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秋风疾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00

仇笛先过来对我行了一礼后才道:“这些士兵聚众相斗,根据黑狼军军法第十七条,当斩。”

仇笛说话还是那么的简洁,不过这一句倒是道名了这几十名士兵所犯之罪和当受之刑,确是和我所猜的差不多。

“仇将军,你把整件事情的经过说一遍。”我对仇笛道。

仇笛点了点头,却并不回答,而是拉过身旁一位士兵,让他将经过说给我听。我暗叹一口气,这仇笛不爱多说话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然而,随着那名士兵对整件事情起因经过的讲述,我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青,身旁的铁寒更是叹气连连。

原来,这件牵涉到几十名黑狼军士兵聚众斗殴事件的起因竟是因为一碗稀粥。因为城内粮食的紧缺,所以每顿饭每名士兵都只能分到相同的一碗稀粥,一个馒头。今日午饭时,一名齐州兵让一名十四、五岁身材瘦小的加默少年将碗中的粥倒一半给他,因为他认为这名少年如此瘦小当不用吃那么多。但那么点稀粥和馒头实际又有谁会吃不了,何况最近粮食短缺,每日从原来的三顿降为两顿,午餐也从原本的干饭变成了稀饭,都正饥肠辘辘呢,怎可能将手中之食让与不大相识之人?所以那名加默少年拒绝了齐州兵的要求。

那名齐州兵却也没有强求,只是转身离去之时骂了句“死黑鬼”。这回那加默少年可不干了,一把拉住那名齐州兵欲与其理论。那齐州兵正满肚子不爽,加上腹中饥饿,被那加默少年一拉更是恼羞成怒,一巴掌反煽过去,将那加默少年煽倒在地,他手中的稀粥和馒头也自然掉在了地上。

此时正是黑狼军排队领饭之时,除了一些正在城头、城中巡逻值班的士兵外,其他的黑狼军士兵都在场。当即便有几名较高较壮的加默人仍下碗向那名齐州兵冲去(其实成年加默人大都比较强壮高大,所以一般也不会有谁在军中去欺负加默人,只这名加默少年或许是发育不良,幼年没能吃好,算是个例外),那齐州兵正欲拂袖离去,嘴中依旧念念有词骂着“黑鬼”,却并未见身后正气势汹汹而来的数名加默人。

“啪”的一声,那齐州兵一下被踹飞了五、六米远,除了一名加默人去将那被煽倒在地的加默少年扶起外,其他三名加默人皆冲上去对那齐州兵又踢又打。这回轮到黑狼军中的齐州人不干了,虽不明原因,但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一群黑人围欧啊。于是,十几名齐州兵立马加入了战局,而加默人这边见状也是毫不示弱,同样有十余名加默人冲了过来。便这样,一场黑狼军内部齐州人对加默人的混殴大战开始了。

正在巡逻的数名督司营的士兵欲上前阻止,但无奈斗殴的人数太多,他们这有数几人也是有心无力,当即去通知正在带兵巡查的仇笛。而此时斗殴的人数已是越来越多,不断地有加默人和齐州人加入战团,竟已有数十近百人在一起混战。而他们各自的上司军官有的是劝说不动这群已打红了眼的年轻小伙,有的则是也加入了其中。整个场面混乱不堪,数千名士兵竟看着这数十名士兵在聚众相殴。倒不是说他们冷漠或是幸灾乐祸,而是大多数人心中皆是向着己方,希望这场架能分出个胜负来。加默人希望借此向齐州人表明自己不是好欺负的,而齐州人更想以此让加默人明白谁才是黑狼军中的老大。剩下的有想阻止斗殴的却也是力单势薄,无能为力。

仇笛到现场时,一群人已是打得尘土飞扬满地狼籍了。各人身上也都是衣衫不整,甲胄斜披。

“住手!”仇笛的内劲虽说不上是极好,但此时在这山禾城中却也是最高了,这一声喊,仇笛以内劲吼出,倒是立马将场中斗殴的众士兵给镇住了。回过神来的加默兵和齐州兵一见仇笛那铁一般的面容皆是心头一冷,当下没了刚刚打架时凶猛的劲头,个个都如斗败了的公鸡垂头立在原地。

还有几名士兵斗得正欢,连仇笛的这声吼都没能将他们喊停,兀自仍在地上翻着滚,用拳头相互慰问着。

仇笛也不再说话,大踏步来到那几名仍在地上打滚的士兵身前,抬脚就踢,立时将两名士兵踢晕当场。一探手,又将另两名扭在一起的士兵一手一个提了起来,那两名士兵还道是对方的人来帮手了,反手就是一击朝仇笛攻去,仇笛轻松闪过后举手一摔,两名士兵立马被摔得七荤八素,连叫的力气都没了,更枉论再扭打一起了。

便这样,经过一番询问后,仇笛就将这数十名聚众斗殴的士兵扒光了上衣,绑上了双手,押往城头而去,欲待向我请示后就将他们斩首示众。

听完那名士兵讲述的整个经过,我心中已是明了,整件事看来,虽是加默人先动手想殴,但起先的错却是在那名加默士兵身上,特别是他的那句“死黑鬼”,光凭这句话便可依黑狼军的军法治他的罪了。我再一看被缚的加默人中果然有一名特别瘦小的加默少年,他浑身上下也有不少新伤,特别显眼的便是左颊那高高肿起的一块淤青,而他的右手尾指和无名指处也包裹了纱布,看样子那当不是刚刚斗殴时所留下的伤。那齐州兵的一巴掌,确也确实将这加默少年打的够呛。加默人的团结我是早有见识过的了,自己年幼瘦弱的族人被人欺负,他们自是非常愤慨。不过这件事情却仍有三成是那几名先动手的加默人之过,若这是在战场上他们当然是勇敢的英雄,但这是在军中,他们所殴打的也是他们的并肩作战的战友、是他们同生共死的兄弟,那他们就不再是英雄,而是犯了军法的罪兵。

看来今天这事情决不可就如此简单地将这数十名士兵斩了了事,黑狼军军中的不稳定因素已是慢慢浮了出来,我今天不仅要想法子逐渐消除齐州兵对加默兵的歧视,也要让加默兵明白这是在军中,有什么冲突、纠纷当找督司营解决,决不可私自动手。不过我也明白这非今日便可一劳永逸解决的事情,齐州人对加默人的,或者说是天朝人对加默人的歧视是存在了上千年的。虽然上次齐州城一战黑狼军近万加默勇士战死齐州城头,而我又在齐州城宣布了齐州所有加默人获自由之身,使得齐州人对加默人的歧视微微降低,但要将这种已深入骨子里的,对肤色的偏见除去,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加默人之前都是在奴隶营中为奴,虽为奴已久,但体内那好勇斗狠的野性却并未被磨平,现在的加默人便如被铁笼困了许久后重获自由的野兽一般,极容易失去控制。所以要让他们很好的组织化、纪律化,将军队的规矩溶入到他们的骨子中去、血液中去,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我又微微一扫这数十名精赤上身的士兵,他们与我的目光一触皆是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倒不是因为我失去的内力又返了回来,使我的眼神有多强的穿透力,而是他们从一路过来便是低着个头,直到仇笛向我行礼时才抬起头看向了我,目光中即有崇敬又有惭愧。我此时放眼过去与他们对视,他们皆垂头避过我的眼神,可知他们已是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有了认识,知道了他们这么做是让整支军队耻辱的事情。如此看来,今天这事情便又好办得多了。再看他们虽是满身伤痕,却无一人缺胳膊少腿,从刚刚的问话也可知他们兵无人在斗殴中死亡。可知他们在打架群殴中只是用拳脚,并未拔刀相向,在当时那种混战之中,每个人身上皆有佩刀的情况下,他们居然都未动刀,可见他们还是并未真个势如水火,非置对方于死敌不可的。

我拉过刚刚为我讲述整个经过的那名士兵,问道哪名是煽了那加默少年一巴掌的齐州兵。那士兵一指被缚在队伍前头,一名长发披肩,身体强壮,身长八尺有余的齐州兵道,是他。

我走到那名齐州兵身前,沉声道:“抬齐头来。”

那齐州兵先是一愣,随即才慢慢抬齐了头,但目光却不敢与我对视,额头也微微向下,并未真个完全抬了起来。我知道我在黑狼军,乃至整个齐州、瓜州、天朝的西北诸地皆有着极高的声誉和威望,但却也没想到,这一个在刚刚那士兵说来桀骜不驯的黑狼军左校卫,在这等几乎可以肯定要被处斩的情况下,面对我时,依旧是如此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越礼。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声音虽平稳却不带一丝情感,如森寒的冰窟一般。

“古铜。”那齐州兵虽是刻意想把声音放低些,但那如雷鸣般的声音却依旧响亮非常,没用内劲便可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来,这古铜倒也算是名奇人。

“你骂他们黑鬼,是吗?”我指着他身后的数名加默人道。

古铜点了点头,脑袋顺势一低,就不再抬起来了。

“本王问你是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低着头算个什么鸟样,你还当这是私塾先生训学生呢?!”我忽然一声吼道。身旁数名士兵都被我吓了一跳,那古铜也是反射性地肩头一耸。

也许是被我这句话刺激了,古铜随即抬起头,但额头却依旧是微微向下,洪声道:“是我说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他们长得黑!”古铜踌躇一会后说出了个他自己都嫌牵强的理由,但这个理由在我看来却并不牵强,为什么加默人会受歧视?排去他们曾经为奴的经历不说,就主要是因为那一身黑肤色。

“哦?那你看本王与你,谁比较黑?”

“是……王爷。”他说的倒是没错,我这身肤色,除了加默人,其他人还真没几个能比我黑的。

“照你说来,本王也是黑鬼喽?”我的声音故意放高道。

“这……这……当然……当然不是!”古铜微有些手足无措,说起话来都结巴了。

我也不欲与他在这问题上纠缠下去,一拉他被缚在身后的双手,来到了那名加默少年面前。那少年本是一直看着我这方向的,此时没料到我突然到了他身前,忙吓得垂下头去。

“你叫什么名字?”这回我的声音却是平和了许多。

那加默少年垂着头用眼角一眇,见我是看着他,忙收回目光,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属下……叫延布多。”

我点了点头,又道:“今年几岁了?”

延布多道:“十八了。”

这回倒是轮到我一愣了,想不到这看似十四、五岁,的少年竟已是比我还年长了。十八岁,在天朝当已过成人礼了,有的人家恐怕连儿子都有了。这回我更加可以肯定,这名叫延布多的少年定是受了不少的苦,甚至比那些呆在天朝奴隶营中的加默人还要更甚。

我的这一愣也让身旁的人看出了我的疑问,延布多身后的一名加默人道:“王爷,小多自幼便被西凉军抓了去做人马。成天受苦受累被打被骂,又没的吃饱,才会长得这样瘦弱。不过以他的遭遇,竟然到十八岁都没被折磨死,实在是异数了。”

人马?我注意到延布多在听到那加默人对我说的话后,眼角变湿润了,而那望向自己脚尖的眼珠子却似乎泛着血一般的红光。看得出,那一段经历定是非常的悲惨,给延布多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仇恨。再看周围的其他人,似乎也对这人马为何物不甚明了,倒是有几名围观的山禾城百姓露出了愤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