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作者:亚利兰斯      更新:2019-08-01 09:04      字数:4457

“你在思考些啥?”

“我投下了两个赌注,但我在思考我是否做了一件错误的事。”

“真搞不懂你在瞎想什么。我这辈子不知甩过多少次色子,下过多少次重注了。但我从来不会去想我是否下错了。只有伪赌徒才会思考自己是否是脑子发热才去赌钱,真赌徒从来不后悔。”

“那你这辈子赌输过吗?”

森林之中在一瞬间陷入了寂静,只有黑死颂(一种鸟,诅咒的象征)在叫唤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个声音的主人回应道:“不。从没有,也许有几次吧,管他呢,我从来只记我赢了几次。哎,那些个赢钱的时光真是令人陶醉。那美丽的午后阳光,有佳人相拥,财富相伴。所有人都用那令人吐都吐不出来的眼神看着我……”

第二个声音的发出者沉默不语,似乎习惯了同伴的叨叨不休。几年了,他的同伴永远聊着年轻时的风流事迹,但好像没有几件是真实的,也许大部分都是同伴编造的谎言。再看看这位同伴的样貌:一张如苦瓜一样的脸,脸上点缀着一黄一绿的两只眼睛,终日穿着一件粗布衣服,一点不像纸醉金迷的人该有的模样。由此,他对同伴的话几乎一直当耳边风。

但他们总会找机会来聊聊天,以冲淡旅途的寂寞,就像今天一样。但他得制止同伴再诉说这些无聊往事,于是他缓缓抬起越听越疲惫的脑袋,出声打断了同伴碎碎念般的话语:“你总是这般混账吗?豪克斯。真不敢相信我和你一起经历了十五年的逃亡生活。”

豪克斯显然是那位同伴的名字,他微微露出笑容,接着笑出了声,最后哈哈大笑,整个人都倒在草地上,他的那只绿眼睛笑地甚至流下绿色的眼泪,好一会儿他才停下:“你当真觉得有其他人忍受的了你那天杀的性格吗?洛特。嗯?整天神神叨叨,以为自己真如神明一般。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一个无神论者,不然哪一天你就会发现自己死在路旁。啊---,这令人作呕的天气真让人犯困。”

“别怪这迷人的天气,是你酒喝的太多。这酒差点害死我们,那个老板娘发现你偷酒时的表情像是要活剥了我俩。”洛特只要一看见豪克斯,就会想起老板娘杀猪般的眼神。

“但她没成功啊,真是个蠢婆娘。”豪克斯笑嘻嘻地用手举高那偷来的酒壶,“为伟大的赌神汉斯干杯。”说完便往嘴中送入香甜的科技城纯酿,他爱死这香甜的烈酒了,年轻的时候他宁可不去赌博也要去喝上一杯这文明人生产的贵族之酒。豪克斯对另一种维克斯地产的酒也是爱得发狂,年轻的他阅酒无数,说白了就是个酒鬼,是个男人都不会引以为豪,但他却高兴别人叫他酒鬼豪克斯。所以他讨厌北边,不仅讨厌这里的寒冷,跟重要的是连这里最烈的酒在他嘴里却与白开水无异。

待豪克斯饮完,洛特吮了吮自己干裂的嘴唇,努力掩饰对酒鬼同伴的厌恶。今天一天似乎每个人都在和洛特作对,只有这迷人的晚间夜风使人感受到些许的安慰和自在,天杀的,真想在夜风里骑上一段马,那才叫痛快。真男人不应该照顾酒鬼,而要自在的飞驰。他默默瞅了一眼自己的古董怀表,已经很晚了。那块怀表是“父亲”在洛特小时候送他的,直到现在仍然很准时。每次看到它,洛特总回想起自己在白教堂的时光,父亲是那里的科研人员,他是个十分英俊的中年男子,举止样貌都像一位优雅的艺术家,他经常一天到晚穿着一件白大褂,外面还罩着一层极薄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防身衣,似乎老要防备有人会谋害他。但也唯有他对待自己十分和善,研究所中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爱着洛特,每日与他玩耍,去伦塔逛逛街,去梦境之塔观赏一百年前囚犯的住所-——但那里至今都被洛特所厌恶。腐烂的铰链和罪恶的气息总使他缓不过劲——他实在不想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尖塔,于是他从父亲的回忆中回转过来,重新目视着对面坐着的同伴。

“睡觉吧,豪克斯,明早还要赶路。遗迹离这里不远了,再走个一两天应该就到了。”

豪克斯听罢就将身子靠着灰暗树,头一歪立即沉沉地睡去,嘴中仍喃喃着“别带错路”、“死路痴”之类的胡话。其实并不需有人提醒他睡觉,睡觉的功夫他倒是跟喝酒一般了得。他总是那样能睡啊,洛特想着。他将外套脱下盖在豪克斯身上,自己想去河边再走上一圈,河边的夜晚很迷人也十分催人入梦。以前在白教堂可看不到这样的夜景。那里满是废弃的机械材料,它们沉重到巨人都只勉强拾起的地步,自然能够压倒一切妄图向上攀援的树木花草,但谁又能抵抗大自然的生命欲望呢?食虎草以指数增长的速度将渐渐被沙土掩埋的材料缠绕住。于是成了另一番景象,但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今夜黑金河畔的景致了。长河如一把长而锋利的刺刀将黑金森林劈为两半,比尔里德把黑暗给了西岸,而将美好与宁静给了另一边,河的东岸长着一排高大却显着优雅之美的鬼影柳,在底下彼此交错着根须。希尔花孱弱的如初懂房事的小姑娘般靠在柳树宽阔的肩臂旁,远处,黑金河下,时不时会有鱼儿浮出水面吹出几口褐色的泡泡,并挑逗一下垂落下的柳枝。静谧的树丛中时不时传出令人瞬间清醒头脑的恐怖叫唤,吐着血红信子的魔角蛇会在你冷不防时咬上你一口。这河边的美景可比满嘴胡渣,还天天一股酒味的同伴可好多了,迷人的风景总是让人沉醉。于是回来时洛特便感到一股倦意袭来,索性当回野蛮人,也“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天上的月亮散发出隐隐的辉光,周围的树木互相呓语着千年前的黑暗纪元传说,暗影草被风吹着扫过熟睡中二人的脸颊,一起都显得那般寂静,似乎从没有人踏上过这片土地。不知过了多久,晚风仍静静地吹着,食虎鸟仍甜甜地睡着,一切都没有变化。

洛特已然进入自己的梦中,他原本以为又会是一个美梦,以往在这样的夜里入睡,美梦便会接踵而至,每一次梦中的主角都是和父亲的甜美岁月,但这一次不一样。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黑暗无比的竞技场中央,站在沾满血腥气味和飞扬尘土的场地上,空气中混杂着潮湿并且引人呛鼻的刺激气味,四周的看台上虽然挤满了热切呐喊的观众,却听不到声音,洛特逐渐迈出脚步,每一步似乎都异常的艰难和吃力。远处逐渐产生一丝低语,起初很模糊,但话音如波浪般向正中央汇聚,声音逐渐清晰,且越来越响,如千匹战马奔腾一般。当声音即将刺破洛特的鼓膜,超越他的听力极限时。他才反应过来,听到了话语的内容:

“永远的死亡换取永远的净化。”

洛特看到两队勇士从场地四周出现,其中一队勇士手握镰刀战锤,向另一队勇士发起冲锋,但他们的敌人只是抛出了几片碎裂的纸币和几片揉烂的文件,镰刀勇士们便倒地而亡。但同时的,另一队勇士也倒在地上,似乎与敌人的生命相连。伴随着勇士的死亡,一些看着像奴隶的人们从勇士的血液中走出,他们脖子上套着枷锁,双腿磨损得不成样子,有些人甚至连手臂都断了,断口处的白骨依稀可见。但尽管腿已经受伤,他们也坚持匍匐着,祈祷着,脸上都是遇见神灵般的喜悦,最后他们倒地而亡,所有人都像是净化了一般,灵魂冲出了躯壳,一直飞上无尽的苍穹。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洛特感到有一个人在拼命摇他,竞技场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战场,炮火轰鸣,周围全是坦克、战斗机刺耳的引擎声。他转过身去,一个面容可怕的男人正用着近乎绝望的眼神盯着自己,男人长着许多痘痘,那些密密麻麻的痘痘中还长出一个个更小的痘痘,每个痘痘看上去都像一只只眼睛,他的双臂被炮弹炸烂,身上有无数的弹孔,伤口处流出汩汩的鲜血,令人不寒而栗。男人的话语令洛特摸不着头脑,他甚至不认识这个男人!只一个心跳的时间,男人转瞬间灰飞烟灭,一座古城堡出现了,这是一座外饰华丽,如帝王般威严的城堡,它的墙体通体刻着在阳光下反射灿烂光芒的黄金,还有两座小塔楼与主塔相互依靠,窗台和窗框都用风信子和蓝宝石、红宝石以及各种洛特此生没见过的贵重宝石玉器。多尊贵的人才能住在这种华丽的城堡中?洛特心中不禁发问,恍惚间,城堡里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男子衣着华丽,全身一席天蓝色绒毛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珠光宝气,男人几乎在每一个可以放置物体的地方都挂满了首饰而且仅凭闪耀人眼的程度就能看出这些宝物价值不菲。而另一个人相比起来就显得卑微又渺小,这是一个瘦小的矮个子,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岁月在他头上留下两鬓斑白。奇怪的是,洛特却觉得矮个子更是神秘且高贵优雅。他置身于两人旁的一棵灌木丛,能清晰地听到二人对话,但他只听到了一句。

“我们不用再受生命的折磨了,这是好事,但只以一颗头颅存活着,还能称之为人吗?”矮个老头摸了摸下巴上的浓白胡须,却是一句话未说。

但洛特等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绪,城堡在他眼皮底下瞬间轰然倒塌,两位男子被倒塌的废墟所掩埋,了无声息。再后来,在洛特眼前出现了千千万万颗头颅,他们张大着嘴巴,似乎呢喃着一首远古的歌谣。它们每一个都有着空洞的眼窝,看去都那般阴森可怖。里面透露的,是无尽的黑暗和叹息。洛特无比惊恐,大叫着想要逃离,但他发觉自己像是陷在了地里,无法走动。那些怪异的头颅不断逼近他,不断地,不断地,像是中了某种魔法的咒语。最后变成了十三个。这最后的十三个头颅格外闪耀,如宝石般耀眼夺目。它们一起大吼了一声:

“我们看到圣光,它会引领我们进入一个新世界,新纪元。”

最后的十三个头颅消失了,紧接着飘下鹅毛大雪,洛特仍旧被束缚着,晶莹之雪降落在衣袖和衣领上,化为丝丝雪水。虽然雪下得很大,但洛特仍能看到,不远处的冰天雪地里,雪线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人影,那里确是站着一个人。他开口说着话,声音和这冰雪一样寒冷:

“人类早就做好了自我毁灭的准备,但他们没想到代价如此高昂。你是来替他们赎罪的吗?”

洛特的神情已不能用恐惧来形容了,他发觉自己能走动了,开始发疯似得在雪地里奔逃。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让自己离开这个诡异的梦境。一个男人的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也再一次使他陷入恐惧。阻碍他的男人身高足足是矮个老头的三倍还不止,他就像一座铁塔一般高大,极长的阴影更是使人喘不过气。他的巨掌握住洛特的肩膀,强大的力量像要把洛特拧碎一般,但男子阴沉的音线却更是令人觉着可怖:

“在死亡面前,谁戴着王冠还有区别吗?毛头小子。”

洛特想争辩,自己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但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拼了命挣扎着,最后感觉自己像是被捏碎了,肢体残片掉落到原来黑暗的竞技场上。泥土仍带着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飞扬的尘土却渐渐飘落到地上,任由微风将它们吹散,渐渐地灰尘扫向两旁,留出一条笔直小道,在小道尽头,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站在一束激光前,洛特仅看男人的装饰就能认出他是谁:“‘爸爸’!”

但待男人转过头后,洛特才发现这是一张并不熟悉的面孔。陌生男子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只是嘴唇微微地蠕动,无数唾液如小蛇般落入喉中。周围再次如刚才那般想起一阵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重复着一句话:

“亡者永生!亡者永生!亡者永生!亡者永生!……”

不知声音响起几遍之后,男子被那道激光打中,洛特也和男子一样变得灰飞烟灭,他的思绪堕入了无尽的黑色巨洞,仿佛再拉不回自己的大脑……

豪克斯被洛特的惊叫声惊醒,他发现洛特脸上写满了惊恐,身体四肢都在不停地抽搐,口中还喃喃着豪克斯永远无法理解的话:“双神……陨落……双神……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