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色萎靡略微恐惧的钱宝钗截然不同，沈思玉那张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艳丽面孔间只有尚未褪尽的慵懒醉意鲜明得很。

宛若秋月皎洁的似雪双颊间飞起春花烂漫一丝薄红，揽尽四时光华璀璨于笑意嫣然，勾附着为她沉醉痴迷的三魂七魄下火海刀山，燃尽九幽烽火只等她驻足瞬间的祸水红颜，也不过如此了。

而那点仿佛难以消融的冰冷点在横波远黛的蛾眉淡扫间，是情绪分明的绝对理智。当肖宇天直愣愣的望着她的时候，少女正将散落在素削肩头的一缕滑落鬓发别进璀璨的蝴蝶璎珞宝簪里，晶莹剔透的水晶淡紫，濡鸦浸墨般浓烈的漆黑，将那红唇雪肤衬托得越发妖艳而危险。

她微微停留在发梢间的手也是极其美的，莹润如玉的一双柔荑，修长纤细的葱削素指微微屈起，分明的骨节间透出一丝春桃花瓣般的微醺淡粉。而那只手可握的伶仃细腕尚残留着淤积的青紫掐痕，星星点点浮在皓白的细腻皮肤上，格外刺眼。

任所有怜香惜玉的男性生物得见这色彩分明的画面，都少不了要生出些难以抑制的心疼爱怜，肖宇天却是例外的。

那蓦然自绛紫绸缎里滑落的半截藕臂像是包装精美的一只钥匙般，轻易打开了他好不容易以敷衍无视按进最深处的恐惧片段，让他十分清晰的回想起枫林间与对方交手的瞬间。

那停在耳边极度柔软的嗓音，也是如此慵懒而危险。

字句分明的刻骨警告，毫无情绪的冰冷双眸，看上去如水晶瓷器般易碎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少女，轻轻松松以迸射的强烈杀意与倾覆的恐怖威压使肖宇天动弹不得，强行罚站。

一条冷血的蛇。

那隐在黑暗里打着瞌睡，在重重交错的矛盾敌意逐渐褪去与插科打诨的幽默交谈间变得模糊遥远的紧迫威胁感，又再度涌上肖宇天的心头，恰到好处又干净利落的彻底斩断了仍在忌惮试探的缝隙里喷涌的暧昧好感。

无法将之驯养的危险猛兽阖着眼睛，眼睑下静默流淌的锋锐杀意，像是昏黄光线落在刀尖上璀璨的一缕光，蓦然鲜明起来，凝在她极为浓烈的绯红指尖，那是凤仙花碾碎滴落的汁液。

而两人距离是极近的，咫尺可见的温香玉软，肖宇天不费任何力气的低下视线，就可以轻易窥探到那平滑圆润修剪整齐的鲜红甲片里尚且残留的凝固鲜血，以及丁点令人毛骨悚然的肉质碎屑。

那是沈思玉刚刚在钱宝钗血肉淋漓的手指上生生剜下的铁证如山，被她漫不经心以手帕覆盖，此刻几乎要与那火焰般燃烧流淌着的鲜红丹蔻融为一体。

白皙柔软的丁点指尖裹进描着鸳鸯戏水的粉红苏绣锦帕里，拉扯摇曳出绵延的一线红，又被她漫不经心的叠好，收回胸前交错的繁复衣襟里，行云流水流畅又无从指摘的优雅。

而这几近残忍的半点血红肉块入眼，即便肖宇天都难免自腹中浮起些许翻江倒海的恶心反胃，由她做来，却是连半丝罪恶瑟缩也无没有的理所当然。

那双眸眨动间透露出的轻车熟路，几乎要令肖宇天头皮发麻了。

他身为安国侯嫡子，自小接受最顶级的精英教育，饱读万卷藏书亦深谙变法之术用兵之策，在权谋筹划里熏陶，为剑影刀光所浸泡，对这些朝堂深宫间明争暗斗之冷酷残忍与错综复杂，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甚至可以说，即便沉浮深陷这腥风血雨的权力争夺，异常聪慧并的的确确鹤立鸡群，天生胆识谋略优于常人的肖宇天也没怎么摔过跟头吃过亏。

不说同龄人之间，即使对于远远年长的对手敌人，他也自诩从来游刃有余，进退得宜。在尔虞我诈的争斗里运筹帷幄，生杀由断，肖宇天并非不谙世事的天真稚子，心无弯曲的耿直少年。

可即便如此，面对沈思玉，他仍是无法抑制的生出了通体发寒的恐惧与忌惮。这个江南小镇里喜怒不形于色冷淡的有些诡异的豆蔻少女，远带着超过她交际圈，甚至超越阶级的深沉城府。

她轻而易举便将肖宇天压制，就像压住那些闺阁里心思各异的姐妹们般简单，那并非势均力敌，只能算得上单方面的碾压欺凌了。

收放自如的情绪掌控，炉火纯青的计谋手段，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取人性命在杯酒谈笑——

这份太过于轻描淡写的冷酷如同用餐饮水般自然，在每一条细密延伸的血管里交错流动着，杀意与骨髓融合成为本能，让自持铁石心肠杀伐果断的肖宇天都显得青涩稚嫩起来。

而仿佛还要更加深刻的刺激肖宇天似的，沈思玉回过头去，面对着不知表情如何的钱宝钗，轻柔而沉重的给予了最后一击——

那微微探出的粉红舌尖将指缝里一丝令人作呕的腥气粘稠卷进唇间，是蔓延纠缠令空气急剧升温的娇媚色意，亦是令肖宇天冷汗直流的杀意蓬勃，配上流光潋滟的一双冷酷瞳孔，更显诡异危险。

沈思玉轻而易举的敲烂了钱宝钗最后的思维防线，也将肖宇天的优越傲慢敲的支离粉碎。

自肖宇天与沈思玉第一次在枫林里相见，短短几个时辰内便风波不断，而随着情节推移，肖宇天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刷新着对于少女的认知与判断，已经没有最开始冷眼旁观看好戏连台的兴致与乐趣。

沈思玉是冷淡的，尽管找上门来的麻烦不曾停止，试探，交锋，她轻而易举将迎面而来的无形刀剑折个粉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妄图在她面前撒野的挑衅者撕的惨不忍睹。

是的，这也许正是她的可怕之处了。

无论这些麻烦是足以致命还是小打小闹，像是每份恶意都在她心间明码标好了深浅甚至准确分量，她泰然自若的回以着相同等份的反击，是尚有余地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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