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站在病房的一隅，羡慕地看着被儿女围着的老人，这个老人得了肝癌，心脏也衰竭得不行，本来救活率不大，但是儿女孝顺，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请了长假来伺候老人，再加上又专门请的医护，单独住了一个房间，正好其他房间也没人，也只有这么一个病人，如此七八个人围着老头儿团团转，日夜不停地轮流值班，再加上特殊看护，沈怡现在终于明白小兰的意思——所谓值班护士，也就是摆设而已，压根就用不着她，怪不得小兰让她代值呢。
想到这里，沈怡抬头看了老人一眼，人的身子到了末路，脸跟土的颜色是一样的，老人整个人气色已经枯槁，然而儿女们还是不肯放弃，用尽力气想要把他挽救回来。
孝顺孩子呢。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值班房在走廊的尽头，因为这个楼层只有一个病房，又有一堆人专门看守病号，所以夜间值班只安排了一个，沈怡坐在值班房里，见这边有个沙发，正好有些困，便合衣躺下了，耳边不停地传来脚步声，还有细碎的耳语。
“爸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不大好，不过我又找了其他的专家，明天专家来再进行诊断，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努力一把。”
“行，哥，我听你的，倾家荡产也要把爸的命给救回来！”
“孝顺呢。”
沈怡模模糊糊地想着，翻了个身，渐渐进入了梦乡，然而没睡多久，忽然听到“嘟嘟”的声音，她起初不在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坐起来，果然，是病房的呼叫器。
怎么了？
沈怡脑袋“嗡”地一声，心道难不成老人出事了？她忙一下坐起来，披上白大褂就往外冲，跑到病房，一推门，却见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那个老人正在躺在床上，老人浑身插满了管子，微弱的呼吸一顿一顿的，听到动静，正向这边看过来。
“大叔？”
沈怡左右环顾，心里诧异起来，这也奇怪了，那些人呢？她刚才离开的时候，还有七八个人呢。
“来。”忽然，老人吐出了这么一个字来。
沈怡看着老人神色有些怪异，怔怔地走了过来。
“关门。”老人又艰难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沈怡眨了眨眼，转身走到门前，“啪嗒”把门给关了，心里却越发惊疑，到底怎么回事？老人的儿女呢？还有那重金聘请的特殊看顾……
“我把他们都支走了。”老人似乎知道沈怡的疑惑，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来。
“那您这是……”沈怡吃惊地看着老人。
“我很痛苦，姑娘，帮帮我，送我走吧。”老人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蜿蜒着顺着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沈怡脑袋”嗡“地一声，心道这是怎么说的，什么叫送他走啊？难不成……难不成要她杀人？
想到这里，不由后怕，“蹬蹬”后退，双手乱摆：“别，大叔，您这是干嘛呢？”
那老人见沈怡不肯帮忙，忽然一抬头，一下咬住了自己脖子下面的管子，脸上现出深恶痛绝地神情。
“大叔。”
沈怡忙走了过来，用力把输液管从老人口里扒拉出来，低头看了老人一眼，见老人却用憎恶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有深仇大恨。
心电转念间，沈怡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好吧，大叔，我知道你得的这个病很痛苦，可是你要坚强呢，大家都很坚强的，你要坚强一些，会好起来的……”说到最后，忽然见老人脸上浮出讥讽的笑容，于是戛然而止。
心脏衰竭加上肝癌，大罗神仙都难救了，怎么好起来？
沈怡忽然觉得自己虚伪，闭住了嘴巴。
“求你了。”老人眼泪又流了下来，脸上现出无比痛苦的表情。
“可是儿女很孝顺你呢。”沈怡继续说服老人：“他们都很爱你，你要活下去啊。”
老人忽然冷笑起来，艰涩地道：“我倒是跟更希望跟邻居一样，儿女不孝顺，但是身体健康啊，少受那么多折磨，我真的受够了，快让我死吧，求你了，若是姑娘你不帮忙，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就是更加痛苦一些，求你了，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呜。”
沈怡被老人说得心乱如麻，一下站了起来。
当然，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老人的要求是荒唐的哦，且不说帮不帮的问题，帮助病人自杀，是明显的犯罪行为，谁也不会有胆子做的，可是沈怡并不这么想，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她能体谅老人的痛苦，有时候活着比死去痛苦多了。
是吧，帮个忙而已，反正自己也要死。
想到这里，沈怡忽然抬起了手放在了那些输液管上，老人见她答应了，脸上现出惊喜来，不停地念叨：“谢谢，谢谢。”
然而就在沈怡动手的刹那，忽然，沈怡感觉自己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热，像是一道光一样，她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有那个牌盒！
她忙着拿了出来，打开牌盒，抽出自己的牌——空白。
沈怡皱了皱眉，哪里来的光？她扒拉了一下，忽然看到有一张牌似乎是在闪光，忙拿了出来，见是个标识“力量”的塔罗牌，牌的正面写着一个词——“亲情”，反面则写着另外一个词“健康”，沈怡脑袋“嗡嗡”地响着，忽然盯着老人。
老人正用渴望的眼眸看着自己，他想死，想要自己帮忙……
他拥有的是亲情……
他失去的健康……
所以……
所以……
自己帮忙吗？
沈怡捏着手里那张牌，艰涩地咽了唾沫，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哎呀，哥，你去哪儿了？”
“咱爸要吃那什么虎皮菜，我这不半夜打的去买了吗？”
“可是这三更半夜的能买到吗？”
“麻烦师傅现做的……对了，你怎么出来了？你去哪儿了？”
“咱爸说耳朵冷，让我回家拿家里素常用的那个狗皮褥子，说医院里的被不习惯，我这不去拿了吗？”
"那谁照顾咱爸？”男声顿时急了。
“不是有特殊看护吗？值班护士也在。”
正说着，门一下被推开了。
沈怡猛地转过身来，把牌放在身后，看着那对男女，咧了咧嘴。
那两人似乎并没有注意沈怡古怪的表情，反而对着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就直奔老人了。
“爸，虎皮菜我给你买了，不过你可不能吃太多，意思意思，尝尝滋味得了。”
“爸，褥子拿来了，给你好好垫上，对了，那两个特护呢？”
沈怡见老人的儿女都来了，知道用不着自己了，走到门边退了出去，然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惊鸿一瞥里，老人正在看着自己，满心失望，心如死灰……
沈怡的心忽然飞快地跳了起来，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张“力量”塔罗牌，似乎自己做了一件大坏事，满心愧疚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干脆“蹬蹬”下了楼来，出了楼门，寒风瑟瑟，终于把她浑身沸腾的吹静了，她到处看了看，门卫正在打盹，几个睡不着的病号正在里外游荡，急诊室的灯亮着，大厅里坐着满脸哀戚的病号家属，大概因为深夜困顿的缘故，脸上发散出呆滞而麻木的气息，这正是沈怡不喜欢的世间……
老人苦苦哀求：“求你杀了我。”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就着月色的清辉，把那张“力量”塔罗牌又放入了牌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