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度魂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236

颜禄挽此刻恢复了些力气,缓缓行至沐安身侧,弱声道,“沐姐姐,他们……很痛苦,你能帮帮他们吗?”

沐安顺着颜禄挽的手指看到巨坑之中魂焰愈趋衰弱,那群生魂消耗许久,已有灰飞烟灭之势。

沐安歉意地看着颜禄挽,当年她一心一意追随衍刑,便对那杀伐之术更为关注些,此类度魂一事自然便学术不精了。

正踌躇间,慎岳面色变了变,随即略显无奈道,“我来吧。”

“喂!你能有办法?”颜禄挽自然不信,这慎岳看着年不过弱冠,好似修为也不见得又多高,当真能度化冤魂?

“小妮子,莫忘了你的魂还是我给按进去的!”慎岳努努下巴,指了指颜禄挽胸前挂着的环形玉佩。

颜禄挽正待取下玉佩细细查看,却闻沐安道,“莫取!此玉为锁魂玉,可助你神魂归一。”

颜禄挽不由看向慎岳,慎岳撇过头摸了摸鼻尖。

颜禄挽脆生道,“慎岳!谢谢你!”

慎岳不答话,只扭头过来看着颜禄挽笑,这小妮子,知道他的好就晓得喊他名字了。

小狐狸适时跑来,瞪了一眼慎岳,见颜禄挽亦微笑着与慎岳对视,丝毫不曾注意到它的到来,它不满地嘤咛一声,站在沐安与颜禄挽之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三两步一跃至沐安肩头立定。

颜禄挽被小狐狸这么一叫唤,不好意思低下头,双手捧着脸颊轻怕着,随即猛然放下手,强迫自己看向小狐狸处,开心道,“小北小北,过来过来。”

沐安见小狐狸傲娇地扭过头不看颜禄挽,不由失笑,小北的“情路”注定要崎岖不平了。

慎岳见颜禄挽移开视线,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串珠子,面对巨坑席地盘腿而坐,只见他缓缓闭上眼,一手轻轻滑动串珠,一手竖掌于前,唇瓣轻动,喃喃念叨起经文来。

川止见此并无异色,显然对此心知肚明。

沐安却有些诧异,慎岳此举显然是佛修之姿,倒还不曾见过修道之人会佛修之法的。

颜禄挽更是瞠目结舌,她本以为慎岳是一个单纯的小道士,没想到他竟还疑似有“和尚”的“血统”,也不知他这样的“和尚”是否也要遵守佛家清规戒律呢?

须臾,慎岳全身上下散发出金色光芒,那光芒一丝丝抽离而出,幻化成他口中念叨的经文飞向巨坑,一个个散发金光的梵文字依次而行,一层层绕巨坑往上排列。

当巨坑周遭布满经文之时,嚎叫呻吟之声竟平息下去,熊熊烈焰自觉寸寸退却,渐渐幻化成一丝丝白色烟雾,那烟雾不断变幻,又凝聚浓缩成一个个人形。

慎岳虽仍旧轻声细语念叨,可那经文之声却如从天而降的洪钟声传入众人耳内,直达心底。

巨坑之中,一个个楹溪镇百姓的身形面容在金光中显现,那显出人形的生魂起先迷茫四顾,待见坑边伫立的几人和席地而坐的慎岳时,随即面露感激之色朝众人处恭敬跪拜。

漂浮半空的金色梵文从旁飞来,接引跪拜过后的生魂朝上空而去,生魂没入漆黑夜空又涣散成无数亮点,仿若朵朵烟花绽放后洒落在夜空的消散前一刻的点点残影,又似夕阳照射下的一江春水里反射出来的粼粼波光。

巨坑之中的魂焰渐趋暗淡,而漆黑夜空却已布满生魂,金色梵文有序飞窜,引领一个又一个虔诚跪拜过后的生魂在无尽暗夜里绽放此生最后的华彩。

如繁星满布,似冬雪淋漓,这场沉寂三十年的浮生忆梦,被梵音唤醒,沉睡梦中的人,终能踏上轮回之路,无论是非对错,一碗汤,一座桥,一条河,从此,干干净净再无痕。

巨坑之中魂焰殆尽,西面漆黑如墨的夜空被一束残阳穿破,金光幻化的梵文被风吹散得细碎如雪,慎岳不再念叨经文,那如雪般星星点点的金光悉数洒在慎岳身上,转瞬不见踪影。

颜禄挽不轻不重“呀”了一声,众人抬眼,只见巨坑对面一片苍凉破败之景,晚风拂过,断壁残垣,荒草丛生,被掩藏在红花楹树下的楹溪镇终于重见天日,真实得令人心惊。

残阳如血,白骨森森,沉寂萧索的楹溪镇再无迎仙节之夜热闹缤纷的场景。

川止叹气着挥手,灵气从身而发,贴地而行,转瞬间卷起巨坑边缘高耸的泥土泼洒入坑,黄土填平了巨坑,埋葬了罪孽。

此后,三十年前那个迎仙节,也许,会被人以传说铭记,也许,会被人如历史遗忘。

落红无根,任由晚风肆意摆弄,弯弯斜斜从西到东,由南而北,沐安随意抬手,那片红瓣不偏不倚,恰恰落于她掌心。

循着风的源头望去,只见街道尽头,一座简陋院落静静伫立,树干被矮墙半遮半掩,枝杈不甘屈居那方小小天地,擦着矮墙探出,枝头红花绿叶,迎风不定摇曳。

“咦?夜里看还不觉得,此时一看,这院落倒与晴庐别无二致。”慎岳收回串珠,放下手起身掸掸衣衫上的尘土。

慎岳不过无心一句,川止心内的悲戚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朝那小院缓步走去,视线仿佛穿透那矮墙门扉,看见院内凤凰树下石桌石凳,新旧躺椅并排而立,白芽埋首花堆,夕阳斜照,她笑颜比花娇。

川止叹息着,他从不曾遗忘的,原来一直都是她的笑。

“慎岳……”颜禄挽见慎岳跟随川止而去,不由自主叫住他。

慎岳回身而望,颜禄挽摸了摸胸前的环形玉佩,总算找到叫住他的借口,颜禄挽抬了抬下巴,取下玉佩往前伸着,脆声道,“这玉佩,还你!”

慎岳沉默着行至颜禄挽跟前,接过颜禄挽递来的玉佩,见她红着眼睛略微鼓着腮帮子的样子不由勾唇笑起来,顺手抬起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

颜禄挽猛然打落慎岳的手,低着头不愿看他,慎岳却撑开玉佩挂绳,温柔地将玉佩给颜禄挽套上,道,“小妮子,这玉佩既然给你了,便没有再要回来之理。”

颜禄挽一愣,再抬眼,慎岳已转身而去。

沐安肩头的小狐狸冷不丁窜入颜禄挽怀中,颜禄挽抚摸着小北的皮毛,嘟囔道,“小北小北,还是你最好。”

小狐狸满意嘤咛着,舒服地窝在颜禄挽怀中闭上眼假寐。

沐安见此笑了笑,望着川止和慎岳二人的背影,道,“怀炽,你也去吧!”

初怀炽在颜禄挽“呀”的那一声时便已调息完毕,闻沐安此言他不免踟蹰犹豫起来,一来他确实有些放心不下川止和漂湮峰,以川止目前状态,纵然加上慎岳那个半吊子,要想让玉爵回归原处定然吃力得紧,至于漂湮峰上其他人他便更指望不了了。

二来,初怀炽亦担心沐安,眼下叔笙受魂焰所伤,她定不会置之不理,猜也知晓,沐安会带着叔笙去那棠辛镇,棠辛镇危不危险他不知,然要取那株半霜独椹却定然不简单,而叔笙这伤又非半霜独椹不可。

沐安见初怀炽迟疑不定,笑了笑,道,“去吧,怀炽,就当是帮我还一份债,雾缈山灵气枯竭,追根究底,也是因那件事。怀炽,你去助川止修复两山灵气之源,待我治好他……”

沐安目光复杂地看向身后不远处侧躺在地的叔笙,迟疑片刻,这才道,“待我治好他,我们一起回家。”

初怀炽听罢,莫名觉得心口压抑不已,说来他该高兴才是,自焦海出来他一路追随,不就是为了让她回去?

“好。那你……万不可逞强!”

“嗯。”

“若遇上不可解之事,定要通知我!”

“嗯。”

“穗灵虫要记得喂,你若有危险我才能感应!”

沐安笑了笑,轻轻答道,“好了,我知道了。”

初怀炽欲再说,却见沐安笑着朝他摆摆手,他满肚子的话便被堵了回去,只恋恋看沐安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颜禄挽蹲在地认真看着叔笙,轻声在其耳边呼唤几声“叔笙哥哥”,然地上侧躺的人一动不动,颜禄挽空出一只手探了探其脉息,只觉叔笙脉息虽微弱但尚算平稳,叔笙此番模样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是沉睡。

颜禄挽抬眼看了看沐安,担忧问道,“沐姐姐,叔笙哥哥会醒来吗?”

“会的,他已无生命危险,只是背上那被魂焰灼伤之处需半霜独椹来治。”

说罢沐安甩了甩袖口,只见红影闪烁,地上蓦然出现一艘逐渐增大的红船,颜禄挽惊异不已,起身凑近船头,见船头深深浅浅刻着两个字,前一个字已有些模糊不清,颜禄挽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迟疑念道,“沐……不,是流……衍……”

沐安调动灵气俯身从地上横抱叔笙,提气一跃至红船之上,船舱厚重的灰白色帆布自行掀开,沐安小心翼翼将叔笙放置船舱内,这才低头跨出。

沐安再船头站立,踩动脚下机关,见颜禄挽抱着小北傻愣愣站着,不由道,“禄挽姑娘,上来吧。”

“沐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药都棠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