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月光下的绿围巾
作者:盛世唱响      更新:2019-08-09 19:19      字数:3508

张琰听到一个消息,距学校不足十公里的县城,有位作家下身残疾却坚持写作,还出了一本书。这让张琰兴奋不已。第二天上午他借了一台双卡录音机,买了盘空白磁带去拜访那位作家。

胡宛如把他送到了子栎火车站,目送着火车哐当哐当一点点驶去,她没有像电影里有那种送别时的伤心,也没有追着火车一个劝地往前跑,只是站在铁轨黄线之外,冲着渐行渐远的张琰招手挥别。

她看不见他,但他知道他一定扭头看着她,也向他挥手。

火车从胡宛如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了,每天零零散散只发几趟列车的这个火车站,早已破败不堪,要不是因为有087厂因为要运输兵工物资,也许,这个火车站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哪个火车站这会会像子栎火车站这么安静,淡黄色的太阳悬在头顶发着淡黄色的光,物体的阴面里缚着薄薄白霜。

胡宛如心里空落落的,丢了魂似的站在那里,她的情愫被疾驰而去的火车扯成一丝一丝的线,她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火车远去的方向。

一场秋雨一场凉。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连几天后,天空终于放晴。转眼已进入深秋,同学们都穿上了厚厚的秋装。

这天晚自习后,胡宛如找张琰一起到校园散步。

晚自己课后,去开水房打水的同学们有说有笑,学校统一发放的红色热水瓶就像一团团烈火,在校园里时而聚集在一起,时而散落在各个角落,时而隐藏在花前树下……

“这几天太忙了,不光跑电脑学校我又去了几所兄弟中专学校。你知道吗?他们都没有咱们学校漂亮大气。”张琰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他们都是省属学校,对,还有一所只是市属……他们文学社的刊物比我们的薄得多,有的才48个页码……”

“张琰,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胡宛如问。

张琰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很平静,没有一丝笑意。

“这……这……”张琰支支吾吾。他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快速搜索着一切可能的理由设法自圆其说。

“是思雨告诉你的?”她的冷静让他有点害怕,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琰没回答。他没忘记在雪松树下给张思雨当面发过的誓言。

胡宛如是从张琰发表的小说《为你折翼》里看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几个多月前,张琰以胡宛如的遭遇作为原型写了这篇小说,后来,这篇小说发表在了《岚莱青年》杂志上了,这也是他在社会刊物上公开发表的处女作。

上学期临放暑假前那天晚上,在教学楼五楼,张琰将崭新的《岚莱青年》递到了胡宛如手里时,她惊讶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许和崇拜。

“我家……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说了……”从胡宛如的眼神里,张来能看出她心里非常难过。

“对不起,宛如,我原本是想……”张琰说。

“我真的很爱爸爸,我也很想他……”宛如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掉下了眼泪。

她没有再说下去,静静地看着张琰。然后,他们在一棵棵梧桐树下慢慢地走着,粗壮茂密的梧桐树见证着洛明工业学校建校近半个世纪以来的发展变迁,也聆听着一代又一代中专学生懵懂而真诚的心语。

张琰停下脚步。在朦胧的路灯下,他看见了胡宛如朦胧的泪眼,伸手替她擦擦眼泪。

“要不是我哥哥,我肯定不会来这里,也不会认识你。”胡宛如说,“你知道吗?初二那阵子,我觉得自己每天都抬不起头,觉得所有人都在议论我家的事。我知道他们是同情我们,但是,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那种同情就是对我们的怜悯,他们的议论会一次次揭开我们的伤疤……人,活在自己的悲哀里容易,活在别人的同情里却很难。”

张琰的心被一种隐隐的悲伤笼罩着,揪扯着。而自己的那篇处女作,不也是在揭着胡宛如心里的伤疤吗?

“那时我觉得全身像似化浓了,感染了,甚至变质发臭了……你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同情、议论、猜测就是一群苍蝇,围在我们身边‘嗡嗡嗡’响个不停……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我想让所有人都不认识我,让我安静的活着……”胡宛如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可是,我们就生活在一个厂里,几代人之间都很熟悉……我讨厌工厂……”

张琰心里的负罪感开始以,在宛如越来越伤心的讲述里,这种负罪感在一点点加深。

“对不起,宛如,我……”

宛如仿佛就没听他说话。

“我至今不知道爸爸最后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我真的不知道……”宛如越来越激动,突然哭了起来,双手抓住头发摇着头,“尊严!我知道爸爸要的是尊严!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位工程师的尊严!”

那次在雪松树下,张琰得知胡宛如的不幸遭遇后,还好几次向张思雨问宛如的过去,根据这些零零散散的情况,在张琰眼前浮现出了这样的场景:

宛如和她爸爸感情非常好,爸爸每天都要带着她到厂外的林荫大道散步,一路上,父女俩会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问题,还有世界上有影响力的科学家……他们父女像好朋友一样平等随意,像弗洛伊德和她的女儿安娜那样无话不说。

她喜欢爸爸。她觉得父亲不光是她的好朋友,而且也是她性格形成的导引者。她最喜欢和最崇拜的是,父亲身上随时会流露出来的严谨和温和。

“要不是哥哥,我根本不可能坚持上学,可能连走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宛如说,“那时哥哥在厂里上技校,他怕我不去上学,每天都要叫我起床,有时还给我做早饭,然后送我去学校,他要看着我走进教室,还要再给老师嘀咕些什么……晚自习后,哥哥必然又会出现在教室门口接我……”

校园里变得越来越安静,张琰听的很认真。

“学校就在厂里,其实根本不需要接送,但我知道哥哥是担心我。爸爸去后,在这个世界上哥哥对我最好了……有些事我给妈妈都不会说,但一定会告诉哥哥,我不能让哥哥失望……”宛如说,“思雨是个好姑娘,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们两家父辈关系很好,在我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是她帮助我,维护我……”

“你俩,你俩初中时在一个班吗?”张琰小声地问。

“从幼儿园到初三我们从来就没在一个班,只是同级。她父亲也是工程师,在厂里搞基建。思雨学习一直很好,从小和她在一起对我也是个鼓励,如果不以她为榜样,也许我根本就考不到这里。”胡宛如说,“我用了两年时间才渐渐让伤口愈合,这学期来校之前我爸刚刚过了三周年。”

红色热水瓶大都朝两个方向运动而去:男生公寓和女生公寓。散落在校园的里热水瓶已寥寥无几。

“宛如,我做得不对,是我惹你想起了那么多痛苦的往事……”张琰说。

胡宛如仰面朝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满满地呼了出来。沉默许久后,她渐渐回到了以往的状态,情绪比刚才好了许多。

她说:“到了这个学校,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你。这一点,思雨是不会明白的。”

深秋月亮分外明亮、圣洁、纯净。

他们渐渐离开了路灯的朦胧和点点光亮,一棵棵梧桐树被抛在身后。

宛如地步子越来越慢,突然,停下。

月光下她温宛动人,一双眸子是那样的明亮纯洁,眼睛里荡漾着柔和而温情的目光,像似诉说着绵绵软语,缠绵而浪漫,含蓄而多情。

张琰的目光落在她白净隽秀的脸庞,深秋,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脸上,一阵淡淡的红晕渐渐浮现,唇边浑圆的漩涡似有非有,她像月光一样充满神韵。交往这么久,张琰还是第一次在月亮下这么静静地欣赏着她。

她很美!神的美,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水中白莲,月之女神!

“这个……送给你……”宛如突然从外套下取出一件东西。

这是一条精致的翠绿色条形围巾,上面的平纹和蜂巢状小孔,轻盈、灵动。棉棉的、软软的围巾落在张琰手里那一刻,他触摸到了一种从未触摸过的柔软与温热。

“这是我在寝室织的,刚学……”宛如说。

张琰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他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细心,会为自己织围巾。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的礼物。张琰能想到一个女孩躲在寝室里,一针一线,遮遮掩掩去织这件织物时,得有多大的勇气,每一根走线,每一次飞针,每一个蜂巢,又凝结着怎样的情愫?那是她最至真至美的心丝。

月光如练,校园静美。

“你知道吗……有时我非常非常想你,每天一起床就掐算着时间,希望上天能安排我们晨跑时遇见,希望我们一起跑去,再一起返回。看到你,我的心里就很踏实也很满足。”宛如脸颊微红,她说,“张琰,你要记住,在这个学校我一共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你,一个是思雨。”

激动的泪花在她眼角泛起,在月亮下微微闪烁,晶莹透亮。

“宛如……”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如万马奔腾般齐头并进,跟海潮一样从张琰的心间喷涌而出,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急剧升温,像一团烈火一样燃烧着。真挚、纯粹的感情交织着,缠绵着,两颗年轻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在美丽的校园里,在情愫与荷尔蒙交织迭加的时光里,青春的萌动挥之不去。

一切是那样的美妙!这种纯粹的、圣洁的、不夹杂一丝一毫杂质的纯情,在他们步入社会以及此后人生的跌宕起伏和命运沉浮中,愈加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