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秋风疾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786

黑色,无边无际的黑色。

在那摸不到边的黑暗中,我不断地摸索,希望能抓到些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抓不到……

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

在那满是腥味的血红中,我拼命地挣扎,希望能够冲出这片血域,但,这片血域却似乎并没有尽头……

终于。

我绝望了。

我任由自己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再陷入到刺眼的血红里,紧接着又被送回到黑暗中,再入血红,如此反复,直到习惯了黑暗,习惯了血红,习惯了那刺鼻刺眼的血腥味……

忽然,黑暗中出现了两盏红灯笼。哦,不,不是红灯笼,是两个眼睛,红得发亮的眼睛。

是眼睛吗?应该是,它有眼睛的轮廓,而且,我感觉他就是一对眼睛。

可是,它没有眼眸,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的血红,就像两个血窟窿一般,红得发亮,红得要滴出血来。

那对眼睛离我越来越近,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他是在看着我,注视着我,忽然,那对眼睛瞬间到了我的面前,在黑暗中,透过那两个血窟窿,我看到了久违的亮光……

漆黑的长发毫无束缚地在空中飘扬着,穿着黑色的粗布长裤,牛皮短靴,袒露着上身;坚实的胸膛,黝黑的皮肤,强壮的身躯,有力的臂膀;手中那泛着黑色流光的长刀,跨下一匹不知名的战马。这名奇怪的骑士不断地在我的眼前冲杀着,挥舞着他手中的黑刀,将一些穿着各异的士兵、平民、老人、妇女、孩子……甚至婴儿,一刀斩杀。没有人能让他砍第二刀,他所过之处,只有尸骨,没有伤员,更没有幸存者。他简直就是个死亡的旋风,吹到哪里,就把死亡带到哪里。但是,不论我怎样努力,都看不清他的脸。

忽然,画面一转,我眼前的骑士变了样。虽然一样骑着不知名的高大战马,但身上却穿着锃亮的黑色铠甲,胸前的护甲是个张牙舞爪的狼头图案,图案上的那对狼眼发散着逼人的寒光,显然,那是两颗价值不扉的宝石。黑甲骑士的身材和刚刚那个裸身骑士一样高大健壮,手中拿的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枪,这长枪全身都是一种不知名金属制成,看样子,显然比普通钢铁要沉重许多,在那枪头不远处,雕刻了一个张开的狼嘴,那森寒的狼牙就咬在了枪身之上。黑甲骑士舞起这把同样黑色的长枪丝毫都不费力,呼呼劲风过处,皆是被砸下马的敌骑。敌人有身穿皮甲的长胡子大汉,也有身着深灰色重甲的骑士,但无一例外的,都没能逃过这把长枪的抡砸。一人一枪一骑,如利剑般在敌军中划开了一条血红的通道,所过之处,红色的鲜血、白色的脑浆争相飞舞,画面凄厉而又令人振奋。但,同裸身骑士一样,这名黑甲骑士,我也同样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蒙胧地感觉到一个轮廓,虽然我甚至能看清他铠甲上哪怕一滴血珠。

黑暗从新降临,血红再次归来。

但这次,我已经没有了焦虑,没有了担忧,没有了不安。

在黑暗与血红之中,我的心中有一丝的期待,一丝的渴望,还有一丝的……兴奋。

…………

疼,浑身火烧般的疼。

我感到我好像刚刚被人放到锅里煮了一般。

剧烈的疼痛让我禁不住地呻吟出声,眼睛也挣扎着试图张开一条缝,但除了一道白光,却是什么都看不到,好像眼前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爷爷,他……好像醒了。”是女孩子的叫声,听声音,应该在十五岁上下。

“哦?让我看看。恩,这小伙子命还真大,伤成这样都死不了。既然能醒过来,身上的伤好好调养调养应该就没大碍了,不过这脸上的伤,唉!不知是什么利器所至的,怕是得留下疤痕,破相了。”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应该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听那女孩叫他爷爷,年龄应在五十岁以上。

“琼儿,把那碗青鱼汤端来给他喝了。今晚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他应该就有力气说话了。”那老人的声音里颇含欣慰,看来救我费了不少心吧。

一只滑嫩的小手拂过我的额头,把几缕乱发别到耳后,从这手中带的淡淡的奇异草香来判断,应该是那名叫琼儿的女孩。

脑袋被这只小手轻轻地抬了起来,脑下塞入了一个高枕,我的上半身就这样被垫高了起来。

“来,乖乖地把这些鱼汤喝了,身体就能好起来了。这可是我亲自为你下河里抓的哦。”轻喃细语中,一个汤勺带着美味的鱼汤送到了我的唇边,我自是毫不客气地张嘴一口喝了下去。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儿不仅声音好听,做的鱼汤味道也是不错,不过我隐约记得,以前我也喝过这么美味的鱼汤的,虽然味道不一样,但美味程度却是相差无几。可是,我究竟在哪喝过呢?

“哎呀!你……你可以自己张嘴了?!”对于鱼汤的回忆被那女孩一声带着喜悦的惊呼给打破了,想来是看到我自己张嘴喝鱼汤,把她吓到了吧。不过也奇怪了,既然还不能确定我是否完全醒来,她又何必叽里咕噜的说那么多话呢?

“太好了,太好了……”女孩喃喃地说着,丝毫都未掩饰那激动的喜悦之情,连送到我嘴边的鱼汤都有些微的颤抖,但却仍旧小心得没有漏出一点到我的脖子上。每喂完一口,她都会细心地为我擦去嘴角的汤渍。不得不承认,这女孩照顾人真的很细心。印象中,我似乎也曾有过一次重伤卧床,那时……似乎也有个女孩在细心的照顾着我,甚至比这个女孩还要细致,还要周到,简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可是……我是什么时候重伤的呢?那个女孩又是谁?我这次又是怎么受伤的呢?这里又是哪里?

我张口欲问,却发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是“咕噜咕噜”的一串怪响,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啊!你是想说话吧?爷爷说了,你的喉咙被利器所伤,暂时发不出声了,但是你不要担心,只要好好的调养,用不了多久,就会复声的。”女孩用她轻柔好听的声音解开了我的疑惑。

连喉咙都伤到了?从现在身体的感觉来看,我全身上下的伤口当在三十处以上,确是不小的伤了。我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的?又是谁要害我?我紧抿着嘴唇开始痛苦地在脑海里搜索着重伤昏迷前的经历,但却是一无所获。

女孩见我闭上了嘴,不肯喝送到唇边的鱼汤,以为我是在为不能说话而烦恼,又开始开导我了:“你真的不用太担心啦,爷爷的医术可是非常厉害的,不仅我们村,就是整个明扬镇都是有名的。现在你已经苏醒过来了,只要补充好营养,调养好身体,再加上爷爷的灵丹妙药,肯定不用多久就可以再开口说话了。所以呀,现在,你要乖乖地把这碗鱼汤都喝了。”听她的语气,怎么弄的我是个淘气的小孩似的。

明扬镇?恩,我至少知道我现在是在明扬镇的一个小村里了。可是,这个明扬镇,又是在哪呢?脑子里一阵抽痛,我努力的回忆却是没有丝毫的头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这一身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无奈,在女孩百般的开导下,在我反复回忆未果的情况下,我又开始机械式地张口、闭口、吞咽,喝着那送到嘴边的鱼汤了。

一整夜都是在刺骨的疼痛和一遍遍的思索回忆中度过的,而深夜,只要我这床上有一点动静,睡在我隔壁间的女孩就会刷拉拉跑过来嘘寒问暖,柔声问我哪疼了?要不要翻身?是不是要小解?还是要大解?搞得我一个劲摇头,表示没有事情后,她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去。害得我最后只能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就算哪里痒,哪里痛,也只能狠命忍着。而那些毫无头绪的问题,自然也是没回忆起半个来。

清晨,当温暖的太阳照到我身上时,我也已醒来多时,或许应该说,昨晚我几乎就没怎么睡,在快天明时也才半睡半醒地眯了一小会。

那女孩现在已经在我的身旁,细心地开始帮我四肢和腰腹、背部上的伤口换药,每换一处她都要柔声地问这问那,看有没有把我弄疼了啊?这里感觉是不是好点了啊?烦得我是郁闷不已,只能一个劲地甩动脑袋,点头,或是摇头来回答她。而若是我干脆不动脑袋的话,她则会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问我“是不是真的很疼?疼的话就点头嘛。”“恩,不点头也不摇头,是不是伤口没有变化呢?那该多敷些药了吧。”于是,我在尽量不拉动喉咙伤口的前提下,只能拼命地锻炼着下颚与脖子之间的肌肉舒展度了。

好容易等他把我全身的药都换过后,女孩开始拆我脸上的纱布了。

只觉眼前一亮,看样子是眼上的纱布被拿起了,我勉力地想要睁开眼,却被一只腻滑的纤手挡住了双眼,女孩的声音随之而来:“你现在不能马上睁开眼的,否则可能会被强光闪伤眼睛,等我去把门窗关上,你再慢慢地睁开眼吧。”说罢将手拿离我的眼前,去关门窗了。

我听了女孩的话,缓缓地睁开双眼,在一阵白亮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屋内的事物。两张小桌,几张竹凳,桌上还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碗,我知道里面盛的是给我喝的鱼或是别的什么野禽熬成的汤。一切都很清晰,看来我的眼睛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之所以要连眼睛都蒙起来,怕是因为我脸上的伤实在太重了吧,因为刚刚这一睁眼,我就感到了眼皮之上的一阵刺痛。

“怎么样?看得清吗?”一声紧张而又略带羞涩的询问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寻声看去,终于看到了那个叫琼儿的女孩。

一张圆润白腻的小脸上挂着两片粉红色的的唇瓣,一双秀气的大眼睛上有着可爱的长睫毛,一头秀发乖顺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看样子和我听声所估计的差不多,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依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女孩将来长大后定是个难得的美女。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回答,也同时再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却发现,全身上下被白色的绑带裹了个遍,几乎就没有没受伤的地方了,这次伤的可真是够彻底的。

“对了,我……我叫苏琼,琼花碧玉的琼,你可以叫我琼儿,当然,是等你喉咙好了,可以说话以后。你放心,我爷爷昨晚说啦,你的身体不比常人,恢复速度快得很,配上他的药,出不了三五天就会说话了。”女孩的声音依旧轻柔好听。

我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她才羞涩地一笑,开始为我包扎起脸部的伤口来,因为眼皮上的那条伤已是结疤,所以这次她包扎时纱布绕过了眼睛。

苏琼?这个名字倒是蛮斯文秀气的,在一般的小山村中,能取出这样的名字来,她的父母也算不俗。心中忽然一动,对了!我的名字是什么?我是谁?

思索回忆了一天一夜,却单单忘了去想我是谁,我叫什么了。为什么我连自己是谁,名字是什么都会不记得的?

我是谁?

我叫什么?

我是如何受的伤?

又是如何到的这里?

是什么人想杀我?

他们为什么杀我?

我原来的家在哪里?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如泻闸洪水般汹涌而至,仿佛要把头颅冲破开一般。

“啊!——”一声悲啸之后,我又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又是陷入到了黑与红的反复转换之中,我很好奇,黑色代表的是黑暗和邪恶,而红色则代表的是血腥与杀戮,但我为何会反复地出现在其中的?我想不通。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黑红的转换,那双红色的眼睛又在黑暗中来召唤我了。我的心没来由地突突疾跳,似乎很期待,又似乎很兴奋。

眼前白光一闪,千军万马立时呼啸而来,火光、血光与刀光交相呼应,让我看得眼花缭乱。终于,在一片血肉横飞中,我发现了那个我永远都看不清脸庞的骑士、那个裸露着上身的骑士。他不断地挥舞着他手中的黑刀,那把黑刀就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般袭向四周,将一个个穿着银白色铠甲的士兵砍下马去。他的出刀非常的快,快到我只能看到一道黑光,快到当他劈出第三刀时我才能感觉到他砍的第一刀在哪。

那些血,那些刀光,让我心中一股冲动不断地涌动着,翻滚着,一种莫名的激情开始迅速燃烧……

“啊!你的伤口又流血了!”

我心下一惊,流血了?我被砍中了吗?随即马上反应过来,那名裸身骑士并不是我,我只不过是这场杀戮的旁观者而已。忽然,眼前那让我振奋不已的场面都消失了,又是坠入了一片黑暗中。

“放松,放松,别用力,手臂上的伤口会迸裂的。真是可怜,也不知做的什么恶梦。”

“来,抬起腿,放松点,对,对。”

“哗!连脸上的伤口都迸裂了,怎么回事啊?全身肌肉紧绷?难道是爷爷所说的全身性抽筋?”

“唉,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大叫一声就昏了过去,这碗野鹿汤只能留到晚上再温给你喝了。”

“好好休息啊,我去帮爷爷做事,晚上再过来看你。”

…………

我慢慢地睁开一条小缝,确定屋内没有人后,才长舒一口气将眼睛完全睁开。其实我早就醒过来了,不过一想到醒来要面对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我就心虚不已,只好一直装睡了。谁知她竟帮我换掉全身绷带,重新上药,上绷带,再换过被血染上的被子,又细语呢喃一番才不舍地离去,要不是不知道起来后怎么跟她解释我的那声长啸,我几次都忍快不住跳起来大吼了。

“唉!我到底是谁呢?”揉了揉包在绷带里的太阳穴,我无奈地叹息道。

恩?我能说话了?虽然声音沙哑低沉,但确是从喉咙里发出来了。女孩不是跟我说还要过个三五天吗?难道我那声长啸一下把喉咙给吼好了?

动了动腿,想要下床走动一下,却发现一动就牵动到小腿、大腿、后臀和后背的肌肉一阵刺痛,无奈,只得放弃下床的想法,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我是谁?”

“我叫什么?”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为什么会受伤?”

“是谁伤的我?”

我一遍一遍地将那些深藏于心的问题,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问出来,虽然知道没有人能够回答,但说出来之后,却能让我心中解脱不少。

“哎呀,你……你能说话了?!太好了!今天早上听到你那声长啸,爷爷就说可能你醒过来后就能说话了,看来爷爷真的没有骗我呢。”正当我沉浸在毫无结果地空白回忆和那些没有答案的思索中时,可爱的麻雀女孩又鬼魅般地出现在了门口。

“你好,谢谢你。”我咧了咧嘴,试图露出个灿烂友好的笑容来,却牵动得脸部伤口一阵撕痛,登时五官挤压在了一起,逗得女孩娇笑连连。

“你才刚复声,要多说说话,多喝喝水。”女孩带着阳光般的笑容走过来,倒了杯水递给我。

因为上唇的伤口还在疼,所以我只能以眼神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我的话音既沙哑又低沉,听得应该说直令人毛骨悚然,连我自己听得都不觉舒服,但或许是刚刚的那两句话和那个表情,女孩现在同我说话时已没有了昨日的那份拘谨和约束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能告诉你叫什么吗?”在询问了我一些身体状况后,女孩忽然话音一转问道。

我愣了一愣,瞳孔缩了缩,同时脑海中也再次试图回忆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你……你怎么了?”女孩关切的声音打断了我毫无结果的思索。

我茫然的看着她,双手下意识地抓着她的肩膀,用我那沙哑的声音缓缓地问道:“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你……你别激动,你的伤口又流血了……放松,放松……”女孩大眼睛中蓄含着泪水。

“我是谁呢?我究竟是谁呢?”双手无力地垂到了床上,我只能喃喃地重复着口中的问题。

我到底是谁呢?!

“你真的忘了你是谁了?”女孩似乎试探性地问道。

“你应该是脑袋受到重撞,失忆了。”门口传来那老者的声音。

女孩抬起头望向刚刚迈入房间的老者,喊道:“爷爷,他真的失忆了?!”

“失忆?”我瞪大了双眼看着那白发、白须,微微驼背的老者。

老者径直走到我的床边,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头,再拉过我的一只手把起脉来。

“恩,你的身体是没什么问题,壮的跟头牛似的。但脑部受创和身体不一样,伤口裂开了,包扎好结了疤就算好了。在脑里若是结了血块,就会影响到你的记忆甚至直接威胁到你的生命。”老者说得严肃,女孩也听得一脸担心,但我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反复地在想着,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老者后面说的话我也没注意听了,就这么茫然地坐在床上,不断地思考着那个问题,试图在空白的脑海中找寻这失去的记忆。

但,一切都是徒劳。

“或许明天一早醒来你就会记起所有的东西,又或许一辈子你都想不起你的过去来。这种病,只能靠你自己去治了。琼儿,走吧,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最后,我只记得老者在丢下这句话后,带着一脸恋恋不舍之情的女孩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