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四更时分，刘信仍没有半点睡意，躺在床上望着宽大的帐幔出神。

人的情绪何止喜怒哀乐那么简单，每一种都蕴含了各种变数，刘信此时开心吗，显然并不，愤怒吗，有一些，但至少这一刻并不主要是愤怒，抑或悲伤吗，似乎比悲伤更加空洞苍白。

“噔噔噔。”

一阵缓慢的敲门声让刘信回归现实，轻声问道：“是谁？”

“是我。”

刘信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道：“独孤先生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独孤范说：“是，有要事。”

打开房门，独孤范一脸关切地说：“少主你没事吧？”

刘信随口说：“有什么事，你说吧。”

独孤范重又关上房门，低声说：“不管那姑娘是谁，少主不该找她。”

刘信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独孤范接着说：“少主请恕老汉直言，少主肩上的担子太重，不能被一个女人耽误。”

刘信沉声道：“独孤先生若是没有其他事，请回吧。”

独孤范一副感同身受的神情，说道：“老汉倒是有地方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全新的生活，只是少主不必干预。”眼见刘信两眼通红，又说：“就算少主责怪，我也一定要说，请少主务必顾全大局！”

刘信拍案而起，又怕其他房间的人听到，尽力压低声音说：“什么狗屁大局，跟我有什么关系！都说你找错人了！”

独孤范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了杯茶送到刘信手边，说道：“少主，咱们不能让杜先生的死毫无意义啊。”

杜先生也就是竹岭的瘸子，刘信一下想起和瘸子之间的种种往事，多数都是不怎么愉快的，尤其是因为薛静的事，于是越想越恼恨，起身打开房门，冲独孤范说：“请便！”

独孤范自知失策，陪笑道：“少主这又何必。”很自然地把房门关上，轻声说：“少主，我知道你难免有些怨气，毕竟你还年轻，但有怨气不代表这件事就是错的，我知道你心里是清楚的，这件事我们必须要做，必须还大帝以公道。”

刘信被他击中软肋，情绪也稍稍平静一些。

独孤范接着说：“从林氏书屋拿的那个木盒，少主可曾打开？”

刘信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眼凳子，盒子就在凳子上摆着。

独孤范自行拿了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件婴儿的旧衣服，信封是半开的状态，刘信已看过了。

“少主，这信上说的什么？”独孤范小心地问道。

刘信没有说话，心绪早已乱成一团，气呼呼地坐回凳子上，“你自己看。”

独孤范小心地翻开信纸，低声念道：“信儿，我可怜的孩子，他们终于还是行动了，我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写下这段遗言，希望未来你能看到，虽然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但是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能让我杜家绝后！我把你托付给杜先生，他是我的心腹爱将，也是我的好友，日后等你长大成人，务必不能忘记杜先生的恩情。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盼你安全健康地活下去，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并不难，可是你身份特殊，想实现这个目标，你必须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忘记。第一忘记你的身份，当你看过这些文字，我希望你能把它们深藏心底，永远不要吐露半句。第二忘记报仇，我知道真相早晚会大白天下，不管那时是何种局面，你都不要报仇，不要成为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工具，不要成为权力争夺战的炮灰。好好活下去，这样为父的在天之灵也好瞑目安息。”

刘信的表情分外苦涩，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独孤范又翻了翻那件衣服，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一样，眼睛里都闪起光芒，回忆道：“我记得这件衣服还是大帝亲自挑选的，他当时说‘男孩子不必时刻都阳刚威猛，偶尔也要温柔一点，粉红色会有益处，能教人变通，别像我一样太死板，得罪了不少人’谁能想到几天后就出事了，现在想来，宛如昨日。”

刘信悄悄抹了抹泪花，问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独孤范说：“就像大帝说的，真相迟早都会大白天下，少主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其实按大帝的遗愿，本不该把你卷进来的，可是群龙无首，终究难以成事，还请少主谅解。”

刘信苦笑道：“也许他说的对，忘记才是灵药。”

独孤范叹息道：“其实我们曾经商量过，如果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生活富足，那也是大帝的期许，我们不必再大动干戈，扰乱大家的作业，可是近几年朝政混乱，百姓生活每况愈下，我们总不该坐视不理，于公于私，都必须要做点什么。”

刘信说：“我怎么听说楚天君是不世出的明君，他上位后也确实做了很多有用的改革，尤其是废弃太监制度，明确规定一夫一妻，这两件事简直是破天荒之举，他倡导的人人平等也是几千年来的第一次……”

独孤范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些只是表象而已，人和国骨子里的腐败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你在小县里面长大，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刘信回想近些年的种种，确实感觉社会有种后退的迹象，但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念头，自嘲道：“我何德何能，怎敢干预国事。”

独孤范说：“少主此言差矣，没有人何来国，有了人才有国，我们每个人都是国的一部分，国事人人有责，如果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无权或是无所谓，不去理会国事，那么等到有一天国家堕落成灾，我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就像那句话说的，雪崩的时候，没有哪片雪花是无辜的，而且这些年就是因为楚天给大家洗脑洗得太彻底，大多数人都像是出家人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让少数心怀叵测之徒钻了空子，极尽祸国殃民之能事。”

刘信起身踱了几步，叹道：“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相信总是有人会做一些事，我并没有什么才华，也没什么企图心，今天看过信上的内容后，一直在想我要怎么选，经过这一晚的折腾，我想忘记才是我最应该做的，有些事就让你们这些有抱负有才能的人去做，我只想安稳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