容？

高高在上的温予居然朝林倬鞠躬。那一刻，林远倒吸一口冷气。离了。

林远看着林倬像块石头一样杵在原地盯着温予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甚至开车跟了过去。

最后，林倬是掉头了，林远没有。他一路疾驰到了琴行，找到正与人谈事的温予，把她拽到角落里，直接翻她的包包，翻出一个离婚证。

林远一拳击在墙上，接连骂了几声“操！”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开口便问温予是不是出轨了？

温予沉默。

林远问了三遍是不是，温予始终面色未变，很安静。

“婊子！”

林远手一抬，离婚证好似一个耳光甩到了温予脸上。

“你不配！”

“离了好，离得好！你温予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配得起林倬！”

温予闭了闭眼，林远愤然离去。

林远之后有约哥哥一起吃中午饭，一看到哥哥，他就忍不住眼睛红了。林倬以为弟弟受了什么委屈，扣起他的脑袋问他怎么了？林远泪水流下，直说温予不是好女人，以后要帮他找最好最漂亮的女人。林倬隐隐觉察，问他知道了什么？林远直言看到他们站到民政局门口，温予背叛了他。

林倬抽了林远一耳光，说：“我们是和平分手，温予没有做错什么。你敢说她一个字，老子没有你这个弟弟。”

砰地一声！啤酒瓶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操！”

邻桌的人听见一声狠骂都朝林远看来。

林远深深吸气，脸和脖子都红了。

“怎么了？怎么了？”胖子他们忙不迭地询问。

林远置若罔闻，开了第四瓶啤酒，仰起头猛灌入喉。

“你自杀呢！？”

一个含怒的女人声音传来，循声看去，只见童乐夫妇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

童乐走过去，猛一下抢过林远手中的啤酒。林远呛了一口，咳了好几声才缓了过来。

童乐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四百块钱放到桌子上，朝他们点了点头，便揪着林远的衣领将人强拽走。

三人最终到路边的路灯下停了下来。

云影开始说教：“你的胃根本不能喝太多酒，干什么？抛妻弃子，找死呢！？”

林远双手搓了搓脸，举起一根手指，指向云影，说：“云影！你老爱多管闲事！？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去追温予！？你难道看不出她不是好女人吗？我哥那么惨，都是因为你！”

童乐看着林远涨红了脸，道：“林远，你再说一句试试。”

林远目光愤恨，吼道：“你们都不让我说，都不让我说，错了就是错了，为什么不能说？！”

云影用哄孩子的口吻道：“让你说，你说。”

林远好像醉了，脚下一踉跄，跪倒在地。他没有站起来，全身颤抖得厉害，一面抓自己的头发，一面哭了起来：“我哥太可怜了，我哥太可怜了，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一个老实到死的人，一个从不曾为自己活过的人，一个憋屈了一辈子的人，他做错了什么？他那么爱她，为什么要欺负他？为什么！？啊！”

林远失去理智一样，越说越激动，越哭越厉害。

云影双腿发软，走到林远身旁，蹲下。“林远？哥怎么了？”

童乐转过身，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风呼啸着掠过身体，路灯下，三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横斜在路面上。

童遇安醒来时，林泽已经醒了，正盯着手中的全家福看。童遇安掀开被子，钻进他的被窝抱住他的脑袋。

“今年过年，妈妈应该不回来了。”

“我和爸爸应该很不习惯。”

童遇安抱得更紧了一些，说：“我陪你啊，我和我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幺儿，姑姑，姑父都陪你。”

林泽笑笑，眼睛红了，说：“可是我现在都开始想妈妈了……”

童遇安没有说话，一只手来回轻抚林泽的胸口。

过了一些时候，她唱歌给他听，声音低低的，很温软。

“还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