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刘将军心里已经在打鼓了，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兵们是怎么了？他们有想法了，是的。他们未必愿意跟自己去五桥镇！这就是事实。刘将军没有想到这点，他想都没有想过这一点：他的孩子们怎么可能离开他呢？刘将军有点蒙了。

刘将军扫视着自己的孩子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他们的感受！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没有管过他们的感受！没有。也许他们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或者看不到希望，我或许没给他们希望。重新来，重新来，一路逃跑，一路躲避，现在又要逃到一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一个可能永远回不来的地方，兵们有想法了。刘将军明白了，心里真的很痛楚，败军之将，自然该是孤家寡人！

静默，还是静默！连并不善于观察的他也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突然，先前那个问我们是不是要去五桥镇的兵扑通一声跪下了，“将军，你惩罚我吧。”那个兵哭道，惩罚？我为什么要惩罚你们？我有什么权利？作为兵，你们已经拼死作战了，你们已经尽力了，我没有权利再让你们做出什么牺牲了，没有了。你们——孩子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刘将军垂下了头，好一会儿抬起头来看了看其他兵们，那些兵都垂了头，“你们也一样想法吗？”没人回答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一个兵突然跪下泣不成声。“将军，我们这些年一直心甘情愿地跟随你，上刀山，下火海，从没半个不字，可如今——这种兵荒马乱的形势下，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呀——将军。”兵放声哭起来，其他兵也扑通跪下了，哭成一片。

刘将军也流泪了，是的，对我来说可能只有战争，只有朝廷，可对兵们来说他们首先是有家人！我早该想到这点呀，我早该替他们想想，在城破的时候，我就该解散他们，让他们各自谋生去，让他们不再肩负兵的使命！我双刀酒神还是自私啊。刘将军的流泪是有内疚在的。

“你们都起来吧。”刘将军流着泪把兵一个一个拉了起来，“孩子们，你们都起来。”

“将军，我们——”兵们放声大哭。

“什么都别说了。”刘将军平静了一下道，“你们有权利为你们的家人做点事，你们也该为你们的家做点事。”刘将军望着远处的山，那山笼在云雾之中，是的，就算他们跟着我，我也不见得就能够给他们希望，五桥镇是个什么地方？那里可以让我重新再来吗？那里能够给我一支军队吗？刘将军的心上也蒙了一层雾。这层雾还越积越浓。“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刘将军面向众人道。

“将军——”刘将军挥了一下手，阻止了兵们，刘将军转向了梅姑娘。

“梅梅！”

梅姑娘流泪了，她大概早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意了，梅姑娘将她的帽子取下来，打开，一包金灿灿的东西呈现在眼前。

刘将军对兵们道：“这是我一生的积蓄，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们跟着我只有苦吃，没有好处捞，我总是禁止你们抢，禁止你们烧，禁止你们奸，我总是禁止你们坑人，所以我知道你们身上一定没钱，现在你们可以走，我不拦你们，但每个人必须选两样东西带走，我不再说了。”刘将军背过身去，他的身后是一片痛哭。兵们知道，刘将军说出的话是从来不更改的。

终于一个兵走过来，随便要了两样东西，给刘将军磕了三个响头，“将军，保重呀！”刘将军没有回头，摆摆手，让兵走了，一个，两个，三个——第十三个——他认出就是先前那个说重新再来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人哭得最厉害。“刘将军，真的对不起呀，如果不是有一家人……”那人说不下去了，刘将军挥手阻止了他。“刘将军，如果哪一天，你老带兵打回来，我张震第一个来投奔你。”那人磕了几个响头，要了两样东西，一路哭着走了。所有的兵都是哭着走的。

兵们走了，一直象雕塑一样屹立的刘将军此时把持不住自己了，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刘将军仿佛一下老了十岁。“走吧，都走吧——”刘将军不必在他们面前掩饰什么了，一个将军，没有了士兵，他还是一个将军吗？

“爹——”梅姑娘眼里满是泪水，“爹——你别这样。”

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刚才的一幕和眼前的一幕对他有很大的震动。此时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刘将军。“也许——”他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他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不去五桥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