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斜斜射出，恰巧照在疯子游甲手中砍刀的运动轨迹之上。清脆一响后，砍刀也有样学样的步了长剑的后尘，脱离主人的掌控，径自翻滚飞去。
顺着白光，我惊讶的瞥到晓蔷停滞半空的右手，白皙的食指上，金色的指环突地爆裂四散，带起其主人一片愁容。我无暇细思，匆匆一瞥后便将注意力放回缠斗中的两人。猝然失去兵器的游甲明显落于下风。只勉强支撑了三招，便被虞亮中宫直入，结结实实的一拳击中胸口，打的他当即喷血而退。
“你们等着，她无事便罢，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叫你们血债血偿……”中拳之后，游甲不敢恋战，飞快的向密林深处遁走。临去，却也不忘撂下狠话。
这一仗，可真打的莫名奇妙。到最后，我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心里隐隐有些不明朗的线索和猜测，但眼见小超的伤势，什么其他事情，我都没兴趣探究了。
“小超，你怎么样？”我迅速移近小超身旁，扯落衣袖，屈膝按住他血涌不停的伤口。除开脸色有些苍白，小超仍是那副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白痴样。我的紧张，完全得不到一丝反应。
“晓蔷，你没事吧？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要勉强出手？”另一边，虞亮也一脸紧张的蹲在晓蔷边上，殷切的慰问着。
“我没事，”晓蔷摸摸地上的碎片，“只是激光指环碎了……”
“激光指环？那是什么？”虞亮不解道。
“没什么……”晓蔷边草草敷衍，边扯开话题，“小超伤得严不严重？你扶我过去看看。”
包扎挺大的一个伤口，我正感到手忙脚乱，见他两过来，当然求之不得：“喂，你帮他看看，能不能立即止住血？”虞亮的针灸功夫可是刚刚领教过，虽然救不了小羽，但小超……应该可以吧。
可能是那疯子临时手软，也可能小超手抓刀尾非常及时，总之他身上的伤势并不像乍看上去那么严重。我对医术只能说是粗通皮毛，不过战场上呆久了，判断伤势致不致命却是颇有几下心得。
虞亮从怀中掏出工具，打量打量小超的伤势，皱紧眉头，却是迟迟未有下手。我的心中一阵恶烦，若是换作半天之前，我早就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过去，但如今……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厌恶，却令我底气顿失。
是你，是你亲手将小超往刀口上送的；是你，为了保命，作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你，有何面目去面对数万血羽将士，又有何面目去面对泉下的师傅……自怨自艾像一条力大无穷的巨蟒，缠的定下心来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还是我来吧。”见虞亮迟迟不动，晓蔷伸臂拿过他手里的银针，准备自己动手。
“你……”目视晓蔷熟练的落针动作，虞亮欲言又止，默默地旁观晓蔷对小超的治疗。她熟极而流的动作让我也略有些分心的欣赏起她的技术。这迷一般的女子，每每行事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虽然我是外行，但几眼下来，我便觉得晓蔷的针灸造诣似乎尤在虞亮之上。吃惊太多，倒也渐渐习惯了。我心里隐隐觉得：如此才是她的实力，她若是不会针灸，倒反而是件怪事了。
没过多少时候，晓蔷呼出口气，略显疲累的擦擦额际细汗：“应该没事了。只不过自己赶路是绝对不行的，云候，你……背的动他么？况且，这等伤势，也不适于过多振荡。”
“一切事皆因在下而起，当由我一力承担。最多，我留下来陪他便是。”一向心高气傲的我，至此也不免开始自暴自弃。
晓蔷忙劝解道：“云候，这是人的求生本能使然，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硬去钻牛角尖。再说，我们绝对不会留下你们不管的。要么，我们一起出去，要么……总之，错不在你，你别胡思乱想了。”
错不在我？难道还是小超错了！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多谢你的关心。自不过你我萍水相逢，你救过我们一次，就算之前有天大的对不住我，也是一笔勾销了。有机会的话，你们……你们不用管我！”
“不……”晓蔷的回答又一次出人意料的斩钉截铁，“你走，我走！你留下，我也留下。”
她坚决的态度令我一阵鼻酸：“为什么，能否告诉我为何你会这般待我？”
“对不起，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不定是他，说不定是我，到了恰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答案的。”
“恰当的时候？”我突然激动道，“你以为我们有多少机会能活着走出这鬼地方？先别说那号称‘游甲’的疯子会不会躲在暗处给你一箭，就算任由的我们前行，你真的以为我们还能坚持到底？”
晓蔷肃然道：“能的，一定能的。云候，你一定要相信我，你的命运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命运？”她坚定的气势让我瞬间有些迷茫，“难道你是传说中的天术师（以观察天象而能察知未来的预言家）？”
“呃……就算是吧！”
虞亮的脸色随着我俩的对话而阴晴不定，一只手掌握紧张开，张开握紧，终于忍不住插言道：“云候，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谈谈！”不等我的回应，他已自说自话的将晓蔷怀抱开去，温柔的将她放在原来地方：“你一定也累了，先歇会儿吧。云候的心结，我会帮他解决的。”
跟着虞亮走出几十步远，到几乎看不到我们歇息地时，带路的虞亮方才停下脚步，转身冷冷的看着我。
感受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杀气，我脸色不变：“怎么？想动手除掉我这个累赘么，那就请放心动手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虞亮嘴角一抽，当先席地而坐：“坐！”看不透他的想法，我坐下后便开门见山：“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若我没有顾虑，你早就死了十次以上！”虞亮冷冷的道，“云候，我只不过想问一件事，你拉你的下属作替死鬼，真的不是故意的？”
“放肆！”我一愣后，戟指怒骂。
虞亮恍若未见我的怒气，徐徐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云候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你！”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心里一阵天翻地覆，本来已略有些平静的内心，弹指间又让他搅的支离破碎。
“游甲若真的将他一刀砍死倒也一了百了，但现在砍的半死不活……”虞亮顿了顿，言词之间越显冷酷露骨，“不知云候你又有何打算？难道你真的想留下给他陪葬？”
我紧盯虞亮双目，一字字道：“你想怎样？”
虞亮并不偏转目光，平静的与我保持互望：“本来你作何决定都和我没多大关系，可偏偏那傻姑娘坚持一副和你同生共死的姿态。哼！我也不瞒你，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非常非常的喜欢她，我只知道就算拼掉我这条命，我也不容她再有任何损伤。老实说，这几天我妒忌你都快发疯了。所以……”
他越是显得平静，我就越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
虞亮接道：“所以你绝对不能有事！即便是拖，我也要把你拖出‘百丘’。”
“哈哈，你能么？之前我们就几乎撑不住了，如今拜那疯子所赐，小超又倒下了，你以为我们还有希望？”
虞亮道：“所以我刚才说，若是游甲把他一刀结果，也能一了百了。”
我忍不住讥刺道：“可惜他没有死，还活的好好的呢。战争中滚过来的身子板，没那么容易完蛋的。你就别妄想了。”
虞亮加重语气道：“谁说这是妄想！谁说他没死！只要我说他死了，他就死了！”
“你……”我倒吸口冷气，立即明白了虞亮的计划，“休想！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敢动他一根汗毛，老子和你没完！”
“无耻？我若无耻，那时就该隔岸观火，坐视那疯子一刀也将你作了！”
我冷笑道：“算了吧。你是怕一个人应付不了他才出手的吧。哼哼，虞亮，你那点歪脑筋，真以为能瞒的过我……”见虞亮将手缓缓放上腰际的匕首，我不由的嘴里一滞。
“带上他，我们四个人一个都别想能活着出去，杀了他，就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把握离开。反正你那手下是死定了。堂堂的代汉右元帅，不会连这点厉害关系都看不透吧。”
我沉默不语。虽然虞亮的话绝对是正确的，但是……我真的能容忍自己作出这种事么！我的自尊，我的骄傲，我的荣耀……将它们一股脑儿都抛弃后，我还是我么？光荣的死，还是苟且的生，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云儿，成大事不拘小节，尤其作为一军统帅，有时候，要舍得割舍……”
“老夫半生戎马，虽不敢称前无古人，但运筹帷幄，俯仰天地，足可告慰平生……唯须谨记，人若为己，天诛地灭……”
……
师傅，我……徒儿到底该怎么做！
“窝囊，窝囊！”见我迟迟不语，虞亮毫不客气的一通数落，“真想不明白，你军中的偌大局面，是怎么给你弄出来的？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万人崇拜的云候，会是这么一个熊样。难怪夏老先生一世英雄，执意不肯收你为徒。”
“够了！”我猛地将手中紧拽的野草连根拔起，艰难道，“够了，你不用这么激我。执着于一人的生死而牵连你和晓蔷两个，是我的不是。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虞亮笑着站起身来，拔匕出鞘，漂亮的在指间盘旋飞舞：“云候不愧为云候。能当机立断……”话到半途，那匕首竟忽然脱指飞出，紧贴着我的腿边，没入松软土内。
感受到皮肤上兀自未退的寒意，我愕然道：“你想怎样？”
虞亮的脸色阵青阵白，半晌方道：“见笑，技艺生疏，一时手滑……”
“……”已做好攻守两种打算的我，全身肌肉为之一僵……
“咳咳……”虞亮装模作样的引开尴尬，道，“既然云候已经同意，那么是你亲自动手呢，还是需要我去代劳？”
紧握匕首的手渐渐松开，我直起身，退后半步，无力的摇了摇头。
虞亮嘴角带笑，俯身拔起匕首，道：“既然如此，那虞某就不客气了。”
返回溪边，虞亮不动声色的靠近闭目养神的晓蔷，手指疾点，准确的命中她的睡穴。不一会儿，晓蔷便发出阵阵低鼾。“等她醒来，如何解释的重任，就全赖云候了。”
我失魂落魄的站立一旁，木然的点点头。眼光不自禁的落在小超身上。也许是失血过多有些疲累，小超也紧闭双眼睡着觉。几日来无喜无忧的脸上，居然也洋溢着淡淡的笑意，想必是梦中遇上了有趣的事罢。左羽右超！左膀断了，右臂呢，竟然也要咬牙自行除去，这心中的滋味，想虞亮之徒，又怎能了解！
小羽跟随我整整十年，小超比小羽晚来，屈指一算，却也有七、八个年头。他们伴我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多少次刀光剑影都安然无恙，哪想到今日，今日……
我屈膝跪下，喃喃道：“小超，云赵对不起你！请，允我一拜！”
见我三叩首后退到一边，虞亮施施然走到小超面前，拔匕在手：“小兄弟，我知你生不如死，与其苦苦挣扎，还是痛快点让我送你一程吧！”话止匕落，寒光中带起血花一缕。
这一刀仿佛割在我的心上。虞亮动手之后，我非但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胸中更是翻腾的说不出的难受。可虞亮似乎还觉得不够刺激，伸手确认割破喉咙的小超没气之后，又一匕首刺在他的大腿之上！
“混蛋，你作什么，你疯了么？”我难以置信的瞪着虞亮，脑中的一阵轰鸣差点没教我当场倒下，全身泛起的无力感使我不能将扑上去掐死他的冲动付诸实施。
“食物！”虞亮冷冰冰的冒出几个字，“反正已经死了，便宜这林中的野兽倒不如用来填饱我们的肚子。”
“禽兽！”我泪流满面，声嘶力竭，“虞亮，你这个人渣，你不是人！”
沉默片刻，虞亮转过身，对着我：“为了生存，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