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冠
作者:9号凌轩      更新:2019-08-02 18:56      字数:8844

㈠.

微风徐来,吹起窗前少年额前两缕黑发。少年抬头,屋檐下有麻雀浅叫,他眉头紧蹙,回头,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画像,那女子眉眼盈盈,低头浅笑,怀中抱着一只受伤的野兔,俨然去年重逢时,她的模样。

少年侧目,门上栓着一串铃铛。他轻抚铃铛,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微闭双眼,好像耳边还有那人的笑声轻响。

他睁开眼,窗前站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那人眼睛长得极好看的,身为男子,却长了一双狐狸眼。他身穿一身白袍,头发简单地用白色的发带绑起来。

“方嵇?”他轻叫。

那人微微点头,“我是来取她的铃铛的,没了铃铛,她连觉都睡不安稳呢!”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去吧,拿走了,我也乐得清净。”说着,他拿起铃铛,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到方嵇面前,“冕儿她过得可好?”

方嵇眉眼忽闪了一下,“刚嫁给我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好些了,只是晚上有些睡不安稳。”

他看着院子里的小井,余冕儿在的时候,就喜欢在井边跑,边跑,边哼着歌。她喜欢热闹,从未有过烦心事,总是像个小姑娘似的,喜欢甜的东西,去年她救了一只野兔,她笑得美极了。他为他画了一幅画像。

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睡不安稳?

方嵇看着他这个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喜欢她的,为什么这么倔呢?”

他眼睛里面絮了泪,“你在说什么?”

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个好姑娘,可是她不属于你,从来没有。从她和我回到京都那日,她便不是你的了。”

他抓住那人的衣襟:“你说什么?”

那人掰开他的手,“你拿开你的破手,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瘫坐在地上,那人叹了口气,“许之冠,你这个懦夫,为了躲避祸事离开京都,因为惧怕我的权势而放弃冕儿。我看不起你,你也配不上她。”

他双眼无神的看着小井,方嵇弯下腰抓住他的下巴,“小冕马上就要死了,小冕,她快要死了……”

也许,当时不该鬼迷心窍,把她留下来。更不该以为她与方嵇两情相悦,放她走。

他的脸上淌下两行清泪。到底,还是失去她了,到底,还是没能保住她的性命……

㈡.

那年七月,锦城遭遇战事,住在城外的许之冠还不知道,正在屋里画画,却听到外面吵闹至极。

他愤怒地把笔甩在桌子上,推开门,却看到了一个满脸鲜血的女子。他看清女子的脸后,顿时失了怒意。她毫不客气,推开他的房门,坐在椅子上。

“你家有热水吗?”这是她归来时和他说的第一句话。那时他只是想:好奇怪的姑娘,但是又好熟悉。

他点了点头,鬼使神差似的为她端了水。她先是割断衣袖,然后清洗伤口。不一会儿,盆里的水就成了血红色。她抬头看他,“可……可以给我换一盆吗?”

他没有言语,直接把之前的水倒到了不易被人发现的深丛里。因为住在郊外,所以这里这样的地方很多。他为她端进第二盆水的时候,她哭了,像个孩子似的。

“你不知道外面正在打仗吗?”

他摇了摇头。

她继续带着哭腔说:“可我是敌方将领,我脸上的鲜血,全都是你们霁国子民的!”

他没有说话,而是把水放下,走了出去。她当时就想,这人别是个傻子吧?可她并不知道,那人的心疼。她用盆里的水把脸洗净,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又坐回去。

犹豫再三,她还是走到门前拍拍那人的肩,“哎,公子,你……你家可有女子衣冠?”

他笑着看她,“我一个孤身在外的男子,怎的会有女子的衣服?”

她笑着挠挠头,完全没有一个女将军的样子,“那你有新衣服吗?穿完我还你新的。”

他走进屋子拿了一套浅蓝色的衣服,一根同色的发带。他带他走进一间侧屋,“这是方才为你收拾的,这些天你就住在这里吧!”

看着手里熟悉的衣服,她尴尬地笑笑,抱着衣服走了进去。她出来的时候,他看呆了,她的眉宇间有着芳龄少女少有的英气,让人不敢接近,可是看得久了,又流连于她眼眸里的温柔,无法自拔。

他看得痴了,已经忘了她说她自己,是敌方将领。她的手上,沾满了自己同僚的鲜血。

他出神时,她把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你就是那个因为躲避祸事而隐匿于此的谋臣许之冠?”

他微微点头,没有言语,只是想,她是否记起来了。而她的剑锋则离他的脖子又近了几分,“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她冷冽的眼神,“为了什么呢?不为什么。”

她收了剑,饶有兴味地把玩着剑穗,“你骗我?你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今日我方可饶了你,哪日我心情不好了,便手刃了你。”她看着他的眸子,“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呀?”

他冷笑,“若可后悔,我又何必让自己的徒儿抵住自己的脖子耀武扬威呢?”

她呆了,手里的佩剑掉到了地上。他笑笑,“我若不偷回来,太子怎肯放我?我若不回来,我的冕儿回来了,该去哪里找我呢?”

她顿时敛了性子,跑过去抱着刚刚用剑抵过的脖子,奶声奶气叫着“师父”。他则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暖暖地笑了。

他是通习兵法朝事的许之冠,但是却甘愿躲在郊外独自过活,没有人知道,他被陷害之后并不是逃走,而是为了回来找那个,喜欢光着脚沿着小井奔跑、傻笑的小姑娘。

㈢.

冕儿回来之后,变得不爱笑了,他就千方百计地逗她笑。他不想管她离开他的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只要她回来便好,只要她安好,他便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画画、写字,而她则站在屋外就那样看着他,偶尔也练练剑。

他只教了她兵法,未曾教她武艺,便问她是从哪学的,她回来后不曾笑过的脸,突然绽开了久违的笑,“是武成王教我的。”

他紧张地问她,她却转了话题。

她的伤好些了,他就带着她去京都置办东西。

她总算笑了,一如多年前那样。她拿起一个面具戴在脸上让他看,他就无奈地为她买了。他付钱的时候,她笑着转头,然后敛了笑,站着不再动。

对面的男子眼睛是极好看的,只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匆匆走了。许之冠刚要转头,她便捂着他的眼,“师父,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对面有武成王”。

他呆着,“方嵇?”是害他入狱的人,亦是与她征战沙场的人。

她“嗯”着,却分明透露出欣赏的语气。他不知怎的,就突然很不高兴,拉着她便回了家,东西也没买够,字画也没有卖。

他一路上无言,而她则叽叽喳喳说着她这些年与他走散之后的趣事,还有,她是怎么一步步当上女将军的。

“多亏了师父教的好呢!”她得意地说着自己的战绩。可是他却在后悔,为什么要教一个女子,这些?可是若他这被太子虏去做官的六年,她没有这些本事,又如何过活?

他转身捧住冕儿的脸,问她是否恨过他,她先是一呆,继而天真地摇摇头。可能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如此吧。她高兴地走着,跳着,和他与她重逢那日,全然不同。她的手腕上戴着他多年前送她的银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响声。

后来他问她这六年是否一直戴着这铃铛,她只是笑着告诉他,如今没有这铃铛她便睡不安稳。她是他养大的,对于她来说,那个人早已不只是师父那么简单。恨过他吗?从未。

说来也怪,那么那么久,只有入骨的思念。

其实哪里是什么没有铃铛便睡不安稳,只是看见铃铛时,听着声音时,便想起了送她铃铛的人。

她与他待在小屋半月之久,可她远不如六年前那么爱笑了。可能是杀戮和死亡见得多了吧,所以便笑得少了。

他记得刚遇到她时,也是在这个小屋,他熟读兵法,可心高气傲,他没有父母,只依靠着自己的师父长大。那时他就想啊,自己也要像师父一样,门徒众多,且不缺盖世的大英雄。

能做英雄的师父,是多伟大的事呢!

她是他第一个徒儿,她和他一样,是孤儿,因为师父的规矩,那年他仅十二岁就下了山。而她是快要饿死了,被他捡到的。那时他还没有准备收徒,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呢。

再看看现在的她,是他仅收的一个徒弟。这一生,也只有这一个。那年他满心欢喜地计划着未来,却没有想到世事无常,若没有捡到她,怕是一个徒儿也没有了。

恍惚间,她抱着一个受伤的野兔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看得痴了,她跑到屋里拿出药,边给兔子上药,边“咯咯”地笑着。

他抬头,“冕儿这些年在外面征战,辛苦了。为什么就成了敌国的将军了呢?”

她没有搭理。他继续道:“冕儿打仗的过程中,可用到师父教你的东西?”

她笑着把兔子捧起来,“看!小兔子的脚包扎好了。”

他叹气,“罢了,你若不愿说,我也不想问了,走吧,师父的侧屋里面有一坛好酒呢!”

她高兴地边笑边跳,她自幼时就喜饮酒,许之冠也不限制她,反倒是方嵇,以军中纪律为由,限制她饮酒的量。

㈣.

她回来已经半年了,许之冠回到林中之后,便以卖字画、为人写信为生,他出去的时候,冕儿就在家里等他。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带着余冕儿到集市置办些东西。

这一次,他们一如既往地去集市买东西,许之冠想着给她买一串糖葫芦,可是,一回头她便不见了。他疯了似的拨开人群,却看到余冕儿抓着方嵇的领子,眼睛红了。

她最终还是放开了,转头离开被行人包围的方嵇,独留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惘然,可是不可一世的武成王如此狼狈地被人摔倒在地,竟也没有恼怒,只是在朝人群中瞟了一眼,然后绕有兴趣地笑了。

他朝许之冠走过来,你是都看到了吗?那你……为什么不过来?你这个懦夫,从始至终,你都是个懦夫。他举起拳头,又红着眼放下,然后顺着余冕儿走的方向跑了。

而人群中,那个人却变了脸色,眼底的悲伤,直落心底。回到刚才的地方责令下人与他一起回去。

许之冠没有找到他的冕儿,提着买的东西,一如多年前那样,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家。

可他抬头时,她就坐在小井的边上,眼睛红红的,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兔子。东西掉了一地,他轻轻地走过去,然后捧起她的脸,对她说:“冕儿哪去了,师父都找不到你了,师父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她哽咽着从怀里拿出两串糖葫芦,“师父,糖……糖葫芦都化了……”

他的眼眶顿时间湿润了,紧紧地抱着她,“我们先吃饭,好吗?下午师父带着你去买,好吗?”

她看着他,然后倔强地点头,“师父这次要把冕儿抓得紧紧的,不然冕儿又要走丢了。”

他抱得更紧了,“这次师父不会让冕儿走丢的。”

他视她若世间珍宝,终于发现,原来根本不是他再收不到一个顺心的徒儿,而是除她之外,他再不想接纳任何人。

那日他被太子虏去,也不是没有回来看过,只是屋外杂草丛生,看得他心里难受。可是这次被诬陷,太子说她会回来,他便以逃跑为由,回到这里,等她归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人早已是英姿煞爽的女将军,常伴敌国武成王左右。他心慌了,冕儿是否,早有心上人?

她归来时,一身战衣,蓬头垢面,他只是想,这还是他的冕儿吗?他想知道,他走后,她为何不等他,又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

三日后,方嵇找到了这里,他没有带随从,是一个人来的。

彼时,冕儿正坐在小井边发呆。她曾是多么潇洒肆意,有人说她厌恶战场,可谁又知道,她是有多喜欢在战场厮杀的感觉。可是,为了师父,她回来了,她想念他。

她起身,“我们又见面了。”

他轻笑,“你是我最信任的将领。”继而眼框微红,“亦是唯一的朋友。”

她敛了眸子,“谁和你是朋友了?你决定屠城时,又何曾和我商量?”

他看着她冰冷的眼神,眼框微红,“你为什么故意战败?是不是……为了那个懦夫?”

她把他推出去,“你给我滚!以后不要再来了!”她背对着他,“还有……我师父他……不是懦夫。”后面的声音,明明带着哽咽。

他看着她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但他还是走了,他在路上发誓,一定要得到她,因为她眼前的男子,让她不快乐。

㈤.

幸好,方嵇来时,许之冠刚好出去卖字画了,而且恰好这次,没有带着余冕儿。

她抹了脸上的泪,洗了一把脸,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铃铛。继而又返回小井旁,发呆。这半年以来,她早已经养成了习惯。等许之冠回来,是她唯一可做的事情,而且,她乐此不疲。

直到……林峰找到她。

他是她的随从,亦是她英勇的先锋。他灰头土脸地看着她,“将军,您……为什么故意输了这仗?”

她轻笑,“也许在当初我被那么多官兵殴打的时候,你们王上救起我的那刻起,就错了……”

他跪在地上,“殿下……殿下他说,他不怪你。只要你愿回去,他便退兵,若……若您不愿回去,他会屠戮满城百姓。”

她抬头,轻笑,继而点头。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本事,他可以反败为胜的。

许之冠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因为他那时正忙着给她做汤。他出来时,林峰已经走了。

他和煦地笑着,“冕儿,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她没有做声,他继续说:“没事,你让他经常来玩,师父不介意的……”

她猛地抬头,眼眶微红,“师父喜欢冕儿吗?”

他高兴地摸摸头,“当然喜欢了,冕儿可是我的宝贝徒儿……”

她哽咽着,“冕儿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他惊呆了,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好像心跳都停止了。他总感觉自己有什么话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终是长时间的沉默。

她笑着说,我知道了,继而转移了话题。他也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可是次日凌晨,他被恶梦惊醒,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急匆匆地跑到冕儿所在的房间。

空荡荡的,亦常干净的床铺上放着折叠整齐的蓝色衣带,还有一串陈旧的银铃。她,又走了,无声无息的,还把铃铛留下。看来,是真的想忘了他吧。

他想起那年那个无名道人告诉他的,那个人说他留不住余冕儿的,而且必须把她嫁到很远的地方才能保住她的命。他轻笑,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他看得出来余冕儿对方嵇的倾慕,所以猜也猜得到她去哪了。他出去看着小井,只觉得心里面慌的难受。

次月,敌国退兵,他知晓自己等不到她了,就收拾东西,去寻要杀他的太子。他知道,他不会真的杀他。

回到皇城之后,太子果然没有怪罪于他,反许他自己继位后,就给他丞相之职。但是有一个条件,便是没有方嵇的允许,永世不得见余冕儿。

他妥协了,果真在之后的日子里,从未见她,包括她的大婚之日,他也没去看看。

那日她便想,是否,自己真的错了。方嵇待她很好,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便想方设法替她寻来。可是,她还是不快乐,在第二年,她的生辰,她便病了,嘴里还不时地喃喃着许之冠的名字。

方嵇随军出兵他国,所向披靡,从无败仗,却独与霁国交好,这全是为了他的冕儿。在她生辰,他匆匆赶到家中,带了她最喜欢的美酒,却看到趟在病床上的她。

方嵇刚从战场回来便快马加鞭去寻那人,却看到他这副不成器的样子。

他转身,“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果然在他说了可以见她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方嵇顿时觉得心中不快,连他自己都怀疑这人,究竟爱不爱她。便想着快些回去。

㈥.

许之冠来的时候,余冕儿已经病入膏肓,她瞧着匆匆赶来的他,终是笑了。她未怪过他,从未。

她浅笑着,“师父,你来了?”他轻轻地点头。

她微微颔首,捧着他的脸,道:“我许你一世欢喜,二字不提,三朝及弟,四马相迎,五循圣意,六觅贤妻,七举亲民,八官升弥,九遇知己,十……”她哽咽着继续道:“算了,十就不说了,许之冠,我喜你成疾,却嫁作他人为妻,换来了霁、蔺几许安平,也为报他当年救命之恩,如此……如此,这天下,我便只欠你一人的了。”

说罢,她又强挤出一抹笑,可他看了,心里的痛一层一层扩散开来,终是无话可说,埋在她的被子上嚎啕大哭。

她摸摸他的头,笑了,“原来是师父哄着冕儿,如今师父却哭成这样,这让冕儿如何是好?”

他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少有的头发散乱,“冕儿……”

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不要说了,冕儿都懂,我就是要你欠着我,这样,你方能记得,余冕儿这个名字。我要你,把这个名字刻在心上,划也划不掉。”

这时候,站在门外的方嵇看不得她难受,就冷着脸进来了,“许之冠,说罢了吗?说罢了,把铃铛留下,就去吧。”

他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他呵呵笑了两声,“我何尝没有把她捧在心尖上宠的?可她得的,是相思之症,我又如何管得?本想着让你把她带走,可是如今看来,你根本不配。”

又是一道晴空霹雳。他看了她许久,欲言又止。但是,他还是把铃铛放在她的被子上,踉踉跄跄地走了。

方嵇叹了一口气,心里难受的紧,看来这男人,不值得托付终身。他本想放了她的,可是看这人,怎么也不能把她交给他。

他走后,方嵇遍访名医,终于找到当年的老道。他说他有治病之法,只是……要以他的血肉为引。于是,他便把他的心尖肉取了,作她的药引。

他归来时,旁人问到,他只是说途中遇到了豺狼,胸口的伤,是狼抓的。

他回来了,她却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他轻轻将她扶起,把药一口一口地喂到她的嘴里。每日都是这样。

三日后,她便醒了。只是,她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忘了。他抱着她,也不管胸口的伤有多痛。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问,他是谁。他只是告诉她,自己是她的夫君。

开始时,她还与他有些不熟,到后来,她已经像当年赖着许之冠那样赖着他。他把她宠成了小孩子的样子。其实在她的心里,是一直有他的位置的。

后来,余冕儿眼中只剩方嵇一人。

许之冠应他之意,做了大霁丞相。一日,他到六王爷府上做客,六王爷正在殴打一个女子,那女子眉眼与余冕儿有几分相似。

㈦.

大家都言,六王爷府上的歌奴命可真好,本来摔碎御赐的花瓶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却被大霁丞相许之冠救下,被被其以爱马相换,带回了丞相府。

这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都说即使这歌奴不被正名也是个命好的,听说她被丞相宠到了天上,而且他还给那个歌奴专门建了个亭子,唤做“冕亭”。

她最喜欢在亭子里面弹琴,尤其是在他醉酒之后。他是个有才华的男子,而容貌昳丽,醉酒后更显憨态,歌奴最喜欢他这个样子。

后来她告诉他,她也曾在祁城卖艺,客人在酒馆里面喝酒,她就坐在纱帐里面抚琴,抚得累了就歇着,酒馆老板待她很好,但是后来,酒馆老板欠了六王爷很多债,他就悄悄地把她卖给了王爷。

许之冠微微皱眉,“你就不恨他吗?”

她摇头,“未曾。因为我早已把他当做亲爹了,我相信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许之冠看着这长相与冕儿相似,而性格却与之截然不同的姑娘,不觉瞬时头痛欲裂,脑海中一句“我不曾恨过你,从未”飘荡在脑海,他转身回到寝殿,饮下一壶又一壶的酒。

那歌奴扶他的时候,他嘴里面嘟囔着“冕儿”,她却轻笑着,“那时我在祁城卖艺时,确实叫做娩娘的,怎么,公子,那时候就知道我了?”

他没有回答,在她的怀中睡着了。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笑着。

这年六月,许之冠变革新制,成为众矢之的,遭到旧派老臣截杀,无路可走时,娩娘为他挡下致命一剑。不过,好在那一剑没有取她性命。她睁眼时,许之冠抱着她说:“以后不许这么傻了,听到吗?”

她笑着抚他的脸,“听说那马,也曾救过你的命?”

他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其实,我知道,我欠你的,根本不止一条命。”

这件事后,许之冠更加宠她宠得紧了,同年八月,他带着她去向皇上请求赐婚,皇上当即应允了。

他与皇上进去议事,把她留在殿外等候。她看到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在外面徘徊,就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的肩。那姑娘转头那一瞬,她竟惊呆了,这人,岂止是与自己相似那么简单,太像了,长得太像了。

那姑娘一派天真模样,甜甜地笑着,“你也是在等你家夫君吗?”

她呆滞一秒,“你已经成婚了?”

她还是笑着,“都已经成婚多年了。”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冕儿,让夫君看看你藏在哪了?”

她高兴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王爷,在这儿呢,冕儿在这儿呢。”

姑娘刚走许之冠就出来了,她心慌的厉害,并没有说今天的事。只是说:“你看到没有,刚刚的王爷,他是哪个呀?我在六王爷府上待了两年,从未在王爷府上见过他呀!”

他微微皱眉,“你当然没有见过他了,他是蔺国的王爷。”

她的心更慌了。

㈧.

余冕儿醒后两年,太子继位,封许之冠为丞相,又一年,霁国丞相许之冠大婚,其妻乃六王爷府上歌奴,听说他是以自己多年爱马与王爷换来的。

大霁丞相大婚之日,国君举大宴相庆,蔺国武成王前来贺喜,听闻其妻乃丞相爱徒。可奇怪的是,她见到他的第一眼,竟吓得躲到夫君身后。

许之冠伸出的手,终是收了回去。

大宴当天,方嵇见新娘眉眼竟与冕儿有几许相似。怪不得,以相伴多年爱驹

相换。他轻哼,到底是个薄情寡义之人,那马还曾救过他的命,竟以此灵物相换。

方嵇走时,许之冠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余冕儿小女孩一样拉着方嵇的衣角,他没有哭,只是笑。

歌奴等到他时,成熟的嗓音伴着嗤笑,“你不,还是输了……”

他看着她,“至少我遇到了你。”

她站起来抚了一把琴,“方嵇说的对,你不配得到她,因为你对她的,从来不是爱,只是不甘心。”

他气得抓住她的衣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他哭着大喊:“你怎么,可以说我没有。”

她的指甲很长,正好搭在琴上轻敲着,“她把你忘了,她早就,把你忘了……”她腥红着眼睛,“我已经听说了,她不会回来的,她不会回来了……”

他一个耳光把她扇倒了,他刚扇完就后悔了。要过去扶她,她做了一个一个“停”的手势,“是不是,如果我长得不像她,你根本不会救我?”

她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他,“那亭子根本不是为我建的,是吗?”

他过去抓她,“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

她推开他,“我听那个蔺国王爷唤她冕儿,而且,我看到过她的脸了。”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本就是个该死之人,你救下我那日,我便把我的心给你了,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错了,我错了……”

而此时归途中的二人,正嬉笑着,女子爬在男子的背上,男子顺势把她背起来,“冕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那人脸上露出天真笑容。。

男子脸上趟了一行泪,却语气轻缓,“准备好了,那我们回家!”

女子轻抚他头顶碎发,“嗯,王爷,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