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远来
作者:残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072

次日天明,二人赶回武馆。

昭风见是夏武、夏功两人守在门外,心感讶异,往日都是馆中作杂役的在守门,并非馆内弟子,而且通常又是一人,与今日形景大是不同。南凤跃下马,劈头问道:“你们两人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练功偷懒,被朱叔叔罚来思过?”说完嘻嘻一笑,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接着说道:“我近来不曾督促你们,你们也得自觉点儿才好,哪能如此不求上进,这该让我说什么呢?”她倒是没想过,夏武兄弟素来习武勤奋,两年来进境很快,朱敬常见昭风散漫无事,就时时命他以二人为榜样,克勤自勉,不可荒废了课业,若说为了其他事责罚他们,那还有可说的,但为了懈怠偷懒之罪,绝无可能,便算真的要据此论罚,对象也应该是自己和昭风才对。

昭风道:“夏师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夏功道:“不错……”南凤囔道:“什么事?”夏武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昨日馆内发生了一件大事。”他面色焦急,说话却不由自主按照平日的习惯,先要诱人兴趣。南凤怒道:“什么大事?快说啊,不要每次都卖关子!”夏武尴尬一笑,道:“是。昨夜天黑时分,刘伯打扫客厅,发现了一封信,嵌在正墙之内,就在那幅山水巨画的边上。”南凤惊道:“嵌入墙内?那信是用什么东西写的?”夏武道:“其实是一个信封,通常见到的那一种,刘伯发现时,信封平平嵌在墙内,只露一半在外面,至于信里说了些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昭风道:“后来怎样?”

夏武道:“刘伯觉得事有蹊跷,立即禀报馆主。馆主取下信件,打开一看,也没有说什么,只下令全馆戒备,今天一早,我们兄弟被派来看守馆门。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那是一封挑战信,来的必然是绝顶高手,否则怎能嵌片纸于墙内?”南凤颤声道:“爹爹他……他可能也无法做到。”

她如此害怕是有理由的,南远山既不能以纸穿石,功力自是不及来人,他是一馆之主,如若被人击败,后果不堪设想,但武馆有武馆的规矩,有人登门挑战,武馆只有应战一途,否则名声尽丧,颜面无存,遭天下武者唾弃。南凤生在武馆,长在武馆,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昭风安慰道:“此人身为绝顶高手,多是要印证武道,应该不会咄咄相逼,欺人太甚。”

两人一同去南远山书房,刚到门外,便听南远山说道:“是凤儿和云风吗?进来吧。”推门入内,昭风欠身道:“云风见过馆主。”南凤按捺不住,叫道:“爹爹,那封信……”南远山挥了挥手,沉声道:“云风,你前天一夜不归,昨夜又和凤儿出去,当我不知道吗?”昭风道:“请馆主责罚。”南凤道:“爹爹,昨夜是我叫他的,不关他事。”南远山道:“你越来越放肆了,狄云风触犯馆规,你不但隐瞒,还逼他做事,你说说,该怎么责罚你们?”

南凤嗫嚅道:“爹爹,我,我们……”

南远山默立无语,忽然叹道:“今后不要再犯了,责罚暂且记下,你们好自为之。”南凤眼圈一红,道:“爹爹,那人是不是真的很厉害?你为何,你为何……”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南远山道:“为何显得这般消沉是不是?”一指书案,又道:“信在这里,你们过来看看。”昭凤走上前,一张素笺平展在桌上,言道:“皇家武馆威名素著,吾东来贵国,旨在印证武学之道,当一一造访八大武馆,后日午时,敬请指教。——梦水国欧阳流水。”字体锐秀自然,赏心悦目。南凤奇道:“欧阳流水是什么人?没听说过呀,难道为了印证武道,竟不惜千里奔波,从梦水国而来?”南远山苦笑一声,道:“你们要是早生二十年,一定不会问欧阳流水是何许人。”昭风一时想起,康雷当年曾与欧阳天空一战,那欧阳天空号称“斩水刀”,是梦水国皇室的第一高手,遂道:“我听人说过欧阳天空,不知他和欧阳流水是什么关系?”南远山讶道:“你竟然知道欧阳天空?”顿了顿,说道:“两人都是梦水国皇室高手。欧阳流水性格孤高,特立独行,所为之事往往惊世骇俗,又持才傲物,目中无人,他名流水,时人称之为“流水无情”,而欧阳天空号称‘斩水刀’,触犯他的名讳,欧阳流水大为不满,遂与欧阳天空战于擎天峰之巅,结果不分胜负,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销声匿迹,过了两年,欧阳天空也离奇失踪。没想到,没想到……”又是一声苦笑,没想到什么?他是没想到欧阳流水会重现,还千里迢迢,跑到梦金国来。

昭风道:“他说要一一造访八大武馆,不知去过月金武馆没有?”南远山道:“月金武馆飞鸽传书过来,前日才到。郑野楼已经会过欧阳流水,败在他剑下,并嘱我小心行事。”南凤道:“欧阳流水用的是剑吗?那欧阳天空怎么用的是刀?”南远山道:“不错,剑名‘残月一夜照流水’。水之势、之形变化无端,梦水国皇室也是多种武技并立,各有所长,他们同为皇室高手,却不一定限于一种绝学。就我国皇室武技来说,‘破金拳’最为人所知,但并不是仅有这一项武技。”

“残月一夜照流水,好凄艳的名字。”

昭风自言自语,脑中浮现出沉月河畔夜景,由此想到那神秘的白衣人,莫非……莫非他便是欧阳流水?南凤道:“爹爹,欧阳流水既然这么厉害,你就不要与他交手了,我们认输。”

“住口!”南远山厉声喝道,“身为武者,不战言败,当真是奇耻大辱!你难道想让爹爹从此不能抬头做人?让奉天武馆因我蒙羞?”南凤终于流下泪来,呜咽道:“刀剑无眼,爹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受得了?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娘想想,她受的苦已够多了,爹爹真的忍心让娘伤心吗?”昭风听人说过,馆主夫人体弱多病,长年卧床,他从未见过一面,南凤提起她娘亲,希望南远山回心转意,忍一时之辱。

南远山长叹一声,道:“凤儿,你长大了,虽然有点任性,却也明白事理。爹爹对你说这么多,就是要你牢牢记住,明天不管结果如何,万不可意气用事,否则白送了性命不算,更坠了我武馆的名声。你娘亲的病,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我若有个意外,就要你来照顾了,知道吗?”南凤哽声答应,哭道:“爹爹,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忍耐不住,伏桌痛哭。昭风心中一酸,暗道:“馆主待我不薄,明日无论如何也得设法保全馆主。”

到了第二天,南远山下令馆内照常行事,无需戒备。

他也见惯风浪,一时的失态是因为欧阳流水名声太响,过了一晚,知道欧阳流水今日午时前来,反而心中镇定,晓得对欧阳流水这等高手,即使加强防备也无济于事,毫无用处。奉天武馆外弛内紧,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冲淡了不少鸣蝉声中啼出的夏日浮躁。

众人正等得心慌,远处传来一阵清朗的语声:“欧阳流水请奉天武馆高人一会。”声音聚而不散,又远远地传了开去,响彻长街。守门者是杨观,声音传来时,人在街尾,声音未歇,人已在馆前,杨观心中骇异,尽力使声音平稳,欠身道:“鄙馆馆主恭候多时,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练武场,昭风一见是白衣人,心道:“果然是他,名不虚传。”众人见他面如冠玉,一介潇洒模样,若不是事先得知,怎知他在二十年前已名满天下?南远山施了一礼,道:“欧阳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今日得见先生真颜,幸何如之。”欧阳流水道:“阁下是馆主?”南远山道:“正是区区在下。”欧阳流水道:“你可知我为何而来?”南远山道:“来函中说得明白,先生此来是为印证武道,在下既知先生来意,遂未在迎客厅相候,还望海涵。”欧阳流水道:“无妨,我不是来喝茶的,你不必客气。”

南远山道:“先生要一一造访八大武馆,在下十分不解,不知此举意在何为?若是为名,先生在二十年前已名满天下,若是为利,在下又看不出有什么利可图,况且先生雅人,必不会为俗物挂怀,若是为印证武道,先生神功绝顶,要击败我等一点也不难,只是能有多大帮助?个中难解之处,先生可否一开茅塞?”欧阳流水长笑一声,久久不绝,功力深厚者如南远山、南霸天,俱是心头一震,功力稍低者如朱敬等人,只觉目眩头晕,功力再次者如金艾、古道等弟子,更是头痛欲裂。南霸天被他笑得心烦气躁,暴喝一声:“够了,你说便说,不说便罢,何须在此卖弄?”他公然喝问欧阳流水,众人无不色变。

欧阳流水止住笑声,道:“你有此胆气,倒也不凡。”昭风见他不向南霸天出手,反而赞他有胆识,脑中闪过“特立独行”四字,微微一笑。目光缓缓扫过在场诸人,欧阳流水又道:“二十二年前,我和欧阳天空一战,此后隐姓埋名,探求武道,为求有一日能折断他的斩水刀,消我心头之恨。天下岂有我欧阳流水办不到的事?四年前我功行圆满,出来找寻欧阳天空,谁知这厮二十年前便无故消失,我寻访了四年,始终没有一丝线索。”说到这里,脸上显出遗憾的神色。

昭风心道:“欧阳天空早被康叔叔击杀了,别说三年,就是找上三十年也找不到。”南凤鼓足勇气,大声道:“喂,你找不到欧阳天空,和我国八大馆主有什么关系?你一一击败他们,到时便能见到他了吗?”欧阳流水哈哈一笑,发丝四散,傲然道:“找不到便找不到,我怎会为此事困扰终生?我练就水柔诀第九重心法,此番东来,志在探求武道,想印证一下‘至柔’与‘至刚’究竟孰强孰弱。至于为什么会找上你们,我听闻梦金国独树一帜,设八大武馆代授皇室心法破金诀,见识一下也好,击败了你们,自有贵国高手前来找我,省得我到处查访。月金武馆是我造访的第一家,贵馆是第二家,郑野楼功夫不弱,接了我七招,不知你能接我几招?”言下颇为赞赏,似乎能接他七招,算是很了不起了。

南远山心中叫苦,郑野楼和自己在伯仲之间,仅能接他七招而已,看来今天凶多吉少,一咬牙,沉声道:“多说无益,在下南远山,领教先生高招。”欧阳流水喝道:“好,亮兵刃吧。”南远山一拍手,身边弟子递过短枪,他接过这柄跟随自己二十年的兵器,豪情陡升,吐气开声道:“请!”

欧阳流水左手曲伸,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气势锁定南远山,一股压力狂涌而出。南远山暴喝一声,短枪便要点出。昭风斜跨一步,朗声道:“且慢!”他一步跨出,气劲蓄势待发,这一喝又恰到好处,有如出手一击,正中蛇身七寸处。南远山气势一弱,欧阳流水凝势不发,两人一齐看向他。

昭风道:“请馆主恕云风放肆。”南远山不知他要干什么,见他有话要说,微微点头。昭风转向欧阳流水,道:“前辈,我们又见面了。”欧阳流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此言一出,众人尽皆讶异,不想昭风竟和欧阳流水认识。昭风道:“前日一见,今日再见,方知前辈是欧阳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请教先生。”欧阳流水道:“小子,你说吧。”昭风道:“适才听先生所言,似乎对自己的武技甚为自负,晚辈想问的是,以前辈的身手,对付晚辈需用几招即可?”

欧阳流水微一踌躇,道:“对郑野楼,我用了七招,一剑未出。对你,我用八剑,必可胜你。”他仗剑成名,对付郑野楼却一剑未出,而对付昭风竟需要八剑,众人大吃一惊,心想:“什么意思,难道狄云风武技高过郑野楼,还高出不止一筹两筹?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哎,难怪,他素来用功不勤,想看也看不出来。”南凤和昭风交过手,欧阳流水这般看重昭风,众人中只有她有几分相信。

昭风淡淡一笑,道:“晚辈斗胆,请与先生一博。”欧阳流水道:“博什么?”昭风断然道:“赌前辈八招之内不能击败晚辈。”乍闻这等言语,上至馆主,下至众弟子,无不失色,南凤急道:“你,你,你疯了么?”欧阳流水剑眉一扬,长笑道:“有气魄,好胆识!说是赌博,便应有赌注,这样吧,八招之内我若奈何不了你,就此西返梦水,终生不踏入梦金国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