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流氓战术
作者:言西早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18

谭志豪大出意料,不解道:“大哥此话怎讲?”

汪德昌一双剑眉轻轻蹙起,徐徐叹道:“若为兄的所料不错,张朝祥这次退走绝非寻常,只怕不到今晚就会杀一个回马枪。”

“回马枪……”谭志豪嘴里无意识的叨念着,他虽然是个兵法的外行,却不是蠢人,得了汪德昌的提示,猛地想通了个中关键,身形一震变色道:“全军将士苦战十一日夜,精神紧张时还能坚持,此时一旦放松……”声音嘎然而止,他被自己脑海之中的想象吓了一跳。

汪德昌点首,一脸沉重道:“贤弟说得没错,张朝祥的北进军十倍于我,他可以从容的将麾下大军分成三路,昼夜不停的攻打,而我军上下,却只能咬牙苦撑坚持,所以若论疲劳程度,我军远甚于敌军。

为兄行过来时,除了留下的四城警哨,所有的将士在得到休整的命令时,几乎都是立刻瘫软在地上,就在原地昏睡过去,现在就算敌人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怕也没法叫醒了。”

谭志豪可没有汪德昌那种泰山压顶亦不动声色的修养,急得他蹙着眉头搔着发髻道:“这可怎办?”

汪德昌微微苦笑一下,摇头道:“若是为兄的有办法,也就不用来找贤弟了,为兄相信贤弟一定能够想出好对策。”

“我?”谭志豪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汪德昌肯定的点点头道:“贤弟是为兄生平首见的军事天才,与谭公爷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为兄对你有信心。”

谭志豪有一种想要抓狂的感觉,这已经不能叫戴高帽了,根本就是送了一口大黑锅给他背,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干笑着道:“大哥莫不是在开玩笑,要说冲锋陷阵,我或许还行,对于带兵打仗,根本就是个门外汉,哪里是什么军事天才?”

汪德昌双目射出两道诚挚的光芒直视谭志豪的脸庞,缓缓道:“贤弟太自谦了,你绝非有勇无谋的寻常武夫。野鬼林中,贤弟看罢地形,立刻便能想出在旁人眼中根本是疯子的战术计划,且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坚持己见,最终创造了盘龙岭这场旷古绝金的大胜。

今日随州城得保不破,更是贤弟你力挽狂澜,一声大喝喝退叛军所致。

贤弟对于战场形势以及战机的把握之精准,为兄叹服,当世怕只有令尊谭公爷才能比拟。”

谭志豪愣了半晌才道:“大哥怕是看走眼了,当时我只是觉得敌军既不敢攻,必是心有顾忌,此时若能吓他一下,或许能收奇效,叛军会因此撤退,反而吓了我一跳,只能说敌军的统兵将领是个蠢才。”

汪德昌淡笑摇首道:“大陈朝能说张朝祥是个蠢才的,怕只有贤弟你了。贤弟可知谭公爷以前是如何评价这个张朝祥的吗?”

见谭志豪摇摇头,汪德昌继续道:“当年蒙古鞑子大举犯边,谭公爷率军死守大同,正值此时,白莲妖孽聚起十万教众在徐州起事,短短两月之间,连败朝廷两路七万剿匪大军,攻克开封府,乱兵发展至四十余万之众。

这时鄂王赵吉主动请缨,愿派武昌护军出动剿匪,先皇自然是欣然应允,当时的剿匪军总兵官就是张朝祥。

此人只率了五千护军,连同其他两路卫屯军不过三万,先是死守凤阳府,随后趁着贼兵军疏忽之际,亲率本部五千人马偷袭叛军大营得手,斩杀敌首三万余,生俘白莲教四大金刚之一的铁背金猿贺伯涛。

其后七战七捷,杀得白莲妖孽闻风丧胆,最后平定贼患,此人居功至伟,虽说白连妖孽只是一群愚夫愚妇组成的乌合之众,但以不到四万人大破四十余万反贼,这个张朝祥很不简单。

谭公爷评价他时曾言道,行兵正中有奇,求稳却不保守,虽不是绝代将才,却是战场上难缠的对手。

贤弟你说,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个蠢才?”

谭志豪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汪德昌又道:“张朝祥带兵一向是稳中求胜,绝不予敌丝毫可趁之机,这一次攻打随州,他忽然一反常态,每日狂攻不停,不管伤亡,不顾士气,完全一副拼命三郎似的战法……

换了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统帅,也不可能似这般不顾伤亡的玩命,纵使最后城破了,凭他剩下的那点残兵败将,他哪还有力气向北进攻……

谭公爷即使算无遗策,这一次恐怕事先也绝不可能料到……

是的,张朝祥这一次突然的发疯反而错有错招,令谭公爷本来没有破绽的计划出现了一个破绽……”

他越说语气越见肯定,谭志豪却已经有些晕了头,这种如坠雾中的感觉煞是不爽,赶忙问道:“什么破绽?”

汪德昌一边梳理着脑海中的思路一边道:“若是以张朝祥一贯的带兵风格,必会稳扎稳打,以围困为主,以计谋相辅,寻隙破城,绝不会如此蛮干。这样的打法,为兄自信守上一两个月绝不是问题,想来谭公爷也是如此判断,才会放心的将随州交给了为兄与贤弟二人。

但是因为张朝祥忽然发了疯,这么不惜血本不管不顾的玩命攻城,拼的就是敌我双方的硬实力,没有丝毫侥幸可言。

不瞒贤弟,方才听到北门被破的时候,为兄心中便生出完了的念头,若非贤弟及时杀出,挽狂澜于既倒,随州已然被破了,谭公爷纵使击破了叛王的精锐,但是丢失了随州,也就失去了进窥武昌的门户,谭公爷其后的一切战略,尽皆失效,再想消灭叛王,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听了汪德昌如此详细的分析,谭志豪终于明白了,苦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有理,只是你又是如何敢如此肯定的认为张朝祥会率兵杀个回马枪的?”

汪德昌微微苦笑一下道:“方才张朝祥之所以会撤兵,定是畏于贤弟以一敌万的无敌之勇,若他撤兵之时贤弟率领一彪人马趁后掩杀,那么再给张朝祥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什么回马枪。问题就在于贤弟的按兵不动,本身就说明了随州城的外强中干,为兄都能想到,张朝祥精通兵法,又岂会想不到?”

谭志豪一怔,搔了搔头皮道:“那会儿小弟身边只有百十号人,且都已筋疲力尽,便是想冲出去掩杀一番,怕连人家牙缝都填不满。”

汪德昌叹了口气道:“为兄又何尝不知此事怪不得贤弟?随州军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所有士卒全凭最后一口气支撑,若是贤弟当时真的勉强引军出城追杀,反而会被张朝祥看破虚实,趁势反戈一击,贤弟再勇猛无敌,终是一个人,随州城外一片开阔的缓坡,不是狭窄的盘龙岭,张朝祥只需狠心用上一两千人马,足以困住贤弟,到那时不用等到晚上,随州便真的完了。”

两人相视苦笑,厅内陷入一片沉寂,谭志豪与汪德昌都蹙着双眉靠坐在大椅上,苦思应对之法。

张朝祥的北进军随时都有可能返头来攻,叛军还有五万六千余人马,抽调出一两万精兵不是难事,而随州城连伤兵算上,也不过仅仅剩下了七千余人,才不过人家一个零头,且已经疲惫到极点,昏睡若死。

这一仗不用打也知道结果,随州军能够打赢的可能几乎为零。

两个人搅尽了脑汁,也没有想出绝境中逆转的良策。

许久后,汪德昌叹口气,喃喃道:“若是没讲那八千多俘虏押送到汝宁便好了,若能将这些降兵引为我用,便是再坚守十天半月,也是绰绰有余。”

谭志豪撇撇嘴道:“大哥这是病急乱投医,八千降卒留在随州,张朝祥兵临城下之际,若是不反才叫有鬼,那时候里应外合,只怕等不到小弟今天出关,随州已经易主了。”

汪德昌面现苦笑,道:“贤弟说的是,为兄确实有些乱了方寸。也罢!既无良策,便只有拼死一战了,唯死而已,又有何惧!”

谭志豪蹙眉想了想,忽的摇摇头道:“大哥此言差矣,这随州城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为何要为区区一座死城丢掉性命?”

汪德昌一怔,仿佛看怪物一般看着谭志豪道:“死守随州,城失人亡这话,好像是出自贤弟之口吧?”

谭志豪愣了一下,随即混不在意的呵呵一笑道:“随口说说罢了,大哥何必当真?”

任凭汪德昌再是沉稳,此时也禁不住面上失色,敢情这位少公爷当着满营众将的面,那慷慨一副激昂的决死勇士的款儿,竟然只是随口说说?

面对汪德昌质疑的目光,谭志豪仍是那一副懒散模样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大哥何必这么惊奇?”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你……少公爷你想做逃兵?”

汪德昌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气得话都有些结巴了,哪里还顾得上一向自诩的儒将风范?

他从军近二十载,头一次听到有人将逃兵说的如此光明正大又理所当然,若不是说出这话的是创造了奇迹般的盘龙岭大捷的谭志豪,若不是这位少公爷刚刚才以一己之力喝退万军,创造了又一个奇迹,他只怕当场就要不顾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破口大骂出来。

“逃兵?大哥你莫不是开玩笑?你看我象个逃兵的样子吗?”谭志豪哭笑不得的道。

汪德昌心中几乎是立刻的升起了一丝愧疚,连创战场奇迹的少公爷若是逃兵,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然而还没等他张口道歉,谭志豪下面的话令他彻底哑然。

“保命是保命,逃命是逃命,岂能混为一谈?保命第一,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轻易的丢掉自己的性命。”

汪德昌彻底晕了,他怎么也搞不清楚保命与逃命之间,到底有何区别。

“还不明白?”看着汪德昌一脸的茫然,谭志豪有些苦恼的搔了搔头,搞不懂明明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暗自运了运气,这才又耐心的道:“大哥答我,我们死守随州是为了什么?”

汪德昌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答道:“随州乃是拴住叛王这头孽龙的一根金锁,随州若在,我军进可随时南下钳制武昌,退亦可凭险自守,主动之势尽在我手。然而随州若失,则主动之势登时易手,叛军北进门户洞开,以此为基,进可攻退可守,一旦叛王一统南方,彻底站稳脚跟,到那时我大陈的天下就会形成南北对峙,划江而治之势。”

谭志豪连连点头,汪德昌所说,几乎与临行前自己老爹叮嘱的一般无二,论到军略方面的见识,他当真是拍马也赶不上。

“随州存,则天下存;随州失,则天下失!”谭志豪一脸正色道:“小弟临行前,我爹便是如此嘱咐的。”

汪德昌不解道:“既然谭公爷也是如此说,为何贤弟还要……还要说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话?”

谭志豪耸了耸肩膀道:“话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小弟是江湖人,不懂什么兵法战策,只知道以现在这支疲兵跟叛军硬抗,纯属送死之举,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便是要死,为何不死的有价值一些。”

汪德昌蹙眉道:“贤弟此言,为兄不敢苟同。我等为大陈的天下,为了千万黎民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怎叫没有价值?”

谭志豪撇了撇嘴道:“小弟是个江湖人,一不懂兵法战策,二不理黎民天下这等大道理,唯一知道的,就是做事要趋利避害。

大哥看一看现在的随州城,外城墙几乎垮塌不存,内城墙也是多处破损,作为一座城池,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防御的作用。

可以说现在的随州不但不是什么香饽饽,反而是一个巨大的包袱。我们何必为了这个包袱平白让手下那些好儿郎送命,为何不能将这个包袱扔给叛军?叛军不是想抢随州吗?咱双手奉送,这座破城给了他张朝祥又能如何?

若要重建城墙,怎么也要个一年半载吧,到那时只怕老爹早已率领大军踏平武昌城了。

更何况我们撤出随州又不是落荒而逃,找个山旮旯一待,休整过后随时出来跟叛军捣乱,时不时抽冷子捅上他几刀,让他占了这个包袱还没个安生。

对了,苦战了十余日,叛军的攻城军械损失殆尽,想来粮草也剩不下多少,凭咱们现有的这数千人马,断他的粮道补给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随州山多水多,正是玩捉迷藏最佳的好地方,他派大军来剿,人少了不够咱添牙缝,人多了咱就往山里钻,机会好的话还可以设个圈套搞个伏击什么的,叫他好好疼上一下。

敢占少爷的随州?少爷叫那姓张的哭都找不着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