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七十四章
作者:陈六两      更新:2019-08-10 02:31      字数:3406

第七十四章交换人质

门后豁然开朗。

与竹林的秀致不同,门后是一座飞檐大殿,两边用游廊连着两座偏殿,也是一般风格,中间的空地大到可以供百十来人同时练武,四角镇着吉祥瑞兽的石像,金瓦红柱,本该鲜亮无比,却硬生生被大殿紧闭的大门映出一种严肃沉闷来。

“哇——”

胡满不用自主地赞叹了一声,眼睛睁的老大,似乎想说点什么形容一下檐角坐着的那人,但临到头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别说是只有五岁的阿满,大多数人第一眼见到张昌宗,都会有种穷尽古今辞藻也无法形容的感觉。

一个人怎么能美得超脱世相呢?

他微笑,便如荒原回春,冰雪消融;他沉默,便如阴云氤氲,风雨欲来;他愤怒,便如九天之上,惊雷暗存。

眼下,这个人穿着一身绯红的官袍,像是刚从宫里回来还没有换下。他正坐在大殿最高处,一腿曲起,一腿平放,后背靠在飞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大殿另一侧,虽然逆光看不清面容,却依然让人震撼于眼前的景象。

胡如想去捂闺女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胡满:“漂亮姐姐!”

胡如:“……”

他女儿把张昌宗认成了女人,还大声地喊出来了?!

胡如:被刽子手砍头的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会好看一点?

高高在上的六爷似乎是刚刚发现了这对父女,坐着朝胡如递了个拱手礼,伸手朝下面的大殿一指。

胡如赶忙还礼,牵着拉不住的胡满推开了大殿的门,却发现大殿里什么都没有,与其说是个殿,倒更像是个有门的牌楼,殿的另一侧种着层层的花木,外围竹荫处处,在空场地上被暴晒的烦躁登时为之一空,小花园里走出一个少女,额上汗涔涔的,满头青丝在头顶束成一个可爱的鬏鬏,用一根明黄色的发带拉住,在身后随着走动飘飘荡荡。

女孩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双圆圆的杏眼笑起来有点弯,肤色白皙,面容红润,唇角微微上挑,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自带三分笑意。

胡如一见了这人,第一反应是——

奇了,控鹤府居然还有母的活物!

第二反应是——

呀,我家阿满长大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胡满像个小炮弹一样嗖地一下冲过去,自来熟地在自己头发后面一捋,抓着一条一样的带子举高高给她看,带着十二万分期待问道:“你看!我们长得好像喔!你是不是我姐姐?”

少女低头笑了一下,蹲下身道:“不是呢,我可和家里人滴血认亲过,绝对不是你姐。”

“这样啊,”胡满的失望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又高兴道:“那也没有关系呀,我真喜欢你,可以在你家住么?”

少女有些诧异:“你说这里?”

胡满大力点头。

胡如咳了一声,一把将自家不知死活的小崽拉回来:“晋侍郎……不,应该叫晋副监了,我家阿满不懂事,您别跟小孩子计较。”

晋茶起身,不对着小孩子,她那点耐心就跑没了,唇角的弧度一收,平添三分冷漠:“什么副监不副监,听着别扭,您叫我小晋便是了。张昌宗在里面,大人进去吧。”

当今世上,还有几人敢全名全姓地称呼张六爷的大名?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胡如打了个哈哈:“好,好,只是刚才还看见六爷在上面赏……呃,晒太阳,这么快就下来了?”

晋茶没再回答,只是弯身向胡满问道:“胡大人有正事,你要不要跟我去玩一会?”

胡如眉头蹙起,胡满却满脸喜色:“好呀!”

晋茶朝胡如点了个头,牵着胡满往侧殿走去,照顾着她人小腿短,走的很慢。胡如并没有马上就走,还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胡满:“姐姐,里面这么凉快,你为什么一身汗?刚才晒了太阳么?”

晋茶:“是有人在教我……练武。”

胡满:“武是什么?”

晋茶:“嗯,这个东西。”她琢磨了一下,用尽可能好理解的方式说道:“是一种学了可以欺负人的东西。”

胡满啊了一声:“那阿满不要学的。”

少女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是学了也可以不受欺负。”

胡满:“为什么大家总是要欺负来欺负去?”

晋茶:“长大了就是这样的。”

阿满人太小了,她听不懂这句平淡回答里的意味。

胡如却为这句话沉默了一下。

张六爷叫他带着女儿过来的用意,他现在明白了:这位小晋,眼下名义上归自己管,手头要处理的事又是凶险万分,胡如是个老油条,在长欢这口大油锅里滚了这么些年,滑不留手,真要出了点什么事,推下面人出去顶缸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是,这小晋公子,是个宝贝。

所以,六爷就把他的宝贝闺女也攥在手里,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六爷果真已经“落地”了。

胡如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动作自然地收拾着眼前用过的茶具,似乎并不觉得以他的身份做这种事有什么不妥。他抬眼对着胡如礼貌地笑了一下:“胡大人坐,地方远,下人得等会儿才能奉茶过来。”

胡如道了句无妨,规矩地在他对面落座,开门见山道:“下官不宜在控鹤府多坐,六爷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昌宗似笑非笑:“怎么,大人嫌本府这地方腌臜?”

胡如:“不敢不敢不敢,这是怎么说的?下官有几个胆子敢生这样的心思?”

昌宗:“那便好,毕竟令爱还要在这里住一阵。”

胡如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闻言也没有怒,甚至有些平静地说道:“那是阿满的荣幸,别给六爷添麻烦就好。”

他如此沉定,昌宗反而有几分赞赏了:“胡大人放心,府上闲人多,都喜欢孩子,一定看护的好好的。”

张昌宗自恃身份,吃穿住行这等事上必然差不了孩子的,这点胡如倒不是很担心。

不论联盟建立的过程如何,今天他一脚跨进控鹤府的大门,大理寺站队到张昌宗身后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胡如很懂规矩,独女在自己眼里固然是千好万好,但在外人看来,一个女儿其实值不上什么分量。

所以当张昌宗问起他家乡的时候,他就非常上道地回答道:“下官原是燮州人,七岁那年乡里发了瘟,父母染了疫病都去了,只剩下我和我兄长两个人,从阎王手里抢了两条命出来。后来我在并州的志云学院读书,兄长投靠了京中一位大人物,只与我书信往来。我二十岁那年,他死在差事上,京中寄来了两大箱银子,一应诸事都不许问,连尸骨也不能收。”

这边是胡如人生中最大的一桩隐秘之事了,虽然有些地方仍然语焉不详,但——

“若是本府没有记错,胡大人履历上的出身似乎是……”

“太原王家的旁支子嗣,因为过寄而成为外姓。”胡如接口,接着一声嗤笑,自嘲道:“王家何等清贵,祖宗不知传了多少代传下来的书香门第,我这样的农家子弟,自是不能比的。但若没有个出身,就是考了状元,又有谁会多看我一眼?”

言下之意,竟是承认了在出身上作假。

想来这也是他那位哥哥拿命换来的清贵了。

昌宗点了点头,胡如很有诚意,这种事,一旦被捅出来便是欺君之罪,对方坦诚以告,自己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但说到什么程度,实在需要好好把握一下。

胡如实在上道,眼睛一扫就知道昌宗在顾虑什么:“下官倒是有点好奇,那日在张丞相寿宴上出现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

天尊。

这答案人尽皆知,但胡如问得显然不是这个。

天尊来的时候昌宗已经走了,两人并没有碰面。照理说不该怀疑什么,但那天天尊显然对晋茶有些不同常人的关注,晋茶又与张六爷的关系如此密切……

昌宗笑了起来:“那是我师父。”

饶是胡如已经做了种种猜测,但亲耳听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像天尊这样高山仰止的存在,竟然会收朝廷中人为徒?

还是张昌宗?

六爷对外,别说是会武,让他从长街一头走到另一头只怕都要嫌累,在众臣心中一向是个体弱的印象,这……

最初的惊讶之后,胡如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罢了,这可是张昌宗,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刚才不还在房顶上呢么?

两人心照不宣,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在空中轻轻一碰。

两人又就着竹荫扯了些三纸无驴的客套话,日头微微偏西的时候,胡如起身告辞:“我这便回去了,大人也早些歇息。”

“歇息是不能了。”昌宗含笑道:“晚上怕是还要接旨,歇下了还得再起身,麻烦。”

胡如默了一下,旁人一年也不见得能收到件正经旨意,大多是宫里的公公提着盏小灯溜溜达达出来,口头通传了便是,反观张昌宗,家里的圣旨只怕都多的能拿出来做衣服了。

正想着,宫人独有的尖利嗓音便在外边高高地响起了,却与他们想的有些偏差——

“控鹤府副监张易之,晋茶接旨!”

这可奇了,旨意送到了控鹤府,却不叫张昌宗。

“二位副监,今晚沐浴焚香,明日卯时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