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秋风疾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595

“劈啪劈啪劈啪!……”一串又一串的鞭炮声、锣鼓声、喇叭声、喧闹叫好声在李玲耳边响起,但十二人大轿上的李玲却对这些杂音充耳不闻。她的身虽然到了凉城,但她的心却留在了齐州,飞到了瓜州,寻找着弟弟李琅的踪迹,寻找着心灵最后的依托。

五鳞二十九年四月五日,西凉王三王子凌玄邺同天朝的广德公主李玲在凉城举行婚礼。

虽然现下三王子凌玄邺并不是很得西凉王的宠爱,但毕竟是西凉现今仅剩的两位王子之一,婚礼自是简单不得。按照西凉王家的惯例,在婚礼酒宴前,新郎需骑马护在坐于十二人大轿中的新娘游街,在这之间,若是有人前来抢亲,那婚礼便不得进行,除非新郎能将抢亲之人打退。西凉人的好武斗狠从此一点便可看出。不过,今天行婚的是西凉王室,当今的三王子,旁边又有数百“彪马军”护送,这抢亲对于凌玄邺来说,想来是不必担心的了。

凉城的大街边、两旁的高楼上都已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都想见一见这号称天朝皇室百年来最美丽的才女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但可惜的是,这位从天朝来的公主却始终坐于长帘大轿中,连个手指头都不曾露过。

刚刚在踏街之前,李玲接到了西凉大将云中舞以“神鹰传信”传回西凉的一封信件,李玲看过后便应云中舞的要求写了封信给李琅,告诉他自己在西凉一切都好,请他不要挂怀,一切以大业、百姓为重。此时那送信的袁鹰怕是早已飞出了凉城,而她的心也同那袁鹰一起,飞向了瓜州,飞向了山禾城。

“小琅,姐姐好想你啊。”李玲慢慢拨开了轿子的长帘,抬头看向了蔚蓝的天空。“西凉的天空也是那么的蓝,但看着却为什么让人那么的压抑。”李玲发觉自己的眼睛模糊了,当孤身来到了这西凉后,她才深切地感到了孤独,感到了对亲人、对家乡的眷恋。原本笑纤依是执意要留下来陪她的,但她最后在入了西凉境内后还是让洛丁派人将笑纤依送回了齐州。

此时李玲拨开车帘的那一侧街道竟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张天仙般的脸庞。在西凉,李玲的美要远比在天朝时带来更多的震撼。西凉人好武,便是女子也爱耍刀弄枪,社会风气自古如此,这也便是云中舞为何可成为西凉名将的原因了,若是在天朝,即便云中舞有着不逊于男的能力,也决无法在军中立足。因为在天朝人的眼中,这上阵打仗的事情理应由男人来做,而女人只该在家中弹弹琴、玩玩针线或是学学厨艺。也正因为如此,天朝的女子大都清秀,而西凉的女子则多数粗犷。像云中舞,在西凉中便已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绝世美女了,不知是多少少年男子的梦中情人、心中偶像,而李玲的美貌比之云中舞更甚数倍,气质更是和云中舞迫人气势完全不同的高贵,她的这一露面,给西凉人带来的就不仅仅是惊艳这么简单了。

凌玄邺瞥了一眼身后先是突然一片寂静后又惊呼连连的百姓,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前日刚刚见到广德公主时他也曾一时的失神,但是冷静下来后,他明白,现在还不是他能够抱着美人享受人生快乐的时候。有时,到了嘴边的肥肉却不能下咽,才是最考验人忍性的时候。而忍,对于凌玄邺来说,却正是拿手好戏,从童年时便开始收敛光芒的他,已经蛰伏了十几年了,凡事的孰重孰轻他已能清醒地分清。如今,这广德公主便是他到嘴边的肥肉,大王子要利用公主来束缚甚至陷害他,全西凉人也正准备看他的好戏,但他却明白,这块肥肉是吞不下肚的。凌玄邺也要把握住这次机会,让广德公主给自己带来福,而非祸。不知李玲若是知道自己竟然被凌玄邺在心中比做一块肥肉是何感想,但若是让李琅知道的话,凌玄邺肯定会被黑狼枪戳成马蜂窝却是不用质疑了。

正在凌玄邺想着心事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喝骂声,紧接着便是数声惨叫。他身后的十数名“彪马军”士兵立刻挺着刀盾护在了他身前,搭起了盾垒。而两侧的弓箭手也立刻在盾牌的掩护下弯弓搭箭,瞄准了前方变得混乱的人群。这一切仅在瞬息间完成,可看出“彪马军”确实不愧为西凉皇家的护卫队,不过也由此可想到,前面闯入的人定非等闲人物,否则开道的几名“彪马军”士兵不可能会解决不了。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队伍的前列,只见五名手持长矛的“彪马军”卫士被人推着直往后退,当人群慢慢向两便散开,那夹着五把长矛,推着五名卫士直冲过来的大汉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但此时若是有人看向凌玄邺的话,当会发现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眼中闪过了一丝骇人的寒光。

那大汉将五名卫士推到凌玄邺前方的盾牌垒前身形一滞,五名卫士立时飞向了盾垒。“彪马军“迅速地飞开一条道,五名持刀士兵将那五名吐血不起的卫士拉到了盾垒的后面。而弓箭手已是瞄准了那大汉,绷紧了弓弦,只等凌玄邺一声令下便将他射成刺猬。

“嘿!俺来抢亲!”那大汉对此阵势丝毫不惧,两手叉在胸前,浓厚的眉毛一挑,用浓重的西凉东部口音吼道。

闻得那大汉此言,周围的西凉百姓都不禁交头接耳起来,起先的惊慌一过,大家又变成了看好戏的心情。这数十年来,可还是第一次有西凉皇室结婚时被人挑衅抢亲的情况出现,大家皆把目光从大汉身上移到了跨于马上,英姿飒爽的凌玄邺身上,看看这位传闻中的“色魔”怎么应对今天的情况。大家可都只知其是荒淫无道的纨绔王子,却不知其究竟有没有武功,都是一脸的好奇。

凌玄邺眼睛微微一瞟右面的酒楼,果然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大王子凌玄亭正在酒楼的顶楼包间中和他手下的第一谋士丹志远望向自己。自从凌玄邺练了结拜三哥给他的“洹圆心法”后,身体对各方的感应力皆强了许多,刚刚便是靠着凌玄亭投向自己那恶毒的眼神而知道他的所在。

“哼,也是该露点实力的时候了。”凌玄邺心中冷笑一声,转眼冷视着面前的大汉。现在只消他一声令下,这大汉便立马会被“彪马军”撕成碎片,看这家伙鲁莽嚣张的样子,似乎认为刚刚能一气对付五名“彪马军”长矛卫便可不把“彪马军”放在眼中,众“彪马军”的刀盾手和弓箭手早已恨得牙痒痒,只等着他下格杀令了。

“嘿-!别人怕你这王子头衔,俺可不怕,你若是男人便下来同俺一决生死。赢的人抱得美女归,输的人滚回去洗马屁股!”那大汉一指背后的十二人大轿叫嚣道。

坐在轿中的李玲闻得此言,粉白的拳头不禁紧握了起来,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当然,即便有也不会有人看的见,但那原本只有温柔和机智的大眼睛中,却闪过了一丝n怒意。

凌玄邺知道,自己是可以轻松地下令“彪马军”将这捣乱的大汉解决掉,但是如此一来,一向被称做色魔的自己定又要被冠上一个懦夫的头衔。虽然凌玄邺早已不在乎这些虚名,毕竟这都是他自己有意要搞臭的,但懦夫和淫魔不同,懦夫会被所有的西凉人看不起,这对他以后所要进行的计划颇有影响。所以,凌玄邺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相对于天朝以剑为尊的风气,西凉人却是更加地看重刀。

凌玄邺持刀在手,冷冷地盯着那大汉,那大汉也收起了嚣张的笑脸,回瞪着凌玄邺,丝毫不惧,周围的百姓此时也停止了喧闹,只有附近酒楼上几声低低的讨论声不时传来。

“想不到,还是个高手。”凌玄邺心中估略着对方的实力,想了想,又将佩刀插回了刀鞘。瞥了眼右边房顶上闪过的一道黑影,露出了个冷酷的笑容。

“怎么?怕了?”那大汉一挺胸,从小褂中露出两块大得像钢盾般的胸肌,讥讽道。

“我不同死人决斗。”凌玄邺冷冷地说完一句话后,右手一抬,示意一旁的“彪马军”士兵收起防备,继续前行。

就当所有的人都一脸疑惑的时候,那大汉忽然跪在了地上,一串串的血线从鼻孔和嘴角流下,睁得圆大的双眼中写满了恐惧和惊讶,他虽然是看着坐于马上的凌玄邺,但瞳孔的聚焦却不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路旁观看的百姓都呆了,虽然大家都有想过得罪这个混世魔王般三王子,这大汉是定然活不了了的。但就当大家都以为能看上一场王子为了公主而与抢亲者决斗的好戏时,那大汉却突然莫名其妙的死了,这样奇怪的事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千万人眼中发生,实在不能不叫人惊讶。

坐在一旁的酒楼上,西凉大王子凌玄亭望着凌玄邺的游街队伍慢慢地行远,那大汉便如一只死狗般被拖到了街边,等待着凉城督抚衙门的人来收尸,“志远,这老三难道真的是在扮猪吃老虎?”等了许久,凌玄亭都没听到丹志远的回音,抬头一看,却见丹志远两眼瞪大,眼、耳、口、鼻皆流出了暗红色的鲜血,就那么直愣愣地坐在他的面前,死相同刚刚那街道中间的大汉一般可怖。

“来……来人呀!——张同、张汗!你们两个他妈的给我进来,快!——”大王子撕心裂肺般的叫声顿时响彻了整个酒楼。不过因为街上的百姓皆随游行的凌玄邺以及广德公主去了,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西凉的大王子在酒楼中叫喊。

酒楼的对面,一座同样高耸的阁楼顶端,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长发披肩的妙龄女郎慢慢地将口中含的一个小管子吐出,冷冷地望了一眼酒楼中拉着两个侍卫一脸惊慌的大王子凌玄亭。

…………

李玲同凌玄邺见过西凉王凌天仲和他的王后妃子后,便回到了三王子的王府——百花居,开始了正式的喜宴。

李玲很庆幸,西凉的婚宴中,新娘也是不用在前厅见客人、陪酒的,这使得她可以不必去面对那些怀着各异眼光看她的西凉权贵,不必去喝那呛人的凉城烈酒。

独自坐在宽敞豪华的房间中,李玲对着镜子默默地发呆。西凉的婚礼还好不用盖头。李玲望着镜子中虽显憔悴却依旧美丽的脸庞闷闷地想道。

“铿——”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却是李玲拔出了一把小金刀。这是五鳞帝在李玲五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当时五鳞帝亲切的话语至今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玲儿,这把小金刀是父皇特地命工匠为你定做的。等你长大以后,有了心上人,便把这把小金刀送给他,让他做你的金刀驸马。”

“谢谢父皇,父皇对玲儿真好!”

…………

不知不觉间,李玲已是泪流满面,珍珠般的泪珠滴在了泛着金黄色光芒的刀身上,似要把那黄金也融化掉一般。

这把小金刀李玲一直都贴身藏着,来西凉后并未有人敢搜她的身,所以这把刀也就一直都在。虽然李玲自小到大都未有过什么心上人,便是优秀如周易那般才貌双全的年轻俊杰也从未使她的心湖有过一丝波动,同她最为亲密的男子只有李琅一人了。按理说,嫁到西凉来也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但当她踏上了西凉的土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信的过的人时,她感到了孤独,无边的孤独。特别是当李玲听到周围的丫鬟或侍女谈起三王子凌玄邺时那害怕恐惧的眼神,更是让她深深地感到了无助和心慌。

回想自己的一生,李玲发现,二十多年来,自己仿佛生活在一个不真实的虚幻中一般。或许,这个虚幻,今日便是终结的时候了。已有死意的李玲开始轻轻抚摸着金刀的刀身,感受着刀身上那只腾飞的凤凰刻纹,慢慢回想着二十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

一个扎着长辫的绿衣少女赶着两马车欢快地跑在齐州北部的宽阔官道上,带起了一阵阵的尘土。少女不时笑着同身后车厢内的人聊天,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就如天上的明星一般,从声音听来,车厢内应该也是名妙龄少女。这时,马车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身背奇形断刀的少年策马追了上来……

富丽堂皇的宫殿,雕龙镶凤的金琉路面,威武精神的金甲侍卫。威武殿中,如若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的五鳞帝端坐于龙椅上,他的脚下是金质的阶梯,而阶梯的末端跪着一个身穿金色绸裙的绝美少女。那少女不断地哭泣,不断地哀求,五鳞帝却只是微微张开干瘪的嘴唇,看了站在殿中铁青个脸的娄明宇一眼,吐出几个字:“看在广德求情的份上,改凌迟为斩首。”……

深夜,广德公主府中,李玲在烛光下看着一封封从齐州送来的信件,眼中满是关心和担忧……

血肉模糊的臀背,一眼看去便知是杖棍刑罚后所致。仅七岁的男孩昏死在已哭成泪人的少女怀中……

一个看上去仅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浴桶里,另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一边帮他擦着黝黑的肌肤一边说着什么。良久,那男孩咧嘴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女孩噗嗤一下就乐了,笑得如风中的杨柳、纯洁的百合一般……

七岁的李玲抱着才刚满月的弟弟在花园中欢快的笑着,但这黝黑黝黑的小东西却很不给面子,一双黑碌碌的小眼睛就如两潭被冰冻了的深水一般看不出一丝情感。李玲嘟了嘟嘴,却是爱怜地亲了亲这个从一出生便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小家伙……

年仅七岁的李玲眨着天真的双眼看着易么么手中抱着的两个小家伙,满是好奇和新鲜,直到父皇带着一个穿道士服的老头进来……

李玲手一松,小金刀“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两个?!”李玲竟忽然想起了当初母亲生下的是双保胎,她实际应该有两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的。实际李玲那时因为年龄还小,母亲又刚刚去世,所以五鳞帝也只是让人编了谎话骗了她,只是进行了浅度的催眠。而当时七岁的李玲早已能记事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她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脑海中潜意识地不去回想那痛苦的一夜而已。但当今日再次回想时,那浅度的催眠早就已经没有效果,而当时的实际情况也就真真切切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咿呀——”房门忽然被推开,西凉三王子凌玄邺穿着黑红色的新郎袍带着他的侍女素儿走了进来。看凌玄邺的脸色,一点都没有醉的样子,但一身的酒味却明显的告诉别人,他刚刚绝对没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