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秋风疾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61

“这……人马为何物啊?”我对着那名加默人问道。

那加默人亦是一脸愤怒,道:“我们之前也不知这人马为何物,问小多,他也不说。后来问了瓜州的百姓才知,这人马顾名思义便是以人为马。西凉人数十年来不断南侵,每次不仅要掠走大量钱财,还要抓走许多青壮去充当奴隶。小多便是于十岁那年在瓜州东北的瓜州军奴隶营中被抓去的。此后七年多,小多便是每日过着畜生都不如的生活。住的地方是比猪圈还简陋还肮脏的茅棚,吃的是西凉兵吃剩或是变质的食物,每日还要四或八人一组,以肉身拉着大量的货物行远路,西凉兵对待他们便是比对待马匹还要心狠,只要速度一慢或是微有颠簸便是棘鞭加身。那些西凉兵每次要是喝醉了,或是心情不爽时,也常以殴打他们消气。唉……总之,那种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

听了那加默人的一番诉说,我心中已是将西凉人拉到了与胡兰狗等同的位置。延布多的遭遇,并不只是他一人的遭遇,也是千千万万天朝百姓的遭遇。却不知如这等“人马”在西凉还有多少,想来那西凉人并不会是专挑加默人去做人马,天朝的百姓当也是难逃这等厄运,这从周围山禾城百姓的眼神便可看出。

“那……他又是如何加入黑狼军的?”我看了一眼延布多,却见他眼中有晶莹的东西闪烁,但却坚强地咬着下唇,没让一滴泪落下。不错,是个硬汉子。

那名加默人道:“这次西凉人入侵瓜州,小多他们那批人马也被作为拉运辎重的工具带到了瓜州。后来在瓜州城一战中,三千西凉辎重队被瓜州名将马飞设计偷袭,小多也便在那时逃出了西凉人的魔爪。之后他便一直在瓜州游荡,仍然是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但比齐西凉军中猪狗不如的日子,却也是自由幸福了不少。再后来他听闻王爷您宣布齐州境内的所有加默人恢复自由之身,便决定投奔齐州而来。而在路上,正巧遇到了铁将军所带领的西征大军,副将于将军可怜他的身世,又耐不住他的请求,便让他在军中做了个火头兵。”

哦?火头兵?这下我可又得对延布多手上那伤口重做评估了,难道是做菜的时候不小心自己剁的?

“这么说来,你是才加入黑狼军不久了?”

延布多微微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可有杀敌?”

延布多闻得此言忽然抬起头来,仰望着我坚定地道:“有!”

我一指他右手尾指和无名指处裹着的纱布道:“这伤从何而来?”

延布多听得我的问话,竟一抬自己的右手,颇为骄傲地道:“锅饼(狗兵)砍了窝(我)的指头,窝(我)砍了锅饼(狗兵)的锅(狗)头!”因为脸颊上的淤肿,延布多说起话来颇为吃力,发音也不是很标准,但我却将他说的话听得明明白白。赞赏地拍了拍延布多的肩膀,我回过头来望着身旁的古铜,却见他已是低垂着个脑袋,脸有愧色。当然,以古铜的身材不大可能杀的西凉兵比延布多少的,但他却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以延布多这样的身材,这样的年龄,拼着两个指头去砍掉西凉兵的脑袋,要的是多大的勇气。

“王爷,本来于将军让小多做火头兵是不想让他上战场,免得刀枪无眼……。但是后来情况危急,我们的兵力大损,所以火头兵也不得不上阵杀敌。小多这孩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杀起敌兵来却是丝毫不含糊,勇猛得紧呐。特别是听闻于将军中伏牺牲后,小多更是在数次突围战中冲在最前头,对西凉兵的那股子狠劲,我们却是没有一个人可跟他比得上啊。比他高一个半头的西凉兵,也都常被他开膛破肚、斩腿砍头的,数次突围我们死伤无数,他每每冲在前头,却只丢了两个指头,也算这孩子命大了。王爷,我们自知是犯了军法,死罪难逃,但小多他年纪还小,以后还有为王爷立功赎罪的机会……”

“好了,不必说了,本王自有主张。”我不等那加默人说完,已是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微一瞥身后的铁寒,却见他也是满脸的愧色和懊悔,想来是刚刚那加默人的一番话让他又想起了当初因为自己大意中了张明那斯的诡计,使得于、廖两将及两万大军落入西凉军手中。

我心中暗叹一声,铁寒虽还未可算是百战老将,却也不再是初尝战火的新丁了,比起我来,在战火中熏陶的日子,铁寒要过得多得多了。像这等心结,也唯有让他自己慢慢地去解开,别人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当然,若是于、廖两位将军能安然归来的话,那也是另一番情形了。

“你是齐州人吧。”我回过身对古铜说道。

古铜点了点头道:“我家世居齐州城。”

“哦,还是齐州城人士。”我顿了顿又道:“那年前的那场齐州城之战,你该知道吧?”

古铜一愣,随即点点头道:“我一直在外经商,听到胡人打到齐州城的时候才返回齐州,随一批义军到的齐州城,那时胡人已被王爷赶走了。”

“家中可还有亲人?”

“家中尚有老母和姐姐。”

我深深地看着古铜的眼睛,就似要把他看穿一般,使得他眼神不断地躲闪,最后竟又垂下了头去。

“看着我!”我一声命令道。

古铜闻言不得不抬起头无奈地与我对视,我知道他之所以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是因为刚刚引起斗殴一事,使得这么多的战友被牵累,心中有愧。而这样一来,我对古铜的看法也好了许多。

“那你可知,齐州城一战中,多少加默人为了保卫齐州城将鲜血洒在了齐州城头?”对于像古铜这样的人,只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能真正地让他心服。

“我……听姐姐讲,有……有近万黑狼军士兵战死齐州城头。”

“没错,有一万黑狼军将士战死齐州城头。而那一万人,全部都是加默人。”

古铜默然了,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过错,但我还不能就这样算了,我现在做的、说的,不仅是给古铜看、给延布多看,也是给其他黑狼军中的齐州人和加默人看。

“加默人用他们的鲜血同齐州人一起保卫了齐州城,保卫了齐州城内的百姓,保卫了你们的家人不受屠戮。”我始终看着古铜的眼睛,古铜也一直回视着我,但我从他的眼神知道,他其实并未真个看着我,而似乎正看着遥远的家乡,正回忆着他的母亲和姐姐,我看到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们以生命证明了他们自己,本王也给了他们最想要的自由,从本王在齐州城头宣布加默人为自由之身那一刻起。他们就同你一样,是齐州人,是完完全全平等的齐州人了。任何人,包括本王,都没有任何理由去歧视他们!”

四周一片寂静,我扫视了一眼已是热泪盈眶的加默人和脸有愧色的齐州兵,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是该收尾的时候了。

“你们今天之事皆是因粮食不够引起的,这说起来,是本王的错,是本王没能让你们吃饱。”我以眼神制止了欲说话的铁寒,话音一转,继续道:“但是,作为黑狼军的你们,竟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吗?难道你们是只能和本王同福,却不能同难的军队?”这一番话我刻意地大声说出,这街道上的数百上千名黑狼军士兵都应听得到,而他们回去后必然会将他们所听到的告诉另外的那些士兵。

“你们还记得本王为什么要将这支军队取名‘黑狼’吗?”此时的我已似在自言自语了,虽然我其实是在说给那些黑狼军士兵听的,“本王希望你们就如那大漠上黑色的狼一般,凶猛、顽强、团结。”

“狼是一种值得我们学习的神奇动物。每到饥饿时,他们的意志会更加地坚定和顽强,直至找到猎物,他们的力量才会瞬间迸发出来,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狼不会被饥饿打倒,而以狼为名的你们,就能被这五斗米而打倒吗?”

我知道,我想建立的一支如狼群般凶猛、顽强、团结的军队从来就都未真正存在过,目前的黑狼军甚至连雏形都未具,只不过是支普通的新军而已。但古语有云:华城不是一天建城的。同样,一支无敌的百战之师也非几日几月的特训所能造就的,我们所需要的还是时间。我坚信,只要时间足够,我定能将这支黑狼军,打造成大陆最具杀伤力的百战雄师。

“你们还记得黑狼军的口号吗?”

“黑狼群出,万骨皆枯!钢牙利爪,血洗天下!”我慢慢地将这句当时看起来挺土,挺臭屁的口号念了出来,“嘿!若是连眼前这点困难都挨不过,还谈什么万骨皆枯、血洗天下?恐怕是我们变成万骨,等着被别人血洗吧。”

我环视一眼四周,见众将士,包括那些被缚上身的加默兵和齐州兵,都露出了坚定和愤慨的表情。我知道,今天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他们能否同我共度这道难关,也就只有拭目以待了。

“或许本王今日说得有些过了,但看到你们在这等群敌环伺的情况下还有心情闹内讧、打架斗殴,本王就感寒心呐。”我瞥了眼古铜、延布多和那些被缚的士兵们,很满意地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懊悔的神情,特别是古铜,刚刚便已是泪流满面,现在头低得都快到肚脐眼了,想来他也已经彻底地明白了今日究竟错在了哪。

“王爷!我们犯了军法,死不足惜,还请王爷保重!”一名加默士兵跪倒于地说道,他这一跪,数十名犯了事的士兵包括古铜和延布多也都跪了下来。

“我们死不足惜,还请王爷保重,今后再振黑狼雄风!”数十人的齐呼,此时声势竟不比百千人的高喊低多少。

“再振黑狼雄风!再振黑狼雄风!再振黑狼雄风!……”一干黑狼军士兵,甚至边上的山禾城百姓都跪倒于地,高声呼喊道,回音久久萦绕于山禾城上。

“今日之事,古铜、延布多等人确是犯了军法,依律当斩。但此时乃非常时刻,且他们皆有悔悟,本王便破此一例,将他们的斩刑押后……”

“王爷!此举万万不可……”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仇笛打断了我的话。

“仇将军,王爷有令,我们只需遵循便是了。”铁寒对于仇笛此言不悦道。

仇笛一改平时不善言辞的风格道:“铁将军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亦有军律。即便是王爷也不能随意更改。”

铁寒还欲再言,却已被我阻止,我知道仇笛这么说决没有什么私心,而是为了黑狼军的军纪军律。

“此时正值用人之际,这数十名兄弟所犯之律亦不算太重,所以将斩刑推后以让他们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而古铜、延布多和那四名先动手的士兵则先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若再出现此等内讧之事,本王决不姑息。仇将军,此事本王自会给你个解释。”我最后一句话还是使得欲再劝阻的仇笛沉默了下来,他知道,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可察纳进言的明主,但有时决定的事情却也是不容他人更改的。

“谢王爷不杀之恩!”古铜、延布多等人自是下跪谢恩,想来,本以为必死的他们经我此赦后定会更加地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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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征战瓜州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