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册
作者:诸葛青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6700

第十八章:是缘是孽

这时那马蹄声似乎略慢,约莫一盏热茶的工夫过后,方见鹿玉如转过峰角,一面眺览大巴山夜景,一面按辔徐行,坐下所骑竟然是祁连派掌门人戚大招的那匹千里菊花青,香肩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风,与玉雪肌肤黑白相映,越发显得容光绝世。

夏天翔亲眼目睹鹿玉如穿玄衣、驰青马的场面,才深信自己在九疑山麓所见、心生爱好、特意远赴岷山蔷薇坟、为她祈求蔷薇愿力的,的确是此女。

夏天翔疑云既解,自对鹿玉如又复添了几分好感,正自暗赞人是美人,马是龙驹之际,赵钰、潘莎、云野鹤三人已由崖旁闪出,一字排开,阻住鹿玉如的去路。

鹿玉如忽见三位师兄师姊联袂阻路,急忙一勒丝缰,飘身下地,抱拳含笑说道:“云师兄、赵师兄及潘师姊,别来可好?”

云野鹤及赵钰一向与这位小师妹感情颇好,如今见她礼貌谦恭,毫无敌意,不由相顾蹙眉,由云野鹤发话问道:“鹿师妹,你尚以昆仑门下自居,把我们称做师兄师姊么?”

鹿玉如何等玲珑剔透,秀眉微挑,笑吟吟他说道:“云师兄说哪里话来?我只与知非子及‘白衣昆仑’萧惕有仇,你们仍是我所敬重交好的师兄师姊。”

这三人之中,只有潘莎平素对鹿玉如过份得宠微含妒意,闻言冷笑一声道:“鹿玉如,你倒反昆仑与祁连勾结,害死掌门师尊及萧师叔,大以违悖武林规戒,神人共愤,其罪当诛。你好意思仍叫我们师兄师姊,我们却以有你这样一位师妹为耻!”

鹿玉如那等骄暴的性情,闻言居然并不动怒,只是哟了一声,目注潘莎,面含微笑说道:“潘师姊,你我平日交情不错,今天怎的把我骂得如此苦法?”

潘莎冷冷又道:“弑师犯上,罪大恶极,并不是骂你几句,便可了事。”

鹿玉如仍旧不动神色地笑道:“我方才不是业已声明与知非子及萧惕结有深仇,才加报复的么?”

赵钰在一旁接口问道:“鹿师妹,你本是人家的弃婴,掌门师尊在鹿洞中将你救回,指鹿为姓,传授绝技,教养成人,可说对你恩比天高,养比海深,这‘结仇’二字,却从何而起?”

鹿玉如笑道:“你们对我成见已深,我便说出结仇的原因,亦难邀信。改日我找位证人同上昆仑,把一切内情公开宣布便了。”

话完,转身走向千里菊花青,似欲上马驰去。

潘莎急声叫道:“你不能走!昆仑弟子要替掌门师尊及萧师叔报仇雪恨!”

一面发话,一面右掌推处,“神龙探爪”,急袭鹿玉如后心,发掌虽快,却无掌风,用的竟是凝劲不吐、吐必伤人的“小天星掌力”。

眼看潘莎的指尖已将沾及鹿玉如后背,“小天星内力”待吐之际,鹿玉如黑衣微网,轻妙无伦地左飘三步,口过身来,目注潘莎,娇笑说道:“潘师姊,我念在往昔交情,让你一掌。”

潘莎玉颊微红,双掌连挥,又是一招“蝴蝶双飞”,攻出漫天掌影。

鹿玉如眉头微蹙,小蛮靴顿处,反以一招“唐虞推位”,向潘莎胸前轻轻拍到。

潘莎心知鹿玉如艺出己上,正自暗嗔赵钰、云野鹤怎的还不联手齐攻之际,忽见鹿玉如已然进手,遂赶紧一式“椎云逐月”,封闭来势。

夏天翔看得分明,知道这招“唐虞推位”威力凌厉,变化无方,决非“推云逐月”可以拆解,不由暗叹潘莎恐怕难逃一死,最少也要身带重伤。

思犹未了,果然鹿玉如身法一变,那只纤纤王掌,业已贴在潘莎胸前的七坎死穴之上。

潘莎长叹一声,瞑目待死、云野鹤、赵钰则惶急异常,双双奋身猛扑,意图加以抢救。

鹿玉如左手衣袖略挥,拂出一股强劲罡风,挡退云、赵二人,“咯咯”娇笑说道:“云师兄及赵师兄放心,我不会伤及潘师姊分毫,这只等于平日同门间过掌切磋一般,要潘师姊领会领会,以后对方若用‘唐虞推位’进手,须以‘伏羲画卦’拆解,或以‘盘古开天’逆攻代守,抢占先机,千万不可再用这招‘推云逐月’,否则自身安危还在其次,昆仑威望便将打折扣了。”

话完,收掌飘身,面含微笑,俏生生卓立三丈以外。

潘莎被鹿玉如教训讽讪得无地自容,双颊飞红,目光一注云野鹤、赵钰,暗打招呼,准备一同以“满天花雨”手法,洒出二十五枚“天荆毒刺”。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叫道:“赵钰兄,你在终南山借看的那把扇儿,应该还我了吧?”

赵钰闻声惊顾,只见在一藤蔓垂拂的狭隘洞穴之中,有位神采翩翩的青衫少年缓步走出,原来夏天翔见鹿玉如略展身手,尖酸已极地挖苦了潘莎一顿以后,生恐对方恼羞成怒,施展杀手。或是那位身藏十枚“天荆毒刺”的“昆仑逸士”向飘然居高临下,突加暗算,鹿玉如懵然无觉,必将遭厄,故而借着向赵钰发话讨取那柄湘妃竹折扇,现身走出。

赵钰见是夏天翔,只得把那柄湘妃竹折扇取出,双手递过,含笑说道:“夏兄尊扇奉还,我们改日再叙,因为昆仑一派要在此清理门户。”

江湖规戒之中,凡属清理门户之事,决不容外人在场。夏天翔明知赵钰的话意是婉劝自己离去,但却接过扇儿,微笑说道:“夏天翔今日在此巧与赵兄相逢,除了索扇之外,并想替鹿玉如姑娘适才所说之话,作一见证。”

赵钰微愕问道另“夏兄欲为何事作证?”

夏天翔笑道:“鹿玉如姑娘与贵派掌门知非子及‘白衣昆仑’萧惕结仇之事,我因适逢其会,知道得很清楚。”

鹿玉如一双妙目凝注夏天翔,点头笑道:“对,对,财,知非子丧命之日,他就在场。”

赵钰、潘莎、云野鹤三人闻言微愕,正待向夏天翔询问经过之际,突然听得“丝丝”破空微响,自向飘然藏身的崖壁间,飞下一蓬“天荆毒刺”所化的紫黑光网,把夏天翔、鹿玉如的身形一齐罩住。

鹿玉如真未想到,除了赵钰、潘莎、云野鹤以外,还有一位向飘然隐身在侧,对自己突加暗算,何况那蓬“天荆毒刺”为数之多,真倒弄得闪避不及,立处危境!

但夏天翔却是有备而来,又复始终都对“昆仑逸士”向飘然藏身之处特别留神,故而那蓬“天荆毒刺”才到临头,“红云蛛丝网”便化成一片红云,摹然飞起,将“天荆毒刺”一齐网住。

夏天翔一收一抖,从“红云蛛丝网”中落下九枚“天荆毒刺”,然后抬头对着崖壁间含笑说道:“向飘然前辈,你何必出手如此歹毒?且请现身,容夏天翔一述在祁连山绛雪洞口,目睹贵派掌门知非子去世的经过。”

语音才了,“昆仑逸士”向飘然已自崖壁问斜飞而落,目光冷瞥夏天翔、鹿玉如,不发一话。

夏天翔微抱双拳,向向飘然含笑问道:“夏天翔请教一事,江湖中千仇万恨以内,以何种仇恨当先?”

向飘然尚未及答,云野鹤便已接口说道:“庙堂之上,君仇最重;江湖之中,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夏天翔点头笑道:“鹿姑娘所以视知非子及‘白衣昆仑’萧惕如死敌之故,便是为报母仇。而且知非于是因羞愧自尽身亡,‘白衣昆仑’萧惕也并非死在鹿姑娘手内。”

向飘然指着鹿玉如讶然问道:“她母亲是谁?怎会与我掌门师兄结仇?”

夏天翔笑道:“鹿姑娘的母亲,便是昆仑派上代掌门遗命接掌昆仑门户的女侠陆琳。知非子为了谋夺掌门名位,秘遣‘白衣昆仑’萧惕,在阿尔金山绝顶,将陆女侠推坠万丈幽谷。”

向飘然摇头冷笑说道:“你这些话儿怎知是不是故意替鹿王如开脱的捏造之词?有何为证呢?”

夏天翔答道:“我在祁连山绛雪洞口,亲见知非子招承此事,并羞愤自尽而死。”

向飘然仍不肯信,晒然说道:“你所说之话,难道能算金科玉律,使人非信不可?”

夏天翔双眉一挑,大笑说道:“夏天翔虽然人微言轻,不足凭信,但当时一同目睹之人,还有雪山派的‘雪山冰奴’冷白石、‘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以及‘三手鲁班’尉迟巧等,向前辈不妨寻找他们,一一相问,对证对证夏天翔所说可是虚话?”

向飘然看夏天翔说出这多证人,知道不是虚言,只得恨恨看了鹿玉如一眼,默然不语。

鹿玉如自从夏天翔出现以后,一直保持沉默,但如今却突然发话叫道:“向飘然。”

“昆仑逸士”向飘然被她叫得一愕,向鹿玉如讶然问道:“你叫我向飘然?”

鹿玉如用手一指云野鹤、赵钰、潘莎,冷冷说道:“我肯叫他们师兄师姊,却不肯叫你师叔。”

向飘然脸色铁青地问道:“为什么?”

鹿玉如应声笑道:“因为他们胸怀坦白,不失江湖人物本色。”

向飘然脸上神色越发难看,怒声问道:“难道我倒有失江湖人物本色?”

鹿玉如冷笑一声,不予答理,反问向飘然道:“知非子之死,虽系自尽,但到底其咎在谁呢?”

向飘然周身一颤,似乎气愤异常地戟指鹿玉如,厉声说道:“我掌门师兄之死,其咎当然在你。”

鹿玉如樱唇微撇,又复问道:“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曾经接到一封密函,函内除了细述知非子行踪以外,并说明他‘云龙掌力’左手稍弱,右眼也曾患病,视觉模糊,如对其进攻,以全力攻击左方为宜。祁连派根据此函,才设法埋伏能手,自左方乱发‘天荆毒刺’生擒知非子。”

向飘然业已气得全身乱抖,颤声间道:“你……你……你向我叙述这……这些话儿则……甚?”

鹿玉如目光一扫赵钰、潘莎、云野鹤等三人,摇头冷笑说道:“昆仑派这一代中,专出谋夺掌门名位之人,知非子曾经害我母亲陆琳,谋夺掌门名位。如今向飘然竟又暗害知非子,谋夺掌门名位!”

这一番话听在赵钰、潘莎、云野鹤耳内,宛如晴空霹雳,震响当头,一齐目注那位号称“昆仑逸士”的向飘然师叔,惊诧欲绝。

向飘然则怒视鹿玉如,咬牙说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妄肆挑拨。”

鹿玉如冷冷说道:“那封密函的字迹分明是你所写,难道我还认它不出?”

向飘然目射凶光,眉腾杀气,厉声叫道:“你若拿得出证据,向飘然从此埋名隐姓,永绝江湖。否则我非把你连同这夏小狗,碎尸万段不可!”

鹿玉如一声冷笑,伸手入怀,取出一张信笺,递向赵钰、潘莎及云野鹤等。

向飘然一见这张信笺,不由面色惨变,蓦然一式“潜龙升天”,斜拔数丈,转化“神龙渡海”,纵向一片密林之中,遁迹不见。

赵钰、潘莎、云野鹤等,见柬上字迹果是向飘然所书,加上他这羞愧一走,事实更属显然,遂不禁相顾默然,摇头苦笑。

鹿玉如也感慨不禁地长叹一声,说道:“赵师兄、潘师姊及云师兄不必难过,向飘然羞愧一走,昆仑派中老辈人物全数凋零。三位师兄师姊好好召集同门,慎选掌门人,闭关吉练功力,莫涉江湖恩怨,十年二十年后,昆仑一派定可更新气象。小妹则本身恩怨纠缠,尚不知何时方了,我们就此分别了吧。”

赵钰、潘莎、云野鹤等,如今对鹿玉如已无敌意。不禁各自互道珍重,在一种惜别伤离的情绪之中,黯然而去。

鹿玉如目送这三位昆仑门下去远以后,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九枚“天荆毒刺”。向夏天翔笑道:“你怎会凑巧跑来,帮了我一次大忙?”

话音方了,目光一注手中的“天荆毒刺”,愕然说道:“向飘然好不狠毒!他大概因为我身有‘天荆毒刺’的解药,故而在这毒刺之上,又复加了其他毒物。”

夏天翔听她这样说法,果见那“天荆毒刺”紫黑色的刺身之上,又加了一层暗绿的光芒,不由摇头说道:“这位‘昆仑逸士’向飘然委实歹毒,他分明立意要把你置于死地。”

鹿玉如秋波一转,看着夏天翔,含笑说道:“你怎会单独一人?我那霍秀芸小妹呢?”

夏天翔觉得鹿玉如温言笑语之下,亦颇柔媚可人,遂应声答道:“芸妹回转峨嵋,把震天派订定明年二月十六为开派之期,邀请举世武林人物参与盛典一事,禀报她师傅玄玄仙姥知晓,并传告罗浮、少林等派去了。”

鹿玉如哦了一声,又复目注夏天翔问道:“我有一件事儿,始终存疑心中,要想问你一问。”

夏天翔问道:“什么事儿?是与我有关的么?”

鹿玉如点头笑道:“自然与你有关,你为何一再查问我是否骑过青马,到过九疑山,及杀过‘祁连四鬼’呢?”

夏天翔脸上飞红,嗫嚅难答,只好岔开话头,手指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的那匹千里菊花青说道:“你当日骑的,是不是这匹马儿?”

鹿玉如点头笑道:“戚大招把这匹千里菊花青视同性命,向不借人,但对我却属例外。当日我骑它路经九疑山麓,便因此马,引起‘祁连四鬼’误会,拦道喝问,口出秽言,才一齐死在我的昆仑刺下。”

夏天翔蹙眉问道:“你展眼间连杀四人,心中是否有些不忍?”

鹿玉如摇头笑道,“那‘祁连四鬼’平素邪淫残暴,不是好人,这种东西要多杀几个,江湖中才安静得了。”

夏天翔见她分明与戚大招等沆瀣一气,但如今语意之内,却又对祁连群凶不满,不由莫明其妙,好生疑诧。

就在此时,那匹通灵龙驹千里菊花青,突然声音悲厉地仰首长嘶,并走到鹿玉如身旁,举起前蹄,向她轻轻扒拨。

夏天翔失声赞道:“这匹龙驹,也颇通灵,它像是有什么话儿,要对你说。”

鹿玉如点头笑道:“它真是一匹通灵异种、千里龙驹,你要不要骑上一骑,试试脚力?”

夏天翔摇头苦笑说道:“不要,不要,我在黄山巧遇‘九首飞鹏’戚大招时曾经骑过,结果被它摔下来两次,跌得不轻。”

鹿玉如听得掩口笑道:“你不要怕,我先向它打个招呼,它就不会摔你了。”

夏天翔闻言,蓦然想起自己曾向仲孙飞琼学过几句兽语,如今正好一试是否灵验,遂对鹿玉如含笑说道:“先打招呼之事,我自己会来。”

鹿玉如意似不信地盯他几眼,笑道:“你真多才多艺,居然还懂兽语?”

夏天翔讪汕笑道:“你且慢夸奖,我只学会两句,是否灵验,还靠不住呢。”

说完,手抚千里菊花青长鬃,向它耳边颇为诚恳地低声说道:“哈叽里摩,摩叽里哈,哈叽摩摩古龙。”

说也奇怪,那匹千里菊花青,本在瞪着两只马眼,怒视夏天翔,但听了他这几句话儿以后,眼中敌意忽收,换了一种和蔼亲善的神色。

鹿玉如惊奇无已,娇笑说道:“你这几句活儿真灵,它已经对你好啦!”

夏天翔更是满腹得意,手拉丝缰,轻轻跃上马背。

千里菊花青果未丝毫倔强,但马头一抬,又向鹿玉如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夏天翔知道宝马通灵,千里菊花青两度长嘶,嘶声凄厉,决非无故。正欲与鹿玉如就此事相互推敲参详,但目光注处,忽见鹿玉如面色惨白,手抚右肩,业已摇摇欲倒。

这种突然发生、毫无声息的奇异变故,不由使夏天翔大吃一惊,慌忙下马,向鹿玉如问道:“鹿……鹿姑娘,你……你怎么啦?”

鹿玉如银牙紧咬,右掌一翻,自右肩头上,起下一枚紫黑中微带暗绿的加毒“天荆毒刺”,蹙眉说道:“我,我中了向飘然的暗……暗算毒手。”

夏天翔这才想起自己隐身洞内之际,曾听“昆仑逸士”向飘然身有十枚“天荆毒刺”,先前用“红云蛛丝网”御敌收在网中的只有九枚,原来向飘然并未远去,藏在暗处,留了一枚加毒“天荆毒刺”,对鹿玉如突下毒手。

千里菊花青大概早已发现敌踪,才两度长嘶示警,可叹自己与鹿玉如均过份疏神大意,致有此失。

夏天翔思犹未了,三数丈外的小林之中,业已腾起“昆仑逸士”向飘然宽袍博袖的矫捷身影,带着得意凶狂的笑声,驰登高崖,电疾而逝。

夏天翔虽颇痛恨此人卑鄙无耻,但因鹿玉如身中“天荆毒刺”,急待救援,遂顾不得追击向飘然,眉梢深笼忧色,向那正自取药服食的鹿玉如问道:“鹿姑娘,你眼药以后,感觉怎样?是否……”

鹿玉如抬手微掠云鬟,凄然微笑说道:“我大概还可以再活两个时辰。”

夏天翔失惊说道:“怎的这等严重?”

鹿玉如苦笑答道:“向飘然是昆仑一派中的用毒专家,他又蓄意要把我置于死地,故在‘天荆毒刺’之上所加的剧毒,定然厉害无比。除了你在祁连山绛雪洞所见的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大概无人能解。”

夏天翔看了那匹千里菊花青一眼,瞿然说道:“这匹千里菊花青是罕世龙驹,脚程绝快,我骑它送你到祁连山绛雪洞去好么?”

鹿玉如好似业已支持不住,缓缓卧倒在石上,摇头说道:“这样安安静静的,或许可以活上两个时辰,倘若在马背奔驰。则连一个时辰也难活。再说祁连山绛雪洞离此千里迢迢,这匹马儿的脚程不论如何快法,也无法在我未死之前赶到。”

夏天翔天生情种,眼见自己曾为她远赴岷山蔷薇坟、祈求蔷薇愿力的这位绝代佳人,即将奄奄待毙,不由急得满面通红,搓手说道:“那……那……那便怎么办呢?”

鹿王如虽然身中毒刺,性命在呼吸之间,神情反比夏天翔镇静得多,叹了一口长气,幽幽说道:“你若肯帮我的忙,便找个洁净的山洞,抱我进去,让我死得比较安静舒服一点。”

夏天翔想起自己适才藏身的山洞颇为洁净隐秘,遂把鹿玉如轻轻抱起,极为小心地进入洞内。

鹿玉如星眸闪动,一扫四周,似乎对这所山洞颇为满意,气息微弱地向夏天翔低声笑道:“你这人还算不错,居然替我找到了一个颇为洁净安宁的埋骨之处。”

夏天翔听她这样说法,心中好不凄然!目注鹿玉如,眼眶红润,柔声问道:“鹿姑娘,不要这样想法,你虽身中剧毒,或有解救之策,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忽然眉头深皱,急急问道:“鹿姑娘,你所中‘天荆毒刺’之处,是在右肩,可曾将通心血脉闭死?”

鹿玉如道:“我若不封闭通心血脉,早已身人重泉,魂游地府。”

夏天翔眉梢微现喜色说道:“既然如此,则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拼着舍去一臂,性命总可保住。”

鹿玉如知道夏天翔是劝自己断臂求生,不由螓首微摇,凄然一笑道:“女子生性爱美,除了本来丑陋,无法可想之外,谁不以绝代容光自负?有道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倘若少了一条手臂,便令我活上八千岁,八万岁,又复何趣?”

夏天翔见她这般执拗,不禁愁锁双眉,深自思索可有其他解毒妙策?

想来想去,想不出丝毫可为鹿玉如解毒续命之法,遂自急碍在洞中负手徘徊,连连顿足。

鹿玉如看着夏天翔,讶然问道:“当初在昆仑山下,我曾用‘天荆毒刺’对你暗下毒手,你怎么不记仇恨,反倒如此关心我呢?”

夏天翔无可奈何之下,遂向鹿玉如问道:“鹿姑娘,你要不要听段故事?”

鹿玉如点头笑道:“我生存在人世的时间业已不多,听段故事也好。但我对武林间的剑影刀光,腥风血雨,已感厌倦,请你把这段故事说得美丽缠绵一点。”

话音刚了,突然呻吟一声,娇呼说道:“哎呀,我身上怎的这等冷法?”

一面说话,一面业已冷得禁受不住,不但娇躯急颤,连满口贝齿均在捉对厮拼。

夏天翔见状好生不忍,知道是毒力使然,遂席地而坐,解开自己所着的青衫,把鹿玉如的娇躯抱在怀中,默运神功,以本身纯阳真火,化成温和热力,为她驱寒取暖。

约莫一盏茶时过后,鹿玉如抖颤稍止,目注夏天翔,以一种极为感激的神色,凄然笑道:“你对我这样好法,我愿意和我霍秀芸小妹一样,叫你翔哥哥了。”

夏天翔本就对鹿玉如有些爱好,何况在她这样气息奄微的遗留之际,自然不肯令她加深任何刺激、伤心,故而闻言之下,连连含笑点头,并把鹿玉如的娇躯抱得更紧一点。

鹿玉如在夏天翔的怀抱之中,好似感觉异常安慰,慢慢阖上双目,有点倦然欲睡的光景。

但双目才阖,忽又微睁,看着夏天翔,自娇靥之上浮起一丝天真的笑意,缓缓说道:“翔哥哥,你要讲给我听的故事呢?再若不说,我可能便听不见了。”

夏天翔起初因鹿玉如手下极辣,对她未免有些又爱又怕,但如今见她这副天真无邪的婉娈神情,与霍秀芸简直毫无二致,不由爱意滋添,好生怜惜,把自己在九疑山麓对她一见钟情,苦于不知姓名来历,无法互通款曲,遂远赴岷山蔷薇坟,求取蔷薇愿力之事,细说一遍。

鹿玉如听得睁着两只大眼,凝注夏天翔,凄然笑遁:“翔哥哥,你真会安慰人,但这段故事编得虽颇美丽缠绵,却有点令人难信。”

夏天翔此时因对鹿玉如所中的剧毒无法解除,眼看她片刻之间,既将香消玉殒,自然心中又怜又爱,听她不信自己所言,不由急得满面通红,剑眉紧蹙。

鹿玉如见他这般神色,婉然笑道:“翔哥哥,不要急,我相信你这段美丽的蔷薇故事好了。”

“蔷薇故事”四字提醒了夏天翔,遂自身边取出那瓣新近才由“巫山仙子”花如雪交还的“紫玉蔷薇”,递在鹿玉如手中,含笑说道:“玉妹请看,这紫玉蔷薇花瓣,便是那位主管蔷薇愿力的‘蔷薇使者’赠我之物。”

鹿玉如玩弄着那瓣“紫玉蔷薇”,忽然极为婉娈地向夏天翔微笑说道:“翔哥哥,这紫玉温润得多么令人可爱,你转送给我好么?”

夏天翔眼看玉人无救,心情凄悯已极,哪里还忍拒绝鹿玉如所要求?伸手微抚她如云的秀发、点头说道:“当然可以送你,但玉妹所中的剧毒是否确已无法解救?你自己怎么一点也不担忧呢?”

鹿玉如见夏天翔肯把那瓣“紫玉蔷薇”送给自己,立刻持向唇边,不住亲吻,仿佛高兴已极。

但听见夏天翔继续往下一问,鹿玉如脸上的神情又由高兴已极,转变为凄凉不堪,星眸微阖,自睫毛中涌出两行泪珠,幽幽说道:“翔哥哥,我生来孤苦,所行所遇,又复奇异绝顶,矛盾不堪,根本无甚生趣,怕死则甚?”

说到此处,泪眼微开,用那两道足以令人心醉神迷、魂销骨蚀的幽怨目光,凝注夏天翔,低声说道:“翔哥哥,我别无所恨,只恨为什么迟至今天,才和你互相要好。如今我遍体舒畅,正是剧毒将发前的必有征兆……”

夏天翔怜借无已地急急问道:“玉妹,你能不能凝聚玄功,暂抗毒力,也许我能想出救你之法?”

鹿玉如含泪摇头,凄然一笑说道,“我自从中毒以后,功力已难提聚,根本不知体内剧毒将在何时发作?或许马上就死,也许还能延缓上个把时辰。翔哥哥,你抱得我紧点,让我好好享受这有生以来初次尝到的甜蜜温馨,在你怀抱中含笑死去。”

夏天翔一向多情,如今听怀抱中的鹿玉如说得这等凄楚可怜,不由依言一紧双臂,低头在她玉颊上亲了一亲,并也垂落几滴怜爱伤心之泪。

这几滴眼泪,恰好滴在鹿玉如香腮之上,鹿玉如感动得含泪说道:“翔哥哥,你对我真好,可惜我生来命薄,无福享受。我死以后,你把对我的这份感情,一齐加到我那霍秀芸小妹身上,好好爱她便了。”

夏天翔讶然问道:“玉妹你和芸妹不过初次见面,怎的便如此要好?”

鹿玉如笑道:“我们是一双姊妹。”

夏天翔点头笑道:“你们长得真像是一双姊妹,确实应该撮土为香,一盟在地。”

鹿玉如笑道:“我们不是结盟妹妹,而是亲生妹妹!”

这两句话儿听得夏天翔大吃一惊,蹙眉问道:“你们是亲……生姊……妹?”

鹿玉如向他怀中偎得紧了一点,低声笑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但这桩秘密霍秀芸尚不知晓。”

夏天翔委实大感意外,目注鹿玉如间道:“你母亲不是被知非子派遣‘白衣昆仑’萧惕在阿尔金山绝顶推下万丈幽壑的昆仑女侠陆琳么?”

鹿玉如脸上浮现一种异样的神情说道:“陆琳是我母亲的本名,但她老人家另改姓名,已有数十年之久。”

夏天翔哦了一声说道:“果然吉人自有天相,伯母于阿尔金山绝顶被‘白衣昆仑’萧惕椎坠万丈幽壑,竟未……”

活犹未了,鹿玉如冷笑说道:“我母亲被萧惕推坠幽壑,虽未丧命,却也从此另有遇合,由昆仑女侠变为一代魔女。”

“一代魔女”四字,又听得夏天翔紧蹙双眉,不住思忖。

鹿玉如见他这般思索的神情,不由失声笑道:“我母亲你已见过,她老人家神功绝世,昔年威震江湖,名头极大,难道你如此聪明,竟猜不出她是谁么?”

夏天翔听说自己业已见过鹿玉如之母,不禁触动灵机,想起绛雪洞中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武功既高,语音又极怪异,遂哦了一声,问道:“你母亲是不是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中靠左的一位?”

鹿玉如笑道:“你果然聪明,猜得一点不错,靠左坐的黄衣长发老人,是我母亲,靠右的那位,则是霍秀芸小妹的生身之母。”

夏天翔听说两位黄衣长发老人均是女子所扮,越发恍然大悟说道:“我猜出来了,你的母亲是‘九天魔女’董双双,霍秀芸的母亲是‘绛雪仙人’凌妙妙。”

鹿玉如笑道:“你恰好说反,我母亲是‘绛雪仙人’凌妙妙,霍秀芸小妹的母亲,才是‘九天魔女’董双双。”

夏天翔骊珠既得,逐渐推敲,想起在荆门绝顶“天涯酒侠”慕无忧曾说“风尘狂客”厉清狂不愿与霍秀芸见面,以及自己此次在村店与厉清狂巧遇,听得他的那些酒后牢骚之语,互一对证,又向鹿玉如问道:“这样说来,玉妹与芸妹之父,是‘风尘狂客’厉清狂老前辈了?”

鹿玉如秀眉一蹙,手抚胸头,喘了一口长气答道:“我爹爹正是‘风尘狂客’厉清狂,但其中恩怨经过,说来话长……”

夏天翔见鹿玉如神情有些不对,突然记起身边带有“商山隐叟”赛韩康特制的灵丹,遂全数喂她服下,异常关心地低声蹙眉问道:“玉妹,你神色有点不对,心中感觉怎样?”

鹿玉如星眸紧阖,喘息了好大半天,才徐徐开目笑道:“我方才心中确实难过异常,想是剧毒将要发作,但服了这两粒灵丹以后,却好得多了。”

夏天翔苦笑道:“这种灵丹是当代神医赛韩康所炼,其中含有一滴千年芝液,灵效极好,可惜我身边只剩两粒……”

鹿玉如听夏天翔把仅存的两粒灵丹全数喂给自己服用,不由异常感激,手持那瓣“紫玉蔷薇”,就着香唇,不住亲吻,并向夏天翔笑道:“翔哥哥,我吃了灵丹以后,舒服很多,让我把我父亲母亲之间的这段恩怨,慢慢讲给你听。”

夏天翔见鹿玉如娇媚已极,不由好生怜借地含笑说道:“玉妹身中剧毒,说话伤神,且留待将来再讲也好。”

鹿玉如摇头说道:“我深知‘昆仑逸士’向飘然阴险异常,‘天荆毒刺’上所加的剧毒,定非这两粒灵丹可以解救,若不趁我死前说出,这段秘密你就听不见了。”

夏天翔拗她不过,只得紧紧抱住鹿玉如,听她低声叙述。

鹿玉如道:“在阿尔金山绝顶之下的万丈绝壑之中,住着一位不为世晓的魔教奇人,名叫‘无相魔师’公羊毅。”

夏天翔接口说道:“我听人说过这位‘无相魔师’公羊毅,武功之高,举世无敌,但却已在数十年前坐化了。”

鹿玉如道:“我母亲被‘白衣昆仑’萧惕出其不意地推坠幽壑之时,恰巧为‘无相魔师’公羊毅所救,公羊毅爱我母亲根骨灵秀,遂喂她吃了一粒魔教‘迷魂圣药’,使我母亲忘却本来,然后收为弟子,改名凌妙妙,与另一位名叫董双双的少女,一同学习公羊毅的一身武学。”

夏天翔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你母亲当年纵横武林,威震八荒之时,未曾寻找知非子及萧惕报仇,原来她老人家业已服了魔教的‘迷魂圣药’,忘却本来面目。”

说到此处,忽又诧道:“但如今怎又突然想起?难道那‘迷魂圣药’经过相当时日后,便自失效了么?”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你怎么这样性急?听我慢慢说将下去,自然明白。”

夏天翔脸上微红,笑了一笑,静听鹿玉如往下说道:“我母亲与董双双艺成出道,威震江溯,但与我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相遇之后,居然彼此惺惺相惜,一见钟情。”

夏天翔笑道:“他们武功名望均极相配,应该是一段美满良缘,怎会变成冤家,反颜相向?”

鹿玉如微叹一声说道:“我爹爹虽然爱我两位母亲,但却颇矜持一代大侠的身份,嫌我两位母亲出身魔教,不肯屈就。我两位母亲痴情无奈之下,才暗地施展无形无相的‘秘魔七情烟’,迷惑我爹爹心神,终于在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之中,二女同嫁一夫,成了百年好合。”

夏天翔听得讶然问道:“既成夫妻,怎又结仇?莫非其中有人挑拨?”

鹿玉如点头说道:“你猜得对,这挑拨之人你也熟识,就是那位‘天涯酒侠’慕无忧。”

夏天翔惊道:“原来慕老前辈在绛雪洞中变作寒冰塑像一事,也有前因,他为何要从中挑拨?”

鹿玉如叹道:“慕无忧误听江湖流言,认为我两位母亲出身魔教,不甚清白,遂屡屡暗地向我爹爹规劝,劝他勿为情丝所缠,甘心与无耻魔女同流合污,把一代大侠之名付诸流水。”

夏天翔问道:“你爹爹难道就听信慕无忧无凭无证的几句空言不成?”

鹿玉如叹道:“我爹爹本来不信,但禁不住慕无忧一再进言,遂将信将疑,旁敲侧击地向我两位母亲设辞探询。”

夏天翔道:“既是无中生有的江湖流言,却怕人盘问则甚?”

鹿玉如蹙眉说道:“这些流言的主要事实虽属捕风捉影,但有些琐碎枝节却又确有其事。我爹爹不便从正面探询,所问的便是这些琐碎枝节,我两位母亲因胸无愧作,据实而答。遂使我爹爹相信慕无忧所言不虚,渐渐对我两位母亲起了鄙视厌恶之念。”

夏天翔听得叹息不禁地问道:“难道三位老人家便就此反目不成?”

鹿玉如幽幽一叹说道:“我爹爹虽然逐渐变心,但因我两位母亲均已怀孕,只得暂时忍耐,直等我与我霍秀芸小妹双双降生,慕无忧遂再度进言,劝我爹爹速挥慧剑,尽斩情丝,免得亲生骨肉也自幼熏陶,变成魔女。”

夏天翔叹道:“这位慕老前辈未免有点热情过度,常言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却……”

话犹未了,鹿玉如业已恨恨说道:“慕无忧一再相劝之下,我爹爹终于听信其言,在我与我霍秀芸小妹刚刚满月之时,对我两位母亲下了狠心毒手。”

夏天翔讶然问道:“下了什么狠心毒手?”

鹿玉如摇头叹道:“我爹爹乘我两位母亲完全不备之际,点散了她们所练的内家真气,抱着我与霍秀芸小妹,离开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而去!”

夏天翔听出疑问,目注鹿玉如问道:“你爹爹既然把你们抱走,便该自行抚养传技才是。为何将你与霍秀芸一个抛在峨嵋,一个抛在昆仑山下?”

鹿玉如偎在夏天翔怀中叹道:“翔哥哥有所不知,我爹爹刚离高黎贡山凝翠谷,那位‘无相魔师’公羊毅便到了莫愁石室,见状勃然震怒,声言必将海角天涯地追杀我爹爹,并把我与霍秀芸小妹一并杀掉。”

夏天翔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问道:“原来厉老前辈抛弃你与霍秀菩之故,是为了应付那位名满天下、无人能敌的‘无相魔师’公羊毅。”

鹿玉如点头说道:“我爹爹既获此讯,因自付功力火候难与‘无相魔师’公羊毅硬碰,必须处处隐迹逃避,并为了顾虑我与霍秀芸小妹的安全,遂将我姊妹二人悄悄设法送入峨嵋、昆仑门下。”

鹿玉如说到此处,玉颊微红,呼吸略微急促,好似所中的剧毒又将发作的光景;夏天翔大吃一惊,急急问道:“玉妹,你感觉怎么样?”

鹿玉如垦目微飓,摇头低声说道:“翔哥哥放心,我暂时还自无妨,不会在活来说完之前,突然死去的。”

夏天翔好生怜惜地柔声说道:“玉妹不要说话,你且养养神儿好么?”

鹿玉如苦笑说道:“翔哥哥不要拦我,我一生孤苦,满腹辛酸,临死之前,应该让我把话儿说得痛快一点,否则我怎能甘心瞑目,含笑而逝?”

夏天翔听她说得好生凄楚,不由鼻端一酸,又自垂落几滴英雄珠泪。

鹿玉如见夏天翔凄然垂泪,反倒伸手抚摩着他的面颊,向洞壁东角噘嘴笑道:“翔哥哥不要哭,有你这几滴眼泪,鹿玉如虽死何憾?洞壁东角顶上,向下倒生的那朵花儿多么美丽,你摘来给我好么?”

夏天翔注目一看,果见洞壁顶端有朵向下倒生、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遂轻轻放下鹿玉如,纵身摘取,递在鹿玉如的手内。

鹿玉如持花赏鉴之时,觉得此花极香,遂一面凑向鼻端闻嗅,一面对夏天翔说道:“自此以后,我爹爹便始终浪迹天涯,躲避‘无相魔师’公羊毅,谁知公羊毅不久坐化,将一册‘无相魔经’传给我两位母亲,而我两位母亲遂一位在祁连山绛雪洞,一位在九疑山千尺涧,根据‘无相魔经’,重练被我爹爹辣手点散的内家真气,并精研其他绝学。”

夏天翔见鹿玉如脸上颜色越来越红,正待再劝她不要多话伤神,鹿玉如又已往下说道:“直到最近,我母亲潜心苦修之下,不但武功尽复,连昔日所服的‘迷魂圣药’的魔力也告失效,恢复了一切记忆。因祁连派的‘白头罗刹’鲍三姑也在绛雪洞中坐关练功,遂与祁连派人物结交,准备寻找我爹爹、慕无忧及知非子、萧惕等人,报复积郁多年的新仇旧恨。”

夏天翔听到此处,方对这一段武林秘辛详知究竟,遂向怀抱中的鹿玉如含笑问道:“玉妹,你要说的话儿说完了么?”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别急,我的话儿还有最后一段。”

她柔情脉脉、春意慵慵地看了夏天翔几眼,含笑说道:“我江湖行道,误入绛雪洞中,我母亲因我容貌生得与她一般无二,遂几经盘问,母女相认。并向‘九首飞鹏’戚大招借用那匹千里菊花青,命我骑往九疑山千尺涧,寻找我另一位母亲‘九天魔女’董双双,请她老人家命驾祁连,共商对知非子、萧惕报仇暨逼我爹爹出面,把昔日莫愁石室之事作一交待。”

鹿玉如说到此处,语音一顿,螓首微抬,以两道水汪汪的目光,凝注夏天翔说道:“翔哥哥,我的故事说到此处为止,以后种种,你多半身经,不必再复赘述了吧?”

夏天翔连连点头,因见鹿玉如脸上红得太以可爱,不由疑心她是剧毒将发之前的回光返照现象,遂异常关切地低头问道:“玉妹,我看你脸上神色不对,心中可有什么异样感觉?你爹爹大概就在近处,我抱你乘骑千里菊花青去找他好么?也许他功力精深,能够替你解除所中的剧毒。”

鹿玉如闻言讶然说道:“你怎知道我爹爹人在近处?”

夏天翔笑道:“我曾与他老人家相对痛饮,便连来此为你援手,也是由他指点的呢!”

鹿玉如想了一想,摇头说道:“我爹爹纵然人在近处,我也不愿见他。”

夏天翔诧道:“这是什么理由?”

鹿玉如长叹一声,苦笑说道:“翔哥哥,你替我想想,两位老人家,一位是我生身之父,一位是我生身之母,叫我帮谁是好?”

夏天翔听她这样说法,也着实有点替鹿玉如为难,正在蹙眉思索之际,鹿玉如却把那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持向夏天翔鼻端,笑道:“翔哥哥,你且嗅嗅看,这花香多么好闻?会不会是什么两仪灵气所钟的罕世圣药?”

夏天翔连嗅几嗅,果然觉得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香冽异常,花香入鼻以后,并能使人百脉齐舒、丹田奇暖。

遂向鹿玉如笑道:“玉妹说得不错,这朵五色野花确实有些奇异之处,你嗅了花香,是否觉得略微舒服?”

鹿玉如臻首连点,咬唇微笑,媚眼如丝,那副神情,简直娇慵荡逸之至,引得夏天翔居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四唇相接,一亲芳泽。

谁知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并非两间灵气所钟,乃是两间淫气所钟,名叫“醉神花”,花蕊香气含有极为厉害的荡魄迷神之力。

夏天翎、鹿玉如双双深中花毒而不自知,再复这样脂口轻尝、丁香暗度,互一温存之下,哪里还能用理智克制情欲,以礼自持,清清白白?

刹那之间,小洞春浓,巫山云满。

一阵荒唐过后,醉神花的邪恶魔力渐渐消除,夏天翔灵智一复,不禁愧疚欲死,全身汗下。

而鹿玉如因身受重伤剧毒,再经过这一番男贪女爱,雨暴风狂,业已魂游墟墓,奄奄一息。

夏天翔面对如此局面,连羞愧自责都来不及、赶紧匆匆结束,钻出洞外,飞驰于前后左右的数里周围,希望能够寻得意料中人在近处的“风尘狂客”厉清狂,或可挽口鹿玉如一条生命,略微赎罪。

但空自奔驰好久,哪里寻得着“风尘狂客”的丝毫踪迹?

夏天翔万般无奈地口到洞口,简直无颜进洞再见鹿玉如,真想在崖石之上一头碰死,以消心中羞愧。

但他由这死字之上,居然想出了一丝生机。

因为由死字,联想出对自己影响颇大的“欲成比目何辞死?修到鸳鸯不羡仙”两句诗来,再由两句诗上,夏天翔更复联想到那位神通广大、愿力无边的“蔷薇使者”。

想到“蔷薇使者”,夏天翔不禁觉得希望无穷,精神一震,遂赶紧纵登一个较高之处,凝足真气,施展内家传音及远功力,大叫了三声“蔷薇使者”。

那位“蔷薇使者”,每在夏天翔为情所迷之际,便出现指点,但这次却似失灵。夏天翔空自提气高叫半天,所得到的,只是远峰近壑间一片“嗡嗡”回响。

夏天翔失望之下,死意又萌,刚想跃下所立的高崖,以求解脱,但目光所及,不由又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那匹在洞口徘徊休息的千里菊花青,如今业已踪影毫无,不知去向。

夏天翔深悉这种通灵宝马,无故决不轻离主人,见状情知有变,只好满面羞愧,硬着头皮钻进洞内。

一进山洞,夏天翔不禁目瞪口呆!原来那位香魂缥缈、奄奄一息的鹿玉如竟告失踪,“紫玉蔷薇”也已带走,醉神花则被揉得稀碎,散落地上。最令人触目惊疑,莫名其妙的,却是洞壁上被人用极强指力,龙飞凤舞地镌出四个大字:“是缘?是孽?”

夏天翔面对目前的情景,不禁又惊又疑,又忧又喜。

惊的是在这刹那之间,竟会有人将鹿玉如救走?

疑的是来人是谁?鹿玉如昏迷不省,气息奄奄,那匹倔强异常的千里菊花青,怎会听陌生人物驱策?

忧的是自己被那朵五色奇花的怪异香味迷神乱性,以致做出这等荒唐事儿,不但觉得愧对仲孙飞琼及霍秀芸,并也对那鹿玉如极为歉疚。

喜的则是照眼前迹象及那“是缘是孽”四字看来,鹿玉如的女儿清白虽被自己玷污,但性命却告保全,不曾玉殒香消,魂归离恨。

就在夏天翔心中惊疑忧喜、百感交集之际,突然听得有人低声喊叫自己的名字。

第十九章:功力转注

这声音在隐约朦胧之中,又仿佛极为熟悉。夏天翔心头一惊,剑眉双蹙地转身便往洞口走去,但他还未走到洞口,第二声“夏天翔”又复响起,这次听得比较清晰,语音并非由洞外传来,仿佛就是由洞中发出。

这洞是个死洞,四顾无人,却有人声发出,夏天翔不禁身上一寒,有点疑神疑鬼。

第三声“夏天翔”又起,这次却使夏天翔听得明明白白,语音是从洞后石壁透壁而出。

夏天翔满腹惊疑地走到壁前,方自注目观察之际,又听得隐约的人声说道:“这石壁是扇绝大的活动石门,你靠右用力一推,便可推动。”

夏天翔将信将疑地走到石壁右边,微凝师门绝学“乾天气功”用力一推,那看来仿佛是整块山石的偌大石壁,果然应手推动,石壁一转,眼前一亮,夏天翔业已进入了另一间石室之内。

这间石室并不太大,方圆只有丈许,但壁上油灯明亮,打扫得极为洁净。

室中毫无陈设,只有一席厚厚的蒲团,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位面目慈样的陌生灰衣老憎,正在目注夏天翔微微含笑。

夏天翔虽然傲骨天生,但一见这灰衣老僧的神情气宇,便知是位绝世奇人,不由长揖施礼,含笑道:“武林未学夏天翔,参见大师,并请问大师法号上下怎样称呼?”

灰衣老憎反向夏天翔微笑问道:“夏老弟,你是急糊涂了?还是乐糊涂了?当真不认识我了么?”

适才语音是透壁而过,夏天翔虽然略觉耳熟,却有些模糊不清,如今对面闻声,不禁惊得退后半步,目注灰衣老僧,愕然问道:“你……你……你是‘蔷薇使者’?”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你刚才不是还在洞外提足真气,大叫我么?”

夏天翔剑眉双蹙,目光凝视这位尚属与自己初次见面的“蔷薇使者”,好似颇为抱怨地问道:“老人家既然藏在此处,却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蔷薇使者”笑道:“我若出现得太早,你的相思债怎样偿法?我的蔷薇愿力,又怎样验法?”

夏天翔俊脸通红地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是‘风尘狂客’厉清狂老前辈把我送到此处,原来竟是老人家一手安排!”

“蔷薇使者”微笑说道:“厉清狂纵然脸皮再厚,他做爹爹的,总不好意思替女儿硬拉皮条。何况愁人易醉,厉清狂心事重重,借酒浇愁,也醉得与你一般不知人事,只有让我这毕生专做红娘的花和尚来为你们撮合蔷薇缘,了却相思债了。”

夏天翔闻言,羞喜交集地向“蔷薇使者”问道:“老人家难道不怕鹿玉如所中的剧毒突然发作,以致玉殒香消,不及抢救?”

“蔷薇使者”笑道:“你把我送你的那瓣能解万毒的‘紫玉蔷薇’转送给鹿玉如,她并凑在口鼻之间,闻吻了半天,哪里还怕什么所中的剧毒?”

夏天翔闻言才知那瓣“紫玉蔷薇”竟有克毒灵效,但“蔷薇使者”如此说法,分明适才那幕荒唐透顶的旖旋风光,均已被他目睹,不由越发把张俊脸羞红得宛如紫茄子般,嗫嚅问道:“老……老人家,鹿玉如是自……自己走的么?”

“蔷薇使者”摇头答道:“鹿玉如是被祁连派的‘白头罗刹’鲍三姑瞥见洞口的千里菊花青,起疑入洞,将她救走。”

夏天翔方一点头,“蔷薇使者”又复向他说道:“夏老弟,那鹿玉如受她母亲遗传,性格之中,含有少许魔性,平时是位颇为通达事理的红妆侠女,但魔性偶发之际,却不能以常情论断。何况女孩儿家多半心高气傲,极好颜面,你与她的这段风流韵事,不幸为‘白头罗刹’鲍三姑撞破,鹿玉如恼羞成怒,可能转爱为仇,是缘?是孽?目前尚难推测,老弟日后与她相遇之时,还须特别小心防范呢!”

夏天翔苦笑说道:“老人家,你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撮合方式,未免把我害得太苦。仲孙飞琼及霍秀芸二女,倘若知道这件荒唐事儿,却叫我置身何地?”

“蔷蔽使者”目注夏天翔笑道:“前因早定,水到渠成,老弟福缘深厚,不必多虑。”

说到此处,双眉微轩,目中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向夏天翔含笑间道:“夏老弟,你颇聪明,可猜得出我今日怎肯以本来面目与你相见?”

夏天翔微一思索,茫然摇头,“蔷薇使者”笑道:“因为这是我们最后一面。”

夏天翔恍然顿悟问道:“难道老人家也与另两位‘蔷薇使者’一般,功行圆满,即将坐化了么?”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今日是我坐化之时,这间石室是我坐化之地。”

夏天翔屡获“蔷薇使者”相助,闻言心中一酸,凄然含泪说道:“老人家与我初次见面,便将永诀,令夏天翔情何以堪?”

“蔷薇使者”笑道:“夏老弟果是性情中人,但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况蜕化皮囊,西归极乐,正是我佛门中的上乘功果,老弟应该为我高兴,不必如此着想。”

夏天翔脸上依旧充满惜别伤离的神色,向“蔷薇使者”问道:“老人家示寂之前,能否以姓名赐告?”

“蔷薇使者”笑道:“老弟用心想想,或许猜得出来?”

夏天翔蓦然想起“三手鲁班”尉迟巧对自己所说的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三男二女。暗忖那两位黄衣长发老人既是所谓二女的“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则这“蔷薇使者”,也许便是所谓三男的“多情书生”吴万秋及“无情剑客”莫春阳、“仟情居士”徐香圃其中之一?

想到此处,遂向“蔷薇使者”试探道:“老人家是不是‘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仟情居士’徐香圃等三位之—?”

“蔷薇使者”失笑说道:“夏老弟这一猜委实猜得大妙,‘多情书生’吴万秋是第一蔷薇使者、‘无情剑客’莫春阳是第二蔷薇使者,我这第三蔷薇使者,正是‘仟情居士’徐香圃。”

夏天翔见自己竟把三位蔷薇使者的姓名,一齐猜出,不由愕然问道:“你们三位是功力均自超凡入圣的生平死敌,怎会志同道合,一齐变作蔷薇使者?”

“蔷蔽使者”反向夏天翔问道:“夏老弟,你知不知道我与‘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为何成了生平死敌?”

夏天翔因听“三手鲁班”尉迟巧谈过这段往事,故而应声答道:“你们三位是因外号冲突。”

“蔷薇使者”摇头一笑说道:“江湖中不知底细之人,以为我们是因外号冲突成仇,其实我们三人由五岳绝顶斗到峨嵋金顶,舍死忘生地狠斗六次之多,只是为了争风吃醋。”

夏天翔听得大出意外,讶然间道:“为了争风吃醋?”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昔日的当事诸人,只有我一人仅存,我自然应该在即将坐化之前,把这段故事讲给你听,免得永远成为世间隐秘。”

夏天翔万想不到三位蔷薇使者昔日竟因争风吃醋,彼此狠拼,知道其中情节,必饶趣味,遂静心倾听这位即将永别人衰的蔷薇使者,叙述当年旧事。

“蔷薇使者”说道:“我与‘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相互争风吃醋之因,就是为了三人同爱一位绝代佳人‘蔷薇女侠’。”

夏天翔叫道:“我师傅二十年前的要好至友,后来突然失去踪迹的‘蔷薇女侠’魏紫琳?”

“蔷薇使者”点头说道:“就是你师傅的好友魏紫琳,我们三人为了她,在五岳绝顶连斗五次,胜负难分,最后一次,约在峨嵋金顶决斗,声明不见生死,不许停手,三人中只许留下一人与‘蔷薇女侠’魏紫琳得谐心愿。”

夏天翔问道:“这场殊死恶斗,你们怎的一位不死,反而志同道合地做起蔷薇使者来了呢?”

“蔷薇使者”叹道:“我们在峨嵋金顶连斗三日,彼此均已身负重伤,但仍苦苦竭力支撑,期望获得最后胜利之际,‘蔷薇女侠’魏紫琳突然赶来,说明她对我们三人同样相爱,难分轩轻,苦于无法分身,只好拼舍一命,了结情缘,并为我们弭息争斗。匆匆活了,留下一朵‘紫玉蔷薇’为念,便即纵身跳落金顶,香消玉殒,尸骨无存。我与吴万秋、莫春阳自然惊悼莫名,大受感动,遂在魏紫琳所居的岷山金玉谷底,造了一座蔷薇坟,坟中埋了半朵紫玉蔷薇,另外半朵,则各分一瓣,立誓每人轮流守坟三年,担任蔷薇使者,主管蔷薇愿力,推己及人,把自己所得不到的爱情果实,让别人安然享受。故而我们都一致竭尽所能,帮助到蔷薇坟前祈求蔷薇愿力之人,花好月圆,终成眷属。”

夏天翔听得不住叹息,并颇为敬佩他说道:“那位‘蔷薇女侠’魏紫琳舍己全人的伟大精神,暨三位老人家推己及人的崇高意志,委实令人钦佩。”

“蔷薇使者”笑道:“我的姓名来历,以及怎样担任这蔷薇使者的经过,业已说完,如今应该谈到我唤你来此的正题了。”

夏天翔失惊说道:“还有什么正题?”

“蔷薇使者”向他含笑说道:“夏老弟,你认为当世群魔中,以何人最为厉害?”

夏天翔想了一想答道:“点苍派掌门人铁冠道长、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白头罗刹’鲍三姑都是一流好手,至于再厉害的,便要数那化装成黄衣长发老人的‘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了。”

“蔷薇使者”摇头答道:“你说得不对,那‘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虽然极为厉害,但到底与‘风尘狂客’厉清狂有夫妻之情,只要厉清狂甘心低头认错,她们或许能够敛手收帆,夫妇三人一同归隐。”

夏天翔听出“蔷薇使者”语中之意,惊然问道:“听老人家语中之意,莫非还有什么更为厉害的魔头出世?”

“蔷薇使者”点头说道:“祁连、点苍两派合并组织震天派后,‘九首飞鹏’戚大招与铁冠道长互相商议后,觉得仅凭‘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两人在幕后支撑,对抗举世群雄,力量仍嫌薄弱。遂用尽心思,又复请出三位足有三四十年未曾出世的难缠人物,担任震天派最高护法。”

夏天翔蹙眉问道:“这三位已有三四十年未曾出世的难缠人物是谁?”

“蔷薇使者”间道:“你有没有听你师傅说过‘白骨三魔’?”

夏天翔摇头答道:“我从来不曾听说过‘白骨三魔’四字,还请老人家明白见告。”

“蔷薇使者”说道:“所谓‘白骨三魔’,就是大巴山天魔壑的‘白骨天君’,娄山恶魂峡的‘白骨羽士’,以及哀牢山朱竹谷的‘白骨仙子’。”

夏天翔问道:“这‘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三魔的武功造诣如何?”

“蔷薇使者”说道:“这‘白骨三魔’昔年几与‘无相魔师’公羊毅齐名,武功造诣自然到了炉火纯青、飞花却敌、摘叶伤人的地步。”

夏天翔颇为天真地问道:“老人家,据你看来,我师傅的功力与‘白骨三魔’,谁高谁下?”

“蔷薇使者”笑道:“我把双方实力已作缜密统计,你师傅可以抵敌‘白骨三魔’中最厉害的‘白骨天君’,‘天外情魔’仲孙圣可以抵敌‘白骨羽士’,武当、罗浮、少林、峨嵋、雪山等派人物,可以抵敌震天派群凶及‘白骨三魔’门下弟子,‘风尘狂客’厉清狂则与‘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对消,只剩下一位极为难缠的‘白骨仙子’无人抵敌。”

夏天翔闻言,目光方自略注“蔷薇使者”,“蔷薇使者”又笑道,“本来我可以勉为其难,但因我尘缘已满,少时便将坐化,故而特地把你唤来……”

“蔷薇使者”话犹未了,夏天翔便即听出端倪,惊讶绝伦地惑然叫道:“老人家,你难道要叫我这年轻技浅的未学后辈,负责抵敌那‘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

“蔷薇使者”笑道:“你猜得虽未全对,大致也差不多了;我不但要你抵敌‘白骨三魔’,还要你与你师傅对换,让皇甫神婆去克制‘白骨仙子’,而由你夏天翔负责抵敌最厉害的‘白骨天君’。”

夏天翔哦了一声,笑道:“我明白了,老人家是采用田忌与齐王赛马之策,以我下驷,敌人上驷,但夏天翔岂不成了牺牲品么?”

“蔷薇使者”摇头笑道:“这不是田忌与齐王赛马之策,因为那‘白骨天君’倚恃神功,目高于顶,骄狂自大已极,我要让你去把他僵激得无颜出手,羞愧遁世。群侠方面少此劲敌,当可稳操胜算,大歼群魔了。”

夏天翔问道:“老人家打算要我怎样僵激那位‘白骨天君’?”

“蔷薇使者”笑道:“像你这样年龄辈份之人,只要能当众接得住‘白骨天君’三招,他便无颜再复称雄,必将惭恨而退。”

夏天翔点头笑道:“老人家如此说法,我就在震天派开派大典的盛会之上,设法僵激‘白骨天君’出手,凝聚功力接他三招。”

“蔷薇使者”见夏天翔那等丝毫不知厉害的神情,不禁失笑说道:“夏老弟,你真是初生犊儿不畏猛虎。以你目前的武功成就,慢说三招,根本还禁不住‘白骨天君’的半力一击。”

夏天翔听“蔷薇使者”竟说自己禁不住“白骨天君”的半力一击,方自剑眉微剔,俊目闪光,意欲表示不服之际,“蔷薇使者”又复笑道:“夏老弟不要不服,武功修为火候,无法勉强,你试想当日你在点苍山步虚道观挨了铁冠道长一记‘铁袖神功’,便几乎丧命,何况‘白骨天君’更比那位点苍掌门高明得多呢?”

夏天翔听得脸上一红,蹙眉问道:“既然如此,老人家怎的又要我接那‘白骨天君’三招?”

“蔷薇使者”笑道:“我本来要到明晨才撤手西归,如今决定提早几个时辰坐化,把毕生功力转注给你,另外再传你‘蔷薇三式’,大概你就逃得过‘白骨天君’的三招之外了。”

夏天翔因是“北溟神婆”的弟子,平日耳听目懦,武学知识颇丰,深晓这种动力转注极为难能,转注人费了十成精力,被转注人却至多只能接受五成,而转注人并将元气齐竭,生命难保。

换句话说,就是“蔷薇使者”若不将功力转注自己,可以活到明晨,倘一转注,则立将圆寂化去。

这种损人利己之事夏天翔自不肯为、方叫了一声“老人家”,“蔷薇使者”便猜透他的心事,笑道:“夏老弟不必为我担心,你且想想,我反正尘缘已满,便多活几个时辰,又有何意思?不如把功力转注,成全你在当世年轻一辈的人物之中秀迈群伦,出人头地。”

“蔷薇使者”虽然解释得极有道理,夏天翔却仍频频摇头,不肯接受这种飞来的缘福、“蔷薇使者”劝说好久,见夏天翔执意不允,不由佯装发怒说道:“夏老弟,你再若不乖乖听话,我便要霸王硬上弓了。”

夏天翔苦笑说道:“这种功力转注之事,也能霸王硬上弓么?”

“蔷薇使者”笑道:“我意已决,你若再不肯听活,我只好下手将你点倒,强行将功力转注。但这样一来彼此不能合作,成效便必大打折扣,本来你乖乖接受,可获五成,倘逼得我霸王硬上弓时,却连三成都得不到了,这又何苦?”

夏天翔万般无奈,只得点头说道:“老人家对我如此深恩,夏天翔无法相报,我只有立誓继承老人家志向,毕生尽力帮助天下的有情男女,花好月圆,皆成眷属。”

“蔷薇使者”颇为安慰地点头道:“你这几句话儿,听得我非常高兴。来来来,时间已经不多,在我把毕生功力转注给你以前,尚须先教你‘蔷薇三式’。”

夏天翔深知功力一经转注,“蔷薇使者”便将撒手西归,故而必须先练“蔷薇三式”,遂赶紧一摄心神,恭听教导。

“蔷薇使者”笑道:“这‘蔷薇三式’是我闲中自创,妙用无穷,第一式叫‘汉女啼妆’、第二式叫‘文君濯锦’、第三式则叫‘蔷薇飞’。”

夏天翔兼资文武,博览群书,知“汉女啼妆”、“文君濯锦”,俱是与蔷薇有关的典故,“蔷薇飞”之名,更是新颖绝伦。再加上蔷薇使者、蔷薇愿力、蔷薇坟等等,分明这位“仟情居士”徐香圃后半生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纪念那位在峨嵋金顶殉情自尽的“蔷薇女侠”。

“蔷蔽薇者”继续说道:“第一式‘汉女啼妆’,是专门用来化解对方各种凌厉攻势;第二式‘文君濯锦’,是专门发动强力反击;第三式‘蔷薇飞’,则是在万般险恶,危机一发之下,脱身保命之用。”

说完,自蒲团上站起身形,把这“蔷薇三式”,仔细演练给夏天翔观看。

夏天翔天生异禀,绝顶聪明,一看之下,便知“蔷薇使者”意欲传授自己的“蔷薇三式”,委实神妙已极,旷古绝今,遂一面默记胸中,一面含笑说道:“老人家,我已经猜出老人家要我怎样利用这‘蔷薇三式’,去气走那‘白骨三魔’中最厉害的‘白骨天君’。”

“蔷薇使者”看他一眼,微笑说道:“我知道你有些鬼聪明,但此事夫系整个正邪兴衰,武林祸福,着实非同小可,你还是把你打算怎样斗那‘白骨天君’,说来给我听听,比较妥当。”

夏天翔对于“蔷薇使者”这等周详顾虑,敬佩无已,含笑说道:“我激怒‘白骨天君’,以接他三招作为彼此赌注以后,这位自尊自大、以为举世无敌的白骨老魔,必然轻视我年轻技浅,骄狂过甚,第一招最多只用六成功力。”

“蔷薇使者”点头笑道:“有理,那目空一切的老魔头第一招上当不会超过七成功力。”

夏天翔接道:“‘蔷薇三式’中第一式‘汉女啼妆’,专门化解对方各种凌厉攻势,何况我又获得老前辈的功力转注,就算‘白骨天君’用了七成真力,料亦无妨。”

“蔷薇使者”说道:“话虽如此,但你接受我功力转注以后,却必须设法多多磨练,每经一次剧烈战斗,便会增加一些功力,否则到时仍觉可虑。”

夏天翔剑眉双轩,得意笑道:“老人家要我寻人打架,我最高兴,等我恭送老人家西归以后,立刻专找点苍、祁连群凶的麻烦,由如今开始,一直打到明年的二月十六。”

“蔷薇使者”被他这副神情引得兀自失笑,夏天翔又复说道:“那‘白骨天君’第一招被我用‘汉女啼妆’化解以后,定然大吃一惊,第二招功力必加,可能用到八成,或是九成真力左右。”

“蔷薇使者”微一点头,似是默认夏天翔判断正确。

夏天翔继续笑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便施展专门发动强力反击的‘文君谬锦’,竭尽老人家的转注功力及十二成的师门绝学‘乾天气功’可能再度把那骄狂老魔的攻势阻遏,吓他一跳。”

“蔷薇使者”点头说道:“武功之道,一进百进,你得我功力转注以后,原有‘乾天气功’的威力,亦必大增,竭尽所能施为,应该抵得过‘白骨天君’八九成威力的攻势。但那白骨老魔两招无功,惊羞怒恨之下,第三招必然天惊石破、鬼位神嚎地全力猛击。”

夏天翔接口笑道:“老魔头功力深厚,我则只凭侥幸缘遇,火候悬殊过甚,怎能轻樱他全力扑击的凶锋?故而我只有施展‘蔷薇三式’之中那式能在万般险恶、危机一发中脱身保命的‘蔷薇飞’了。”

“蔷薇使者”闻言,脸上现出安慰的微笑,说道:“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老弟若真能够照你适才所说施为,则必可气走‘白骨天君’,扫荡群魔,使莽莽武林,清平一二十年光景。如今时刻无多,我们且把这‘蔷薇三式’,好好切磋熟练一下。”

话完,便由“蔷薇使者”亲自喂招,让夏天翔尽量熟练那“蔷薇三式”,并发挥其中妙用。

夏天翔资质本好;加上福至心灵,只花了个把时辰,便把这精微绝伦、妙用无方的“蔷薇三式”,参详透彻。

“蔷薇使者”异常安慰地舒了一口长气,端坐蒲团,并命夏天翔与自己面对面盘膝坐好,微笑道:“你既然已把‘蔷薇三式’记熟,我便开始转注功力,你只听你周身骨节响到三百六十五下,即告功成,我们也该天上人间,互相永诀的了。”

夏天翔此时对这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忏情居士”徐香圃,敬爱得宛若严师慈父一般,闻言不禁双目一红,泫然欲位。

“蔷薇使者”笑道:“夏老弟不要难过,我方才业已说过,蜕化皮囊,西归极乐,是佛门弟子的上乘功果,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夏天翔脸上充满一片对“蔷薇使者”恋恋不舍的凄然神情,长叹答道:“老人家话虽不错,但天上人间嗟永诀,从今凡佛了因缘,夏天翔受恩深厚,哪得不悲怀难遣?”

“蔷薇使者”听得也自微现伤感之容,但立即恢复了蔼然微笑,目注夏天翔缓缓说道:“夏老弟,快莫如此着相,你不要忘了你仲孙姊姊的那几句话儿:‘当聚则聚,当散则散,不落言诠,不坠情障’……”

夏天翔闻言警觉,佛道中人将成正果、蜕化皮囊之前,最忌有人以七情六欲引动禅道之心,自己莫要只顾惜别伤离,却使“蔷薇使者”误了上乘功果。

警念既动,立即收摄心神,不再发话,肃然端坐。

“蔷薇使者”见状,摇头微笑说道:“夏老弟毕竟年轻,你这样矜持,仍是着相,最易勾惹魔念,乘虚而入。尽管越自然越好,我数十年禅修之功,还不致败坏在你几句出于至诚的借别伤离的言语之下。”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仔细端详了夏天翔几眼,又复笑道:“我一开始转注功力以后,便不再发言,夏老弟还有什么话儿要问我么?”

夏天翔想了一想说道:“老人家神通广大,好像事事均能前知,你知不知道我那仲孙飞琼姊姊现在何处?”

“蔷薇使者”笑道:“我虽具禅修,却无小乘神通,哪里来的前知慧觉?但仲孙飞琼既是奉她爹爹之命寻找‘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则料来总在云南高黎贡山凝翠谷的左近。”

夏天翔方一点头,“蔷薇使者”又道:“我如今开始为你转注功力,老弟对于体外一切,均宜不加理会,只要宁神内视,调气行功,物我两忘便是。”

夏天翔恭谨受教,“蔷薇使者”一伸右掌,按住夏天翔天灵,继续说道:“老弟骨节响到三百六十五响,便告功成,我也就此坐化,你用力推动左壁,即可出室,但出室以后务请向那石壁正中劈空击上一掌。”

话音刚了,夏天翔便觉“蔷薇使者”掌心之中有一般温和的热力,由自己天灵百会穴中,缓缓透进。

遂赶紧宁神内视,调气行功,以本身真气,引导那股温和的热力,周游九宫雷府、十二重楼及百骸四肢、奇经八脉。

第一遍功行做罢,毫无异状,但第二遍功行刚一开始,夏天翔便觉“蔷薇使者”掌心那股温和的热力变得奇热如焚,烫得自己好不难过,全身骨节也觉得又胀又酸,并“格巴格巴”的响将起来。

夏天翔深知利害,赶紧静守天君,物我两忘,把身体上所感觉到的奇热、奇胀、奇酸,一齐置诸度外。

说也奇怪,夏天翔全身骨节“格巴格巴”的响到三百六十五下之时,身上所感觉的奇热、奇胀、奇酸,竟自一齐消失,而换式一片无比舒适。

夏天翔并不即刻起身,索性再做了一遍功行,越发感觉天君泰然,灵明极朗,方自缓缓睁开双目。

双眼才睁,夏天翔不禁心头一酸,自英雄虎目之中,凄然垂落两行珠泪。

原来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忏情居上”徐香圃,鼻间果已玉筋双垂,宝相庄严地奄然坐化。

夏天翔虽然伤心垂泪,但却恐“蔷薇使者”神游未远,不敢失声惊动,遂只好向这位对自己恩同天高地厚的老人家,默默凝视半天,轻轻起身,推动左壁,依旧回到外间石洞。

既已出室,夏天翔自然遵照“蔷薇使者”的指示,扬起右掌,向那片石壁中央,以八分功劲,劈空一击。

石壁上应手陷落一只深几近寸的拿印,并隐隐发出一阵隆隆微响。

夏天翔再复走到近前,用力一推石壁,已然纹丝不动,知道秘室已闭,那位“蔷薇使者”从此永绝尘寰,西归极乐。

再看看壁上那只掌印,知道自己缘遇太奇,就这半日光阴,竟等于增加了二三十年的苦学功力。

惊喜悲伤交集之下,夏天翔不禁诚中形外,感激无已地向着那片石壁,倒身再拜。

拜毕起身,想起自从与“风尘狂客”厉清狂村店对饮,借酒浇愁,颓然醉倒以后的一切经历,简直宛如梦境,先是被醉神花所迷,与鹿玉如有女爱男贪的荒唐之举,然后又有“蔷薇使者”倾吐来历,传授“蔷薇三式”,及转注功力的那番罕世奇遇。

如今最忧心的,便是尚未与仲孙飞琼及霍秀芸缔订白首之盟,却先与鹿玉如发生了合体之爱,自古红颜无不善妒,恐怕要想得到仲孙姊姊暨芸妹妹的谅解,必须大费心力,绝非易事。

夏天翔一面发愁,一面钻出山洞,对着欲曙未曙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暂撇情思,又把新学会的“蔷薇三式”,仔细演练几遍。

一直等这“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演练得纯熟无比,夏天翔方离却大巴山,根据“蔷薇使者”的判断,走向云南,意欲去往“风尘狂客”厉清狂的高黎贡山凝翠谷旧居左近,寻找自己心中最渴想的仲孙飞琼姊姊。

谁知才人云南省境不久,便遇意外岔事。

夏天翔心急赶路,黄夜山行,在天刚黄昏之际,突然发现前面十来丈外的峰脚间有一条小小的白影,电疾闪动。

这条白影既极矮小,又极矫捷,委实绝像仲孙飞琼所豢的那只惯会替主人吃醋的灵猿小白。

夏天翔大喜之下,微提真气,高声叫道:“小白别走,我在这里!”

那条小小白影闻声之下,连头都不回,仍往峰头援上。

夏天翔以为小白仍在对自己生气,不由剑眉一剔,暗想自己以前跑不过小白,如今幸有奇遇,功力大增,何不跟这怪猴子比比脚力,着能把它制服,也免得以后老和自己捣乱。

心意既定,立即提气飞身,尾随那条小小白影追去。

白影见有人追,益发宛如星丸跳掷,电掣云飘地一直往南奔去。

夏天翔因看清白影确是一只白猿,遂忽略了方向问题,也自全力急赶。

他虽获奇遇,功力大增,但因对日太浅,尚未能完全发挥,故而足下快速的程度只与白猿仿佛,始终保持了起初的十来丈远近。

自黄昏开始一直追到凌晨,其中快快慢慢,也不知翻越了多少山峰,到了什么所在?眼前是处左右高峰夹参的幽险山谷,那头白猿进了谷口,突然止步不行,口头狞视夏天翔,双爪虚袍,仿佛作势欲扑。

白猿这一停步回身,怒目相向,夏天翔才看出它不是仲孙飞琼所豢的灵猿小白。

原来这只白猿的大小形状,确与小白极为相似,只有一双眼睛的颜色不同,灵猿小白是朱红如火,这只白猿则是其黑如漆。

夏天翔看出对方不是灵猿小白以后,不禁哑然失笑,暗忖自己难道真个为情所迷?想念仲孙飞琼姊姊想念得神魂颠倒,竟在未曾细辨之下,便这等盲目狂迫,如今经过一夜飞驰,也不知到了什么所在?

那白猿怒视夏天翔有顷,蓦然厉啸一声,双爪举处,飞身电扑,神速无比地直向夏天翔面门抓到。

夏天翔见它身手异常敏捷、不由突发奇想,有意效法仲孙飞琼姊姊,收服一只灵猿,加以豢养。

既有这种心意,夏天翔遂不肯还手,只以灵妙的身法腾挪闪展,不使白猿抓中。

那白猿虽亦生具异禀,但被夏天翔一夜狂追,已颇劳累,在连扑十余次未能扑中之下,也就微显疲惫,站立喘息,蓄势不动。

夏天翔忽又想起仲孙飞琼姊姊传授自己的几句兽语,遂以诚恳的目光凝注白猿,并以诚恳的语音柔声说道:“哈叽里摩,摩叽里哈,哈叽摩摩古龙。”

一面柔声发话,一面缓缓向那白猿走去。

白猿想不到夏天翔突然换了这么一副神情对付自己,不禁把一双漆黑的大眼连眨几眨,神情显得有些迷惑。

夏天翔见状,以为自己所说的兽语见效,遂颇得意地一伸右手,要想抚摸白猿,表示亲热。

白猿见他越走越近,本已深怀戒意,夏天翔再一伸手、越发以为要对自己不利,惊啼起处,利爪双伸,直向夏天翔当胸抓去。

夏天翔自我陶醉,志得意满之下,突遇危机,纵然身法再快,也有点不及闪避。

在万般窘迫之际,夏天翔突然想起“蔷薇使者”所授的“蔷薇三式”中那式能在危机一发之中脱身保命的“蔷薇飞”来,赶紧浊气一吐,清气一提,足下一旋一飘,飞出五丈。

自猿因屡击不中,此时对于夏天翔业已略感怯惧,遂乘着对方飘身后退,白影一翻,转过崖角,又向谷深之处跑去。

夏天翔虽因这只白猿不是仲孙飞琼所豢的灵猿小白,不必再复苦遁,但既已至此,也就索性前行,看看这片幽险的山谷,究竟是什么所在?

一面缓步前行,一面暗自思索仲孙妹姊所授的兽语为何突然失效?若非自己新学会了一式“蔷薇飞”,岂不要被那只白猿抓得皮开肉烂?

想来想去,忽然想通其中微妙,不由脸上一热,暗骂自己真个聪明一世,懵懂一时,那“哈叽里摩,摩叽里哈,哈叽摩摩古龙”三句兽语,乃是对马而言,自己却张冠李戴地用以向猴子说话,岂非自作多情,定讨无趣?

道理想通,人也转过崖角。

夏天翔突觉眼前一亮,只见谷势突开,景色灵秀异常,远处亭台楼阁,飞瀑流泉,近处瑶草棋花,苍苔碧薛,交织成一幅迷人的图画。

在这幅迷人的图画之中,最令人感到馆异的,是这山备之内,凡属有竹之处,竹色一律朱红,与寻常绿竹的密翠浮天,完全二致。

夏天翔尚是第一次见到朱竹,但心中仿佛觉得这“朱竹”二字,像是曾在何处听过?

目前景色如此灵秀,亭台楼阁又复建筑得如此金碧辉煌,主人定是佼佼不群的异人隐士。

夏天翔瞩目惊疑之间,忽然听得远远金钟三响,有位白衣少女自一所高达三层的楼台之中走出,身法极为轻捷,十来个起落,便到了夏天翔面前,略一打量,不形喜怒地发话问道:“来人何名?我家仙子传你到挹翠楼中间话。”

夏天翔冷眼旁观,只看出这白衣少女武功极好,却看不出她的来历宗派,遂抱拳微笑答道:“在下夏天翔,因追捕一只白猿至此,请问姑娘此处是何所在?你家仙子,又是何人?”

白衣少女转身引导夏天翔走向那座楼台,并接口说道:“这里是哀牢山,我家仙子姓名向不告人,你还是等见到她以后,自己去问吧!”

“哀牢山”三字,使夏天翔想起在大巴山古洞之内,“蔷薇使者”曾告自己,“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住在哀牢山朱竹谷,如今此地既是哀牢山,谷中又多罕见的朱竹,再加上白衣少女口中的“仙子”之称,分明自己误打误撞入撞上了“白骨三魔”之一。

夏天翔猜出自己误入哀牢山朱竹谷,遇上了“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不但毫无怯意,反倒精神为之一振。

原来“蔷薇使者”为他转注功力以前,曾嘱必须多多磨练,每经一次恶战,功力便加强几分,逐渐磨练,逐渐加强,将来方足一捋“白骨天君”的虎须,把那几乎无人能敌的盖世魔头气走。

如今既遇“白骨仙子”,岂非正是磨练功力的大好机缘?但夏天翔在异常高兴之下,却仍深怀警觉,决心保留“蔷蔽三式”不使“白骨仙子”知晓自己身怀这等罕世绝学。

思付之下,已随白衣少女走人楼中,只见楼中陈设清雅,迎面垂落一片细细的竹帘,令人只能依稀看到帘后蒲团之上,盘膝坐着一位白衣人影。

引导夏天翔入楼的白衣少女,向帘后白衣人恭身禀道:“启禀仙子,来人名叫夏天翔,现已人楼,请仙子亲自问话。”

帘后白衣人以一种苍老清亮的语音问道:“夏天翔,你为什么把我心爱的白猿追得那等狼狈?”

夏天翔因已估定对方身份,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接口笑道。“这位仙子,请莫随意责人,夏天翔怎知那只白猿会是有主之物?”

帘后白衣人低哼一声,继续问道:“我这白猿不是凡种,脚程绝快,刚猛异常,你怎会追得上它,并不曾被它伤害?”

夏天翔笑道:“人是万物之灵,不应该不如禽兽,白猿天赋异禀,我却有绝世武功……”

语音未了,便听帘后白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当世中有谁敢称身负绝世武功,你是哪一派中弟子?”

夏天翔因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在即将坐化以前,曾细为筹划明年二月十六震天派开派大会时,扫荡群魔之事,便预定由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对敌这“白骨仙子”,故而闻言之下,傲笑说道:“我师傅是当世武林的第一人物。”

帘后白衣人越发晒然不屑地摇头问道:“峨嵋、昆仑、武当、少林、罗浮、雪山、点苍、祁连等八大门派之中,谁敢这样狂傲自诩?”

夏天翔故意气激对方,接口笑道:“什么狂傲自诩,我师傅神功绝世,名震八荒……”

帘后白衣人等不及夏天翔话完,便插口问道:“你师傅到底是谁?”

夏天翔肃立恭身,庄容答道:“‘北溟神婆’皇甫翠。”

帘后白衣人哦了一声,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的名头确实不小,但自称当世第一,却仍嫌狂妄。”

夏天翔双眉一挑,怒声说道:“你是何人?倘若不服,我便斗你一斗。”

旁立的白衣少女闻言,低声叱道:“夏天翔,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妄自找死!”

夏天翔俊目一瞪,故意狂傲无比他说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我就不相信当世之中,还有武功高出我师傅之人。”

他存心想激怒帘后白衣人,但对方却只轻声一笑,向那白衣少女说了一句:“瑛儿,卷帘。”

白衣少女应声走到屋角,拉动丝绳,那片竹帘便即慢慢卷起。

蒲团上坐的是位白衣老妇,满头雪发,但脸色却红润得宛若婴儿,内行人一看便知身具极上乘的内功修练。

白衣老妇目光微注夏天翔,晒然说道:“小娃儿……”

夏天翔不等对方话了,便自剑眉双挑,岸然说道,“你不要以为我年纪不大,见识遂浅,其实我足迹几遍宇内……”

白衣老妇淡淡一笑、说道:“好大的口气,你既自诩见识,可认识我么?”

夏天翔借机仔细打量白衣老妇几眼,越看越知对方果是罕世高手,遂故意想一想说道:“你是不是‘绛雪仙人’凌妙妙?”

白衣老妇倏然一惊,点头笑道:“你这娃儿猜得倒蛮上路,可惜我既不是‘绛雪仙人’凌妙妙,也不是与她齐名的‘九天魔女’董双双。”

夏天翔又复想了一想说道:“照你这等年纪及口气判断,必是一位有名的女魔。既然不是‘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可能是‘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

白衣老妇万想不到自己隐迹多年,竟会被这年纪轻轻的夏天翔一口猜破来历,不由微笑说道:“我的来历既然被你识破,可知‘白骨三魔’的厉害么?”

夏天翔灵机一动,微笑说道:“关于你们‘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于’等白骨三魔的厉害,江湖中流传着八句歌谣。”

“白骨仙子”听起兴趣,目注夏天翔间道:“我不信我们三人隐迹数十年之久,竟仍未为武林人物淡忘,你且把这八句歌谣念来给我听听。”

夏天翔含笑点头,信口乱编地缓缓吟道:“二男一女,白骨三魔,威降虎豹,力斩蛟龙,奇才身具,万象胸罗……”

这前六句全是对“白骨三魔”的恭维夸赞之语,听得那“白骨仙子”脸上微泛笑容,夏天翔的吟声也倏然而止。

“白骨仙子,讶然问道:“你说歌谣共有八句,怎的只吟六句,就不念了?”

夏天翔笑道:“前六句好听,你听得颇为喜欢,但后两句却特别难听,故而不说也罢。”

“白骨仙子”笑道:“难听无妨,你尽管照实直说。,夏天翔剑盾微蹙,一字一字念道:“谁……能……盖……越?……”

“白骨仙子”突然大笑道:“第八句你不必念了,我一猜便对。”

夏天翔目注“白骨仙子”问道:“你也会猜?”

“白骨仙子”笑道:“是不是‘北溟神婆’?”

夏天翔皱眉说道:“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大概又以为我在自诩夸大?”

“白骨仙子”晒然一笑,夏天翔又复叫道:“你不要笑,我要斗你一斗,让你知道厉害。”

“白骨仙子”摇头说道:“我不跟你斗。”

夏天翔愤然问道:“你难道看不起我?”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目光微注,摇头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一般武林人物看不起你。”

夏天翔如今却被对方弄得迷糊起来,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白骨仙子”笑道:“你且把那八句歌谣再念一遭。”

夏天翔应声念道:“二男一女,白骨三魔,威降虎豹,力斩蛟龙,奇才身具,万象胸罗,谁能盖越?北溟神婆。”

“白骨仙子”微笑说道:“是不是一般江湖人物看不起你?他们只说‘北溟神婆’皇甫翠可以盖越‘白骨三魔’,却未曾把你夏天翔三字附带提出。”

夏天翔闻言之下,无词可辩,方自气得一翻白眼,“白骨仙子”又复笑道:“但我虽不肯斗你,你却仍有机会显显身手。”

夏天翔精神一振,剑眉双扬,倾听“白骨仙子”往下继续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是你师傅,你师傅的份量大概与我差不好多,你只好委屈委屈,与我徒儿一斗。”

夏天翔目光移注在引导自己来此的白衣少女身上,发话问道:“你莫非要我与这位姑娘较量较量?”

“白骨仙子”转面对那白衣少女说道:“玫儿去把白骨桩布好,就在桩上领教这位举世第一奇人‘北溟神婆’皇甫翠的高足夏天翔,究竟有多高武学!”

白衣少女恭身领命,姗姗走出楼阁。

夏天翔正待举步相随,“白骨仙子”却一指左右两侧的较小蒲团,向夏天翔说道:“我徒儿谭瑛去布置白骨桩,尚需片刻光阴,你且先在这蒲团上静坐行功,恢复狂追白猿的疲劳以后,再复互相过手,才算是公道。”

夏天翔闻言,不禁向“白骨仙子”看了几眼。“白骨仙子”含笑问道:“你看我则甚?”

夏天翔笑道:“我觉得武功练到你们这等火候,虽是魔头,也有些魔头身份。”

“白骨仙子”哑然失笑,忽似想起甚事,向夏天翔问道:“你知不知道当世武林八大门派中,点苍、祁连两派合并另组震天派,并定于明年二月十六举行开派盛典,邀集天下群豪一齐参与之事?”

夏天翔点头说道:“我不但知道,到时还要去呢!”

“白骨仙子”问道:“你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会不会去?”

夏天翔连连点头答道:“一定会去,你们可以在祁连山绛雪洞口好好斗上一斗。”

“白骨仙子”颇为高兴地笑道:“我倒找到了合适的对手,可惜那‘白骨羽士’及‘白骨天君’无人能敌,他们将要羡煞我呢!”

夏天翔笑道:“那‘白骨羽士’及‘白骨天君’都有对手。”

“白骨仙子”愕然凝目问道:“对手是谁?那些八大门派的掌门人等,可不够他们放手一击。”

夏天翔笑道:“他们两位的对手,我可以代为安排,一位是‘天外情魔’仲孙圣……”

白骨仙子点头说道:“我听说过这位‘天外情魔’,名气颇大,似乎与你师傅差不许多。另一位呢?”

夏天翔本待说出自己,但转念一想之下,竟借用了“蔷薇使者”的名号说道:“另一位是‘仟情居士’徐香圃前辈。”

“白骨仙子”闻言,大吃一惊问道:“风闻徐香圃化去已久,怎会仍在人世?”

夏天翔答道:“这位徐老前辈健旺已极,住在终南死谷附近,你为何咒他死呢?”

“白骨仙子”眉头一蹙,又复问道:“徐香圃既在人世,那与他齐名的‘多情书生’吴万秋、‘无情剑客’莫春阳呢?”

夏天翔应声答道:“他们两位却已撤手红尘,奄然物化。”

‘白骨仙子’舒了一口长气说道:“我昔年曾与‘无情剑客’莫春阳互相立誓,永不相见。幸亏他已死去,否则这趟祁连山绛雪洞的热闹,我只好放弃了。”

夏天翔听对方如此说法,不由心中后悔,暗想自己适才怎不把吴万秋、莫春阳两位老前辈的名号一齐借用一下?倘若将这“白骨仙子”吓退,岂不省了师傅一番手脚?

想到此处,那位名叫谭瑛的白衣少女业已走进殿来,向“白骨仙子”恭身禀道:“启禀仙子,弟子已把白骨桩布置妥当。”

“白骨仙子”点头笑道:“玻儿再去准备两具冰床,一炉烈火及七十二粒日月钢珠。”

谭瑛一面点头,一面诧然问道:“仙子要与何人较量玄功?”

“白骨仙子”指着夏天翔笑道:“我如今越看这娃儿越不简单,万一你在白骨桩上落败之时,我就与他坐坐冰床,玩玩火弹。”

谭玻柳眉一挑,恭身问道:“仙子可许弟子施展‘白骨十三抓’?”

“白骨仙子”想了一想,微笑道:“‘白骨十三抓’虽然威势凌厉,但这娃儿既出大言,必有实学,应该无所怯惧,我准你施展便了。”

谭瑛冷冷瞥了夏天翔一眼,向“白骨仙子”恭身施礼,退出楼外。

“白骨仙子”又对夏天翔笑道:“夏天翔,你既替你师傅‘北溟神婆’皇甫翠吹嘘颇甚,又复自命不凡,无妨去往白骨桩上,与我徒儿谭瑛较量较量。”

夏天翔想起“蔷薇使者”遗言之中,曾把“白骨三魔”的门下弟子也列为厉害对手,遂知谭瑛看来年岁不大,武功可能极强,自己又不欲施展“蔷薇三式”,必须特别小心应付才是。

想到此处,遂点头笑道:“夏天翔愿竭所能,领教领教谭姑娘‘白骨十三抓’的威力。”

“白骨仙子”含笑不语,自蒲团上缓缓站起身形,带领夏天翔向这挹翠楼后走去。

楼后居然有极细黄沙铺碾的一片平地,就在这沙地之上,插着八九七十二根白骨。

白骨粗如鸭卵,长约两尺,但大小不尽相同,似是人兽腿骨之类。插入沙中不到一寸,等于虚摆浮搁,若无绝顶轻功,慢说在这白骨桩上动手过招,便连行走一周,亦属不易。

更难的是其他梅花桩、金砖换掌、竹刀阵、罗汉束香桩等,步眼距离,桩身高低,均为一致,而这自骨桩却独不然,有的桩高几近三尺,有的只有一尺七八,距离又复远近参差,分明人一上桩,即将分神注意脚下,一身功力,至少要打七折。

“白骨仙子”见夏天翔剑眉微蹙,知道他已看出这白骨桩的厉害,遂含笑说道:“你既是名家弟子,应该看得出我这白骨桩不同流俗。”

夏天翔笑道:“这白骨桩两头皆圆,浅浅浮插沙中,受力程度似与罗汉束香桩相若。但高低参差,距离不一,对于步眼伸缩,限制却大。好在我还练过几天‘凌波步’,或可勉为其难,奉陪谭姑娘走上几招,瞻仰瞻仰‘白骨十三抓’的威力。”

谭瑛一声冷笑,香肩微晃,白衣一飘,便自轻盈曼妙无比地到了白骨桩上。

夏天翔自从棺中奇遇,真力已增,再经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苦心成全,甘愿提前圆寂,把数十年昔练的内家神功转注相赠,得益之大,岂同小可?如今一身功力,已足媲美各大掌门,加上有心炫弄,真气一提,身形凌空飘起,宛如绝世飞仙,凭虚蹑步般的也自落在白骨桩上。

这一手轻功之内所表现的灵妙身法及老到火候,果然大出“白骨仙子”意外,并使先上白骨桩的谭瑛姑娘心中加深警惕。

凡属桩上较功,在互相交手之前,双方均必先将整个桩位游走一遍,以体察脚下的受力程度及步位远近。

夏天翔人极聪明,行走之间,深觉脚下高低远近的极为难走,稍一疏神,便将蹉跌。暗忖在这种对方熟悉、自己生疏的奇形桩阵之上动手,未免过份吃亏,何不想个法儿,把吃亏的程度减去一些?

心念动处,竞在游走之间,暗运金刚大力身法,把那些较高的白骨桩踏得入沙略深,大致成了平均状态,但步眼远近不一,却无法加以改善。

谭瑛冷眼旁观,既颇佩服夏天翔心细,又颇恨他狡猾,并因深知对方身负神功,绝非易与,遂丝毫不敢怠慢,暗暗凝聚师傅“白骨仙子”所授的“白骨玄功”,贯注双手,准备迎斗强敌。

夏天翔把八九七十二根白骨桩全都试走一遍,身形回到中央,正待向谭瑛抱拳发话,请她出手进招,但目光注处,心中忽然一惊,暗忖这位姑娘本来肤色微红,如今怎的突在眨眼之间变成如此惨白,简直像具活死人的模样。

夏天翔正自惊疑凝目之际,谭瑛业已双伸纤手,遥向夏天翔当胸,凌空一抓。

这时双方相距约有三尺,夏天翔突觉全身一寒,心魂欲飞,才知所谓“白骨十三抓”,果具极大威力,赶紧宁神静气,运功相抗,脸上也目注谭瑛,满含一片高傲的微笑。

谭瑛所擅的“白骨十三抓”,分为有形、无形两种,第一招“双手抓魂”,属于无形方面,用了约莫九成功力。

她起初见夏天翔全身一颤,以为已将应手功成,谁知对方只不过虚吃一惊,立即换了满脸高傲的微笑,目注自己,隐含揶揄不屑的神色。

谭瑛双颊一红,“白骨十三抓”由无形转到有形,十指指尖齐吐劲急阴风,以一式“魑魅搏人”,向夏天翔猛扑而去。

夏天翔对这第二招不肯硬接,足下一旋,身躯一一飘,施展师傅“北溟神婆”所授的防身脱难绝学“天龙转”,闪出三根白骨桩去。

他这“天龙转”身法,本极神妙,加上夏天翔在内功方面的突飞猛进,自然益发灵奇,谭瑛只觉眼前人影略晃,所发的“魑魅博人”,便告击空,旁观的“白骨仙子”,也不禁暗为对方连连点首。

夏天翔第一招运用玄功定力硬抗,第二招施展绝世身法飘闪,第三招却属抢攻,足尖一沾白骨桩,立即塌肩回身,左手儒衫大袖向后倒挥,拂出一般潜力极强的无形劲气。

谭瑛第一招无效,第二招击空,女孩几天性好胜,正纵身追扑夏天翔,意欲乘他立足未稳之际,施展“白骨十三抓”中最厉害的一招“阴魂夺命”,把夏天翔击下桩去,挽口颜面。

谁知身才纵起,劲犹未吐,一股强急绝伦的无形罡气,业已当头卷到。

谭瑛也是绝顶聪明人物,知道自己心急贪功,先机已失,着想硬抗罡风来势,慢说并无绝对把握,即令侥幸无恙,对方跟踪追击,自己必将受制。遂在眉头略蹙之下,施展“飞絮迎风”身法,散去所聚的功力,顺势腾空,好似御风飞行般飘出八尺。

夏天翔“哈哈”一笑,身形捷若飘风,抢进三根白骨桩,欲待向谭瑛继续猛攻之际,突听旁立的“白骨仙子”含笑叫道:“瑛儿住手,这娃儿果有几分实学,你不是他的对手,不必再打了。”

谭瑛闻言,悻悻然跃下白骨桩,向“白骨仙子”问道:“师傅这等说法是否公平?我并不觉得他比我强过多少!”

“白骨仙子”笑道:“你一招‘双手抓魂’,徒发无功,是不是足以证明对方内功深厚?第二招‘魑魅搏人’击空,是不是足以证明对方身法灵妙?第三招‘阴魂夺命’未及发出,便被对方拂袖罡风卷退八尺,是不是足以证明对方应变迅疾,真力极强?我由此三者加以公平论断,夏天翔的功力约莫高你两成,胜负之数,不战自明,何必还要打呢?”

“白骨仙子”的这番话儿立论公平,分析详尽,听得那位谭瑛姑娘飞红满面,愧然低头。

夏天翔心中也是惶愧异常,因为自知若非获得“蔷薇使者”的功力转注,哪里斗得过这位谭瑛姑娘?甚至那第一招无声无形的“双手抓魂”都未必禁受得住。

谭瑛羞惭无已地走向挹翠楼侧,指挥婢女抬来两块巨冰及一具熊熊火炉,并把六十二粒与铁莲子形状仿佛的日月钢珠,倾倒在烈火之中。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笑道:“这哀牢山朱竹谷内向无外人到此,我也久寂无聊,才借着这一炉烈火及两块玄冰,与你略作游戏。”

夏天翔知道自己面临极大难题,虽自含笑点头,但目光凝注烈火玄冰,心中却好生警惕。

“白骨仙子”笑道:“你不必担心,这类玄功修练,端视火候深浅,丝毫勉强不得。你我年龄相差太远,辈份又复不同,故无须完全学我施为,能做得差不多,便已难能可贵的了。”

话完,便即盘膝坐在左面那块厚约两尺、长广各约三尺的方形玄冰之上。

夏天翔懂得这类玄功不但要能禁住冻髓严寒,并还要能够会冰不化,才算合格,遂也在右面那块玄冰之上,盘膝坐定,凝日本身纯阳真火,护住丹田,周游百穴。

“白骨仙子”遥向距离自己三口尺外的那具火炉之中,伸手虚空一抓,便有三粒烧成赤红的日月钢珠,自那熊熊烈火之中,飞投掌上。

夏天翔见状,正待如法施为,“白骨仙子”却向他摇头笑道:“你不必自炉内取珠,只在我手内接去便可。”

话完,便把那三粒业已微微冷却,成了暗红颜色的日月钢珠,向夏天翔凌空抛过。

夏天翔神功暗聚,凝掌成钢,接过那三粒日月钢珠,知道自己业已大占便宜,这位“白骨仙子”不肯倚仗功力,欺凌后辈,确实有点魔头身份。

因为在炉内烧成赤红的日月钢珠,先经过“白骨仙子”掌中再转到自己手上,热度已然大灭,只消把红砂掌力练到十二成以上之人,均可勉强应付。

“白骨仙子”左手向夏天翔抛过三粒暗红日月钢珠,右手虚空一抓,又是三粒烧成赤红的日月钢珠自熊熊烈火之中飞起。

夏天翔虽然大占便宜,但接到第六十粒日月钢珠之际,功力已感不济,掌心奇热如焚,疼痛颇剧。

他生性好强,咬紧牙关,勉强接完其余十二粒日月钢珠,向“白骨仙子”纵声笑道:“你果然不愧名列‘白骨三魔’,玄功高绝,够资格在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与我师傅作对手的了。”

“白骨仙子”微微一笑,飘身落地,只见她所坐的玄冰一片平坦,既未融化丝毫,也看不出有任何凹凸之处。

夏天翔所坐的那块玄冰,当中微凹,显出一圈淡谈的坐痕。

“白骨仙子”向夏天翔点头笑道:“以你这等年龄,能在连接七十二粒火热日月钢珠以后,坐下玄冰只有这点淡痕,着实可谓后生可畏。”

夏天翔此时双手掌心业已感觉奇痛难当,暗自咬牙强忍,闻言笑了一笑,未曾答话。

“白骨仙子”笑道:“你休要过份强傲,我看你双掌恐已受伤不浅……”

夏天翔不等对方话完,便即装得若无其事地含笑告辞,并向“白骨仙子”说道:“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不但希望你准时到达,好与我师傅放手一斗,并请你把那只白猿带去。”

“白骨仙子”诧然问道:“你要我带白猿前去则甚?莫非你想和它打架。”

夏天翔摇头笑道:“我有位姊姊养了一只白猿,亦极灵巧威猛。到时让它们两只猴子也复斗上一场,岂不有趣?”

“白骨仙子”含笑点头,目注夏天翔,探手怀中,取出一粒白色灵丹说道:“这种丹药对于疗治水火烫伤,特具灵效……”

夏天翔天生傲骨,怎甘接受对方赠药?朗笑一声,截断“白骨仙子”话头,摇手说道:“你看错了,七十二粒日月钢珠,还不致使我蒙受严重损害。”

话音了处,身形遂飘,绕过挹翠楼驰向朱竹谷外。

“白骨仙子”眼望夏天翔的背影,微微一叹,自语说道:“这年轻人太以好强,但他双掌掌心所中的火毒若一发作,便是铁打金刚也受不住呢!”

夏天翔内功精湛,耳力极锐,虽听见“白骨仙子”这几句话儿,却依旧电疾飞驰,不加理会。

但出得朱竹谷不远,到了另一条幽险异常的山涧之内,“白骨仙子”所警告之语便即应验。

夏天翔感觉双掌掌心热痛得已难忍受,赶紧嚼碎两粒灵丹,敷在掌心红肿部位。

敷药以后,剧痛更烈,天翔瞩目四外,见右面壁上有道细细的山泉,遂飞身纵到泉水较大之处,伸出双掌听任泉水冲激。

那道山泉清冷异常,冲在红肿疼痛的掌心之上,委实凉侵肌肤,舒适已极。

夏天翔不是不知自己掌心的伤势,不宜用过份寒冷的山泉冲激,但因奇痛难忍之下,不得不略作权宜,先图个眼前舒适。

片刻以后,果然感觉到山泉清冷的程度渐减,而双掌掌心却肿起两寸来高,成了赤红颜色。

这时山泉冲在手上,不仅毫不舒适,反倒疼痛得宛如刀割一般,夏天翔遂只得缩手离泉,寻块平坦大石坐下,蹙眉无计。

双掌掌心原是要穴,所中的热毒容易攻心,夏天翔约莫又复强自撑持了顿饭光阴,终告不支,在石上颓然晕倒。

等他迷迷朦朦地神智渐复,却听得身旁似有两个女子口音,低低私语。

夏天翔还以为自己又复落在“白骨仙子”与谭瑛师徒的掌握之中,但微睁双目,一看之下,却不禁大吃一惊,剑眉深蹙。

原来身旁站的两个女子,虽属一老一少,却不是意料中的“白骨仙子”师徒,而是曾与自己因受醉神花媚力所迷,有过合体之缘的鹿玉如姑娘,与祁连派数一数二的高手“白头罗刹”鲍三姑。

夏天翔蓦然想起“蔷薇使者”说是鹿玉如受她母亲遗传影响。魔性犹存,加上与自己好合之事被鲍三姑撞破,因羞转怒,因怒成恨,极可能与自己反成仇敌,势须对她特别小心之语,不由暗叹自己才离虎口,又入蛇窝,双掌更复全受重伤,难以应战……

念犹未了,忽听鲍三姑向鹿玉如问道:“鹿姑娘,这是不是在大巴山秘洞之内对你凌辱之人?”

鹿玉如与鲍三姑是奉了“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之命,去往大巴山、娄山、哀牢山等地,联络“白骨天君”、“白骨羽士”、“白骨仙子”等白骨二魔,谁知突在这哀牢幽涧之内,巧遇夏天翔晕倒石上,芳心正自对他又怜又爱又恨之际,哪里禁得起“白头罗刹”如此意含挑拨的一问?遂秀眉双剔,点头答道:“正是此人。”

鲍三姑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是这乘人于危、窃玉偷香的无耻小辈,我们可得好好想个法儿向他报复报复。”

夏天翔闻言,越发蹙眉惊心,索性装做昏迷未醒,静听鹿玉如怎样答话。

鹿玉如哼了一声,向鲍三姑说道:“老婆婆,我们自负身怀绝技,总不能杀一个毫无抵抗能力之人,你看这夏天翔除了昏迷不醒以外,双掌并红肿异常,如何能与我们相斗……”

鲍三姑目中凶光一转,谲笑道:“我先把他伤势洽好,再慢慢地加以收拾,不就公平合理了么?”

鹿玉如问道:“他这伤势容易救么?”

鲍三姑说道:“这是火毒攻心,我们祁连派的九寒丹专治此病,灵验无比。”

夏天翔闻言不禁触动灵机,暗想祁连派的九寒丹既能治愈火毒攻心,则“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赠的冰魄神砂,自必也有异曲同功之妙,怎未想起取出一试?

鹿玉如听鲍三姑这等说法,遂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便请老婆婆施舍一粒九寒丹,把他治好,再让我下手报仇。”

“白头罗刹”鲍三姑冷笑一声,取出两粒九寒丹来,喂进夏天翔的口内。

鹿玉如秀眉微蹙,又复问道:“他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会痊愈?”

鲍三姑低下头去,向夏天翔掌心伤势微一注目,思索片刻说道:“他的伤势太重,可能需要两个时辰以上,才能肿消痛止,与人对敌。”

鹿玉如哼了一声,说道:“难道我们要在此处白白陪他两个时辰?”

夏天翔听这鹿玉如口气之中,果对自己毫无情义,不由心头微怒,故意一睁双目,看着鹿玉如问道:“玉妹,你真的还要和我动手打架么?”

夏天翔的这一声“玉妹”,因系当着鲍三姑所叫,不但失去使鹿玉如意乱情迷的魔力,反而触犯了她的忌讳,引得鹿玉如眉梢深笼杀气,目光冷锐如刀,向夏天翔沉声叱道:“谁是你这种无耻之人的玉妹?今日冤家狭路,我定然要报大巴山中被你乘危逼辱之仇。”

这几句话,听得夏天翔怒满心头,悲愤无比,淡淡一笑说道:“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还不把我杀掉?”

鹿玉如面罩寒霜,冷冷说道:“鹿玉如不会像你那等乘人于危,我要等你掌上火伤痊愈,有了抵抗能力以后,才亲自下手把你杀死。”

夏天翔纵声狂笑道:“你还是现在杀我,毫不费力,否则我只要伤势一愈,你那点能为,便未必是我对手……”

鹿玉如截断夏天翔的话头,冷哼一声说道:“你休要自视大高,须知我母亲新近传了我师祖‘无相魔师’公羊毅威震乾坤的‘神魔四式’。”

夏天翔微笑说道:“方才听说我这伤势约需两个时辰方可痊愈,你们不必在此白白陪我,尽管前去办事,等两个时辰以后,再来向我赐教‘神魔四式’。”

鲍三姑道:“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支开,乘隙逃走?”

夏天翔怒目相向,“呸”的一声,不屑说道:“鲍三姑,你在称祁连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却满肚子都是些邪恶卑鄙的念头,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鹿玉如妙目微转,“咯咯”一笑道:“你既然自诩为君子,我们无妨来个君子协定。”

夏天翔知道她花样极多,蹙眉问道:“什么君子协定?”

鹿玉如笑道:“我要画地为牢,试试你是否能够守诺自重?”

夏天翔失笑说道:“这个法儿倒颇新鲜,你尽管画定地域,指定时间,虽然四面空空,我却认为身外围有百仞高墙,摩天峭壁就是。”

鹿王如向四外微一瞩目,取出自己所用的兵刃昆仑刺来,画了一个足有三四丈周围的大大圆圈,然后目注夏天翔,微笑问道:“这间牢房应该够大,也够舒适了吧?”

夏天翔俊目一翻,朗声问道:“你何时前来赴约?总不能判我一个终身监禁吧?”

鹿玉如螓首微抬,略看天时,想了一想答道:“因为这次约会是我们之间的生死之拼,你又新受重伤,我必须多留给你一些休息准备时间,才觉公允。”

夏天翔如今对这鹿玉如的性情变化,委实无法捉摸,只得冷笑一声,剑眉微剔,说道:“你不必如此顾虑周详,便是现在动手,夏天翔照样奉陪,毫无惧色。”

鹿玉如晒然说道:“你可以不知天高地厚,妄逞刚强,彻不愿乘危下手,致贻讥消。如今方交初鼓,我们准定黎明时分在此一战。”

夏天翔问道:“万一你若黎明不至,又便如何?”

鹿玉如笑道:“我若黎明不至,这画地为牢的效力便失,允许你越狱逃生,恢复自由就是。”

说到此处,侧顾鲍三姑,含笑说道:“老婆婆,我们走吧,等到黎明时分,再来杀他泄愤。”

“白头罗刹”鲍三姑狞笑一声说道:“鹿姑娘尽管放心,我保证这姓夏的小鬼一命难逃,准让你杀他解恨。”

鹿玉如听出鲍三姑话中有话,不由柳眉微蹙说道:“老婆婆,我虽想杀他,却要亲自动手,你不能帮我的忙呢!”

夏天翔剑眉双扬,接口狂笑说道:“你们就是四手齐攻,夏天翔也无所惧。”

鲍三姑突然声若夜枭,摄人心魂地一阵狞笑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语音微顿,斜对鹿玉如笑道:“鹿姑娘,我看这小子煞气直冲华盖,飞灾奇祸,定在眼前,也许我们黎明来时,他已身膏蛇兽之吻了呢!”

鹿玉如面罩严霜,目注夏天翔冷笑说道:“我希望你至少把这条性命留到黎明。倘若果如这位鲍老婆婆对你诅咒之言,则将使鹿玉如饮恨终身,永成憾事。”

话完,便与“白头罗刹”鲍三姑双双飘身,向“白骨仙子”所居的朱竹谷中赶去。

第二十章:情孽纠缠

鹿玉如、鲍三姑走后,夏天翔独对苍茫夜色,不禁感慨丛生。

暗想自己自被醉神花香所迷,在巴山古洞之中作了那件荒唐事儿之后,心中对鹿玉如始终深觉歉疚,但如今她这一抹煞事实,恶言相向,反倒使心头愧疚稍消,舒畅一点。

黎明一战,自己如败,正好以一条性命抵消孽债。否则便手下留情,略补大巴山中的无心之错。

想到“无心之错”四字,夏天翔忽然遍身冷汗,暗叫一声大事不妙。

因为大巴山古洞之内那段旖旎风光的经过,只有自己与鹿玉如及“蔷薇使者”清楚,“白头罗刹”鲍三姑则是后来撞破。

如今能为自己作证的“蔷薇使者”业已坐化,对于鹿玉如与“白头罗刹”鲍三姑指责自己乘人危急、玷污清白一事,岂非百口莫辩,背上一个极大恶名,永难洗刷?

夏天翔想到此处,不禁忧心如焚,忽然耳边听得一丝似有似无的人声,缓缓说道:“夏天翔,你快死了。”

夏天翔举目四瞩,阒然无人,以为是自己心头的幻觉,遂长长叹息一声,废然自语道:“死了最好,死了算了。”

自语方毕,那丝虚无缥缈的人声又作,这次说的却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

夏天翔心内一惊,暗想这两句话儿说得一点不错,真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因为自己倘若不死,也许还可设法弄清真像,洗刷声名。否则不但饮恨黄泉,连师门威望也将被自己丧失殆尽。

这时突从峰角旁走出一位五络微须、神态超逸出尘、宛若苍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见来人竟是“天外情魔”仲孙圣,不禁惊喜交集,起立恭身施礼说道:“北溟门下弟子夏天翔,参见仲孙老前辈。”

仲孙圣站在四五丈外,向夏天翔招手笑道,“夏老弟请过来,我和你好好谈谈。”

夏天翔走到鹿玉如画地为牢的界限边沿止步,恭身陪笑说道:“老前辈请恕夏天翔有方尊命,因为鹿玉如约我黎明在此一战,曾经画地为牢……”

仲孙圣对地上划痕看了一眼,微笑说道,“你倒真能重诺守信,把这四外虚空,看作了百切高墙,摩天峭壁。”

夏天翔苦笑说道:“夏天翔虽不敢自诩操守,但武林人物诺千金,似乎不能不以信义为重。”

仲孙圣笑道:“能守信义,当然最好,但我有一事要向老弟请教。”

夏天翔惶然恭身问道:“老前辈有何训示?尽管明言,怎敢当这请教二字?”

仲孙圣笑道:“老弟身居牢狱,四外重墙,适才怎能看出我是‘天外情魔’仲孙圣?”

夏天翔几乎被这位当代奇人间得张口结舌,微一寻思,方自红着一张俊脸,嗫嚅答道:“念中是实,目下原虚,只要大处不违,小处似可不必矫在过正?”

仲孙圣点头赞道:“夏老弟这几句话儿,确是明心见性的人道之话。我愿你随时紧记‘大处不违,小处不必矫在过正’,便足立身处世的了。”

说完,“哈哈”一笑,青袍大袖忽展,全身高拔六丈有余,宛若绝世飞仙,凌虚蹑步般,轻飘飘地落在夏天翔身右三尺。

夏天翔弄不懂这位仲孙圣老前辈为何突对自己大展轻功,不由愕然瞪目。

仲孙圣失笑说道:“夏老弟不必惊疑,我不是向你故炫武技,卖弄轻功,只因你身在牢中,要想彼此长谈,遂不得不越墙而入。”

夏天翔想不到这位“天外情魔”仲孙圣如此风趣,不由被他逗得忍俊不住,微微一笑。

仲孙圣目光凝注夏天翔眉心,正色说道:“夏老弟请伸左手,我为你一诊脉象。”

夏天翔茫然伸手,仲孙圣三指向他寸关尺上一搭,冥心诊脉有顷,忽然目射神光,冷笑说道:“怪不得‘白头罗刹’鲍三姑适才曾有‘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之语,若非我为了寻找‘风尘狂客’厉清狂的下落,浪迹西南,路过此间,老弟真将活不到五鼓天明,死得糊里糊涂。”

夏天翔因鹿玉如特意画地为牢,约自己在此等她,互作黎明之战。而仲孙圣却于诊完脉象以后,断定自己活不到五鼓天明,岂非令人费解?

仲孙圣向他含笑说道:“夏老弟,适才‘白头罗刹’鲍三姑喂你吃的九寒丹,是否不止一粒?”

夏天翔想了一一想答道:“当时我虽神智初复,但朦朦胧胧之下,仿佛记得乃是吃了两粒。”

仲孙圣点头说道:“这就对了,老弟双掌所受的热毒,只消一粒九寒丹,业已法解有余,鲍三姑喂你多服一粒之意,便足令你在五鼓天明以前,骨髓成冰,冷颤而死。”

夏天翔听得如梦方觉,身形微挫,正待发话,“天外情魔”仲孙圣又复说道:“但老弟只管放心,‘白头罗刹’虽然凶恶阴险,但她究竟不是能够发令追魂的阎罗天子。仲孙圣可以略效微劳,不仅使老弟体内寒毒全消,并还因祸得福,今后可耐任何程度的奇寒酷热。”

夏天翔闻言,深深拜谢,仲孙圣遂摸出一粒火红灵丹,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老弟服下这粒丙灵丹后,我再略加助力,遂可龙虎得调,坎离相济,今后除了不畏酷热严寒以外,对于内家真气的刚柔互用方面,亦颇有益。”

夏天翔如言服下那粒丙灵丹,感觉宛如一团烈火,滚下咽喉,烫得心头好不难过。

心头炽热,四肢却突觉奇寒,片刻以后,夏天翔便无法禁受,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全身也不停颤抖。

仲孙圣见状,青袍飘处,竟围着夏天翔身外循环急走。

急走之间,大袖飞扬,运用隔空打穴的内家绝顶神功,点遍夏天翔周身上下的一百零八大穴。

夏天翔起初在体内酷热奇寒交迫之下,并须忍受那一阵阵自体外袭来、使人全身生颤的锐劲罡气,委实觉得难过已极。只好强以内家定力,静守天君,把一切身受,竭力付诸忘我无相之境。

直等三十六处主穴,被仲孙圣点遍以后,遂告否极泰来,体内奇寒酷热,逐渐消融,体外的锐劲罡风仿佛也变得温和起来,拂在身上,好不舒畅。

一直到了四鼓有半,仲孙圣方微笑停手,向那神仪内莹,宝相外宣,已入内家静坐妙境的夏天翔道:“夏老弟,如今你该死了。”

这句话儿,含义极为深奥,听得夏天翔愕然睁目、惶惑不解。

“天外情魔”仲孙圣微一倾耳,又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我听得远远已有人来,可能是鹿玉如及‘白头罗刹’鲍三姑赶来赴约。

老弟何不装做中了鲍三姑的邪恶毒计,被九寒丹毒死,倒看她们怎样处置?”

夏天翔听仲孙圣这种提议异常有趣,遂连连点头,仲孙圣一指他身后峭壁,低声笑道:“我就藏在那壁上大堆藤蔓之后保护老弟,故而老弟尽管放心,装死要装得逼真一点。”

夏天翔点头笑道:“我练过‘僵尸功’,略懂闭气之术……”

话方至此,蓦然听得疾行如飞的步履之声,来人似已即将由南面峰角转出。冲孙圣微向夏天翔一使眼色,青袍飘处,宛如野鹤孤飞,悄无声息地藏入藤蔓之后。

夏天翔也赶紧功行四肢,气息一闭,僵挺挺地诈做人已死去。

来人身形一现,果然正是那位喜怒无常、性情难测的鹿玉如,及白发飘萧、凶毒绝伦的“白头罗刹”鲍三姑。

这时已交五鼓,茫茫山野之中,充满一片黎明曙色。

鹿玉如瞥见夏天翔果守信诺,人卧崖边,遂在五六丈外便即高声叫道:“夏天翔,你的胆量不小,竟与‘白骨仙子’互斗玄功,自然难免吃苦。来来来,如今时交五鼓,天已黎明,你且施展你的北溟绝学,斗斗我的‘神魔四式’。”

夏天翔听在耳中,宛若未闻,依旧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鹿玉如见夏天翔不理自己,柳眉剔处,一式“风送浮云”,横飞四丈有余,到了自己画地为牢的局限以内。

但身形落地之后,却因夏天翔那副睡相太以难看,不禁偏头向身边的鲍三姑蹙眉问道:“他这直挺挺的样儿有多难看?莫非男人们全是这般睡相?”

鲍三姑因系自己所下的毒手,自然心头雪亮,狞笑一声说道:“鹿姑娘,我方才已经说过,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小子全身僵直,恐怕业已一命呜呼,不是在睡觉吧!”

鹿玉如不知“白头罗刹”暗下毒手之事,闻言自然不信,急快飘身纵过,细一观察,果见夏天翔气息早无,全身僵直,不由情发乎中地心头奇酸,“嘤咛”一声,垂落两行珠泪。

夏天翔心中暗想,你这翻脸无情的鬼丫头,居然也会伤心落泪?

“白头罗刹”鲍三姑见状,知道夏天翔果已身死,遂得意异常,发生一阵厉声狞笑。

鹿玉如含泪纵回,愕然问道:“老婆婆,你这样狂笑则甚?”

鲍三姑眉梢微扬,怪笑说道:“这是我的一件得意杰作。”

鹿玉如全身一震,目注鲍三姑问道:“难道他是死在你的手下?”

鲍三姑得意笑道:“夏天翔双掌掌心所受的火毒,只消服食一粒九寒丹即可痊愈,我却乘机喂了他两粒之多,使他活不到五鼓天明,便告心头冰冷、全身僵直而死。”

夏天翔如今正用内家龟息之法,暗暗换气,闻言不禁遍体生寒,心付若非巧遇“天外情魔”,自己的一条小命,岂不糊里糊涂地断送在这白头妖妇之手?

鹿玉如这才知道“白头罗刹”先前所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含意,银牙暗咬,玉手疾扬,“拍”的一声脆响起处,鲍三姑手抚左颊,无限惊奇的,被鹿玉如打得踉踉跄跄,退出五步。

鹿玉如急怒之下的这一记耳光,是凝足真力施为,“白头罗刹”鲍三姑若非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雪冻僵尸”奇功,必将被她打得满脸开花,脑浆迸裂。

夏天翔瞥眼偷窥之下,觉得“天外情魔”仲孙圣所导的这幕活剧委实精彩。

鲍三姑气得满头白发齐飘,怒视鹿玉如,厉声问道:“鹿……鹿姑娘,你这……这算何意?”

鹿玉如伤心更甚,泪如泉落,泣不成声,反向鲍三姑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要把他害……死?”

鲍三姑见鹿玉如对夏天翔好似颇有深情,不由讶然问道:“他不是曾在大巴山古洞乘你中了‘昆仑逸士’向飘然的剧毒,无力相拒之际,把你的清白沾污了么?我杀他便是为你报仇,有何不对?”

鹿玉如呸了一声说道:“你这真叫完全曲解事实,我中了‘昆仑逸士’向飘然的剧毒,便是夏天翔所救,后来两人误中一朵形如野菊五色奇花的馥郁异香,才双双神志昏迷,无法自制,哪里是他乘人于危,污我清白?”

夏天翔听见这番话儿由鹿玉如口中说出,不禁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暗喜自己身上所背的恶浊名誉,总算洗刷干净。

但喜念方兴,立即转为愁思满腹,因为突然想到藏在峭壁藤蔓堆中的“天外情魔”仲孙圣,正是自己第一位心上人儿仲孙飞琼的爹爹,这件荒唐事儿被他听见,传到仲孙姊姊耳中,岂不又要醋海翻澜,情天生障?

“白头罗刹”鲍三站听鹿五如这等说法,遂知自己暗下毒手之事,果然略嫌鲁莽,心中微觉歉然,又复问道:“你既然不恨这夏天翔,方才却又为何画地为牢,约他互作黎明之战?”

鹿玉如泪落如雨,悲声答道:“我因觉得我爹爹与我母亲性情均极高傲,不易和好,身为人女,既不便助母逆父,更不便助父逆母,思来想去,生趣毫无,才想借这黎明一战,死在总算曾经与我一度相爱的夏天翔手中,以求解除痛苦。”

鲍三姑叹息一声说道:“我哪里知道鹿姑娘心中这些曲折?下手未免略嫌鲁莽。但如今大错已铸,夏天翔骨髓成冰,返魂乏术……”

鹿玉如举袖略拭满颊泪痕,双眉一剔,脸色如冰,截断鲍三姑的话头,冷然说道:“好个大错已铸,返魂乏术!老婆婆身为祁连派最强的高手,总该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鲍三姑听得惊然一惊,大感意外地问道:“鹿姑娘此话何意?难道你竟要我替这夏天翔小鬼偿命?”

鹿玉如目射仇火精芒,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要以你的一条命儿,加上我的一条命儿,抵他一命。”

话音方毕,玉手立扬,七枚“天荆毒刺”,化作一蓬紫黑光华,向鲍三姑飞袭而出。

鲍三姑双油齐扬,在身前布起一片无形气网,把鹿玉如所发的七枚“天荆毒刺”完全震飞,并高声叫道:“鹿姑娘,你如今盛怒之下,不可理喻,我老婆子暂且告别,等到祁连山绛雪洞中,再向你陪礼谢罪便了。”

话完以后,身形立腾,鹿玉如怒声叫道:“鲍三姑,你若不把命留下,休要想走。”

一式“龙游沧海”,飞纵出六丈多远,便自追踪“白头罗刹”鲍三姑扑去。

但鲍三姑功力深于“九首飞鹏”戚大招,号称祁连派中第一高手,这一展开脚程,鹿玉如哪里追赶得上?

这时夏天翔因僵卧太久,有些不耐,遂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仲孙老前辈……”

五字甫出,鹿玉如业已因追赶“白头罗刹”鲍三姑不上,而废然回转。

夏天翔只好赶紧闭口吞声,依旧装死。

鹿玉如走到夏天翔身旁,悲声叫道:“翔哥哥,鹿玉如无心铸错,赎罪无方,我只有到黄泉路上,再与你互相爱好,订约来生的了。”

一面说话,一面珠泪滚滚,抽出自己的昆仑刺来,便往咽喉刺去。

夏天翔因已知道鹿玉如对自己深情未变,听她的语意,竟欲自尽,不由急得一睁双目,几乎跃然而起。

鹿玉如此时死心已决,万念俱灰,正自紧闭星目,以昆仑刺点向咽喉,却哪里注意到地上僵卧诈死的夏天翔,业已对自己瞪着两只大眼?

昆仑刺将及咽喉而未及咽喉的一发千钧之际,身旁微风一拂,右时略麻,昆仑刺竟被别人劈手夺去。

鹿玉如骇然睁目,只见身前站着一位气宇高华、宛如苍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见“天外情魔”仲孙圣业已出手,遂带着一头冷汗,重又阖上双目。

鹿玉如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青袍老者,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问道:“老人家可是‘天外情魔’仲孙前辈?”

仲孙圣因自己与鹿玉如之父“风尘狂客”厉清狂乃多年好友,遂点头笑道:“贤侄女真好眼力,祁连山绛雪洞前匆匆一面,你便认得我了么?”

鹿玉如看了“天外情魔”仲孙圣手中的昆仑刺一眼,心头一酸,又复凄然泪落。

仲孙圣笑道:“贤侄女何必如此伤心?我是‘天外情魔’,倘若为了男女之情,我却有极高魔力,可以帮你一个大忙。”

鹿王如以为夏天翔早已死去,自然万念皆灰,闻言毫不起劲地随口问道:“仲孙前辈,你有多大魔力?”

仲孙圣因成竹在胸,遂故意夸大地微笑吟道:“千里离人思便见,九泉眷属死还生。”

这句“九泉眷属死还生”,听得鹿玉如精神一振,手指僵卧地上的夏天翔,向仲孙圣问道:“仲孙前辈,你若真有返魂九幽之能,便请救他一命,鹿玉如终身感德。”

仲孙圣忽然忍俊不禁地仰天大笑。

鹿玉如满怀疑惑,急急问道:“仲孙前辈,你为何发笑?”

仲孙圣指着夏天翔那一头冷汗,失笑说道:“贤侄女,你见过死人会出汗么?”

鹿玉如情思恍惚,当局者迷,但如今被”天外情魔”仲孙圣这一提醒,不由目注夏天翔那满头汗珠,惑然问道:“他……他……他难道逃过‘白头罗刹’的毒手,未曾死么?”

仲孙圣故意略为改变事实,微笑说道:“夏天翔中了‘白头罗刹’鲍三姑的九寒丹剧毒,正在冷得全身乱颤、性命呼吸之际,恰巧被我路过发现,略费心力,替他法毒驱寒,大概再有盏茶时分,便可霍然痊愈了。”

夏天翔因鹿玉如为了自己业已急得意欲殉情自尽,正想不再装腔,起身对她略加安慰,但既经仲孙圣这样一说,遂只好重复闭气不动,静待仲孙圣发话呼唤,才装作由朦胧之中醒来,俾免功亏一贯,把这出戏儿唱得牛头不对马嘴。

鹿玉如听得夏天翔居然未死,悲痛之心一去,羞涩之念遂来,娇躯微转,香肩晃处,宛如一朵玄云,飘出四丈。

仲孙圣含笑叫道:“鹿姑娘怎的如此行色匆匆,何不等夏天翔醒来再走?”

鹿玉如足下不停,接连三个飘身,便已到了二十丈外,微提内家真气,向仲孙圣发话答道:“多谢老人家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恩,但鹿玉如业已不愿再与夏天翔见面,加上我爹娘之间令人难处的恩怨纠缠,越发使我五内如焚,傍徨无措,今后定将黄卷参经,青灯学佛,寻一处名山幽境,度此余生了。”

话完,身形又飘,便即越过山环,隐迹不见。

“天外情魔”仲孙圣目注鹿玉如去处,微兴感触地喟然吟道:“天下原多惆怅事,世间难测女儿心……”

吟声尚在缥缈缭绕,那僵卧地上的夏天翔,业已心急不耐,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力,向仲孙圣耳边问道:“老人家,我已经死得大久,如今可以还魂了么?”

仲孙圣失笑说道:“鹿玉如踪迹已沓,你当然可以起来,但在这一番背后言语之中,总可以听出我这位身世奇特、处境可怜的贤侄女对你的一片真情了吧?”

夏天翔舒了一口长气,挺身跃起,红着一张俊脸,向仲孙圣问道:“老人家,鹿玉如临去之言,好似为我伤心,要想出家遁世?”

仲孙圣摇头答道:“她虽然曾经表示此去要寻座名山古刹,黄卷参经,青灯学佛的度此余生,但却不是为你。”

夏天翔愕然问道:“她为的是谁?”

仲孙圣看他一眼,缓缓说道:“她为的是她母亲‘绛雪仙人’凌妙妙与她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

夏天翔这才想起鹿玉如果有因她爹娘的恩怨纠缠,使她五内如焚,傍徨无惜之话。

仲孙圣又复说道:“她爹娘直到目前尚是几乎誓不两立的生死冤家,鹿玉如既不能帮着母亲杀父亲,也不能帮着父亲杀母亲,更无力从中相劝,自然只有企图眼不见、心不烦地出家逃世的了。”

夏天翔发自肺腑地摇头一叹,口中哺哺说道:“茫茫宇宙,渺渺尘衰,古刹如云,名山似海……”

仲孙圣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笑道:“老弟不必担忧什么‘茫茫宇宙,渺渺尘寰,古刹如云,名山似海’,等将来我命琼儿带着小白大黄暨青风骥,陪你搜尽海宇,还怕找她不着?”

这几句话儿,听得夏天翔心花怒放,尤其是那“将来”二字,含意无穷,顿令他精神一振,眉梢愁解。

仲孙圣看在眼内,感在心头,暗想“情”之一字,委实魔力无边,一缕柔丝,不知可以缠死多少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夏天翔忽向仲孙圣问道:“老人家怎会突然到这哀牢山内?”

仲孙圣笑道:“还不是找那鹿玉如姑娘的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找到以后,我非把这老不识羞的东西大骂一顿,告诉他由于他的一身孽债,却把他女儿害得好苦。”

夏天翔笑道:“那位厉老前辈,不但踪迹不在云南,并已知晓‘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寻他清算旧帐之事,”

仲孙圣问道:“厉清狂现在何处?你与他见面了吗?”

夏天翔遂将自己在大巴山附近村店之中巧遇“风尘狂客”厉清狂的经过,向仲孙圣细述一遍,但说到与鹿玉如古洞好合的那段旖旎风光之际,却避重就轻地含混了事。

仲孙圣何等人物,自然一听便即猜透其中蹊跷,但却绝不深究地微笑说道:“我还以为厉清狂人在云南,谁知他已去了四川,倒令我与你仲孙姊姊跑了不少冤枉大路。”

一听“仲孙姊姊”四字,夏天翔便不禁情发乎中地向仲孙圣腼颜问道:“请问老人家。我仲孙姊姊现在何处?”

仲孙圣笑道:“我方才向鹿王如替我这‘天外情魔’的魔力吹嘘了两句话儿,你可记得?”

夏天翔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千里离人思便见,九泉眷属死还生’?”

仲孙圣点头说道:“方才鹿玉如要我为她施展‘九泉眷属死还生’的魔力,你如今大概却换成企图‘千里离人思便见’了。”

夏天翔俊脸一红,胆量一壮,率然答道:“不瞒老人家说,我确实极为想念我仲孙姊姊。”

仲孙圣笑道:“她如今大概尚在高黎贡山左近苦苦觅寻‘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

夏天翔既然听得仲孙飞琼人在高黎贡山,便向仲孙圣笑道:“老人家,我如今便想去高黎贡山,看看我仲孙姊姊。”

仲孙圣笑道:“人贵率直,你既想她,便尽管前去找她。不过最好不必专谈儿女之私,也该办些江湖正事。”

仲孙圣虽是含笑发话,但这几句话儿软中带硬,份量不轻,只听得夏天翔汗如雨下,垂头恭身问道:“老人家有何差遣?夏天翔万死不辞。”

仲孙圣叹息一声,正色说道:“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群英毕集,虎跃龙腾之下,自然总是强存弱死,正胜邪消。但却绝不能容许‘风尘狂客’厉清狂与‘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三人互相交手。”

夏天翔两道剑眉方自一蹙,仲孙圣又复说道:“因为他们夫妻之间裂痕已深,万不能丝毫加重,否则无论谁胜谁败,均将成为一种极为凄惨的局面。”

仲孙圣说到此处,目注夏天翔沉声说道:“故而处理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三人恩怨纠缠的无上妙策,便是设法饵祸无形,使他们弃嫌修好。而我所要你去作的江湖正事,亦即此举。”

夏天翔心惊任重,但又不愿及不敢推辞,只好向仲孙圣含笑问道:“老人家认为夏天翔能胜其任么?”

仲孙圣笑道:“我知道这是一桩极大的难题,几乎比与‘白骨三魔’互斗玄功,还要难上百倍。但因你是唯一理想人选,所以只好要你勉为其难。”

夏天翔受宠若惊,茫然问道:“夏天翔德薄能鲜,才疏学浅,怎会成了理想人选?”

仲孙圣失笑说道:“若谈到较功比技,对垒争雄方面,自然重在软硬轻功、真气内力及兵刃掌法之属的修为火候。但谈到洱劫消灾、释仇解恨方面,却重在关系深浅及一片真情。你既与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的两个女儿鹿玉如、霍秀芸均有深厚因缘,自然是理想人选。”

夏天翔听完这番话后,知道仲孙圣与自己担负的责任太大,不觉有点忧形于色。

仲孙圣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夏老弟不要畏难,凡属古往今来出类拔荤的英雄人物,无不皆是力克千难,才能名垂万古。”

夏天翔摇头答道:“老人家这回却猜错了,夏天翔决非畏难,只是担忧兹事体大,方一略有陨越,即将使厉老前辈等人……”

仲孙圣接口点头笑道:“老弟只要能够如此戒慎恐惧,则何往不利?何事不成?你若嫌孤掌难呜,便与你仲孙姊姊共同计议安排便是。”

夏天翔见仲孙圣命自己与仲孙飞琼共同计议此事,不由心中高兴,向仲孙圣含笑恭身说道:“老人家既有此重大使命,夏天翔便即告辞,赶往高黎贡山,寻我仲孙妹姊妥为计议。”

仲孙圣深知夏天翔亟于与爱女见面,彼此一解相思,遂点头笑道:“你早点赶去也好,我也要走趟娄山恶魂峡,暗中摸摸‘白骨羽士’的功力底细,以作准备,免得辜负‘蔷薇使者’之意,在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有所失闪,丢人贻笑。”

夏天翔想起朱竹谷内所吃的苦头,对仲孙圣苦笑说道:“那‘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已极不凡,‘白骨羽士’可能更为厉害,老人家先在暗中摸摸他的底细也好。”

话完,便向仲孙圣恭身告别。

仲孙圣看他几眼,微笑问道:“夏老弟,你好容易才遇见我这‘天外情魔’,想不想学一点情中妙诀?”

夏天翔大喜求教,仲孙圣正色道:“世问不少经常入耳的老生常谈,往往就是渴欲相求的真传妙诀。‘情’之一字,何独不然?我把它分作对国家之情,对父母之情,对朋友之情,对男女之情,以及对江湖事物之情等五项,向老弟略贡所得。”

夏天翔心神一肃,恭谨受教。

仲孙圣缓缓说道:“对国家之情,妙诀是忠。对父母之情,妙诀是孝。对朋友之情,妙诀是信。对男女之情,妙诀是诚。对江湖事物之情,则比较复杂,妙诀是在昭然大义之外,还要加上仁、恕二字。”

夏天翔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天外情魔”仲孙圣语重心长,对自己垂教极深,遂紧记心头,连声称是。

仲孙圣传完情中妙诀之后,向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你往高黎贡山,我往娄山恶魂峡,此次一别,大概要等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才能相见了。”

话完,青袍微飘,便往东北缓步走去。

夏天翔恭送“天外情魔”仲孙圣去后,想起自己从狂追白猿,误人哀牢山朱竹谷以后,居然连遇奇险,若非机缘凑巧,绝处逢生,怎能逃得过那火毒攻心及奇寒冻髓等两次性命交关的飞灾大厄?

由此可见武功之道,不能徒靠幸进,最主要的还是专心研练,刻苦修为,以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语,丝毫不错,对于这鬼蜮江湖的任何事物,均须小心提防,以免再遭“白头罗刹”鲍三姑那种笑里藏刀的阴恶毒手。

第二十一章:同归正果

夏天翔感慨之下,信步西行,一路不仅注意仲孙飞琼及小白、大黄、青风骥等一人三兽的踪迹,并把“蔷薇使者”临终相传的“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时时演练,以期精熟备用。

但到了高黎贡山,穷搜不少危峰绝涧,却毫未发现仲孙飞琼等人兽的踪迹,夏天翔不禁好生惆怅,暗想莫非仲孙姊姊久寻“风尘狂客”厉清狂不得,业已率小白、大黄及青风骥等离此他往?

夏天翔心中虽然如此想法,但因对仲孙飞琼相思大甚,哪肯就此甘休,遂往深幽险遂、人迹不到之处,穷奇而探。

这日走到一大片密林之前,夏天翔跃登高处,展目一看,见这片密林一望无际,估计起来,足有数十里周围,深知林内不仅奇毒蛇虫极多,可能还有什么比蛇兽更为厉害、使人难以提防的瘴疠之气?

夏天翔既已看出林内凶险难行,正待转头他往,但目光瞥处,忽然发现林外落叶稀盖的泥上之上,印有几只马蹄痕迹。

绝岭深山,固多野马,但野马既无掌铁,也与青风骥那等罕世龙驹的蹄印大不相同,故而夏天翔看见这几只蹄痕以后,心中不由怦然一震,暗想自己苦寻未获的仲孙妹妹,莫非在此林内?

他本想施展内家“传音入密”功力向林中提气高呼,但转念一想,荒山大泽每多异人,倘被自己惊动,又将多生是非,何如干脆人林一探?以自己这身功力,也不会惧怯什么蛇虫瘴疠,并可就便开开眼界,欣赏欣赏这种前古森林中的奇异景物。

主意既定,便即缓步入林,准备给它来个穿林而过。

行约里许,夏天翔觉得林内景物毫不足观,目中所见,无非败叶枯枝,奇蛇异兽;耳中所闻,无非猿啼虎啸,鹤唳风声。

但又行数丈,却使夏天翔大吃一惊,固为林内的积叶折枝之间,赫然卧着六七具极整齐的骷髅白骨。

夏天翔起初以为这六七具白骨是被蛇兽所噬的入林探险之人,但心念微转,便知自己这种猜测完全错误。

因为倘被蛇兽所噬,尸骨决不会如此整齐,照目前情形判断,这林中必有特殊怪异之事。

夏天翔胆量本大,加上最近连有奇遇,功力大增,自然更为好事。发现林中藏有怪异以后,不仅毫不怯惧,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心,继续向前探去。

前面是株三四人合抱不来的千年古树,但枝光叶落,似已枯死,只剩下雄伟的树干,巍立未倒而已。

夏天翔走到树下,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胸中也颇为难过,似欲呕吐?

他入世渐深,见识渐广,胆量虽大,却对于林内一切,早有戒心。

故在方一感觉头晕作呕之际,便自身边所带当代神医赛韩康赠送的多种丹药之中,选出一粒解毒祛瘴的灵丹含在口内。

果然灵丹才一进口,清香散处,精神顿爽,夏天翔遂越发以为林中有一种无形瘴毒正在发作。

谁知刚一转过那株大树,夏天翔不禁愕然驻足,又被眼前景物吃了一惊。

原来转过大树,林木较稀,现出一片方圆数丈的蓬蓬乱草。

就在乱草丛中,蹲着一只全身墨黑、大如水牛的罕见猛虎。

这黑虎距离枯树约莫三丈有余,目光凝注夏天翔,凶芒电射,好不慑人!令人深切感觉出虎视眈眈一语,是何滋味。

夏天翔一身绝艺,胆识过人,对这只庞大的黑虎只感惊奇,不感怯惧,并发现虎目精芒之中,好似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光彩。

就在夏天翔突见黑虎,略感惊奇之际,忽然听得头上古树的枯枝秃干之间,发出一阵沙沙微响。

夏天翔闻声之下,恍然大悟,把自己突觉头晕作呕一事暨黑虎目中的异样精芒发生联想,判断古树上必有身具奇毒的怪异蛇虫之属。

疑念既起,戒意立生,施展“移形换影”轻功,微一闪身,斜飞三丈,到了另一株枝密叶茂的大树之上。

那只黑虎虽见夏天翔飘身飞纵,却毫不为动,一对虎目中的炯炯精光,依然凝注在那株业已枯死的千年古树之上。

夏天翔越发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遂选择了一根较粗的横枝坐下,向那株千年古树凝神望去。

只见那千年古树主干之上,离地两丈三四之处,有一径尺圆洞,正自洞中一拱一拱的,拱出一条奇形怪物。

这怪物似蛇非蛇,长约一丈二三,躯体前圆后扁,腹下在左右分生着两排粗短的怪足,全身色呈酱紫,难看已极。

最奇特的是身躯粗几盈尺,但一颗三角怪头,却只有人拳大小,头部器官极为简单,除了当中一只精芒闪闪的竖眼以外,便是一张血盆巨口,钩牙森列,红信吞吐,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夏天翔江湖流转,见闻虽多,却从来未曾听说过这种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

照这怪物的外型看来,定然身具奇毒,厉害无比,黑虎显非敌手,但那只黑虎偏偏虎踞发威,一身钢毛,根根猬立,毫无怯惧之意。

夏天翔心中颇觉高兴,暗想能够目睹这场黑虎与怪物相斗的精彩好战,倒也难得。

怪物的十六只粗短的怪足,居然颇具吸力,一步一步的缘木下树以后,昂起那颗三角怪头,又似骄做,又似得意地,向黑虎闪动独目精芒,发出两声摄人心魂的“呱呱”怪叫。

黑虎戒意颇深地退后两步,虎头微摆,喉中也自发出一阵低沉的虎啸,作势欲扑。

怪物见这黑虎竟对自己发威,不由暴怒,蛇形长颈一伸,张开利齿森森的血盆巨口,疾若飘风地猛往黑虎啮去,并在距离黑虎六七尺处,先行喷出一股紫黑的毒气。

谁知黑虎身法灵活已极,怪物毒气才喷,便已横跃丈许,避开来势,并伸出一只钢钩似的虎爪,反向怪物的颈间要害抓去。

怪物虽然骄做自恃,但也看出来敌不凡,十六只粗短的怪足齐一用力,后半截如带的扁身,突然灵活已极地横空掉转,“呼”的一声,照准黑虎拦头狂扫。

黑虎似乎对于这怪物的一切伎俩皆颇为熟悉,适才一抓,竟是虚招,钢爪一递即收,身形窜出五丈远近。

这样一来,怪物凌空横扫的如带扁身,自然打空,只听砰然巨震过处,一阵“喀嚓”乱响,足有两三株参天古木,均被怪物的扁身扫折,声势慑人,威力无比。

夏天翔见状虽知黑虎通灵,但怪物既会喷毒,又复力大无穷。看来黑虎仍将必败,毫无取胜之道。

他虽然事不干己,但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之下,总觉得黑虎可爱,怪物可恶,暗自蹙眉寻思可有什么帮助黑虎铲除这条凶恶怪物之策?

就在夏天翔暗自寻思之际,黑虎与那怪物业已相互缠斗到了数丈以外。

一夏天翔看出黑虎似是存心把那怪物诱往远方,不由心中一动,暗想难道黑虎还有帮手?否则……

念犹未了,果自丛林之中,悄悄掩出一只黑色的小猿,前爪微扬,向怪物所居的树洞之内,掷进一团红色物件。

夏天翔方自暗笑黑虎果有帮手,怪物恐怕要吃大亏,眼前形势居然出入意料地完全逆转。

原来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竟是机灵无比、表面虽被黑虎诱往远方,其实独目闪烁、流光囚瞩,仍在注意着一切其他动静。

黑猿自林中现身,刚把那团红色物体掷进树侗,怪物业已宛若长虹电射般,自数丈外一窜而回,“呱呱”怪啼起处,如带的扁身微一舒卷,便把黑猿拦腰缠住。

黑虎见黑猿被缠,怒啸一声,猛扑而至。

怪物又是两声得意的怪啼,血盆大口张处,一团浓黑的毒雾,疾向黑虎迎头喷去。

夏天翔见情势如此危急,知道自己再不出手,那黑虎黑猿便可能双双都被怪物弄死。

但夏天翔人在树间,距离怪物与猿虎相斗之处,约有三丈开外,任凭他身法如何敏捷,也有点缓不济急。

夏天翔剑眉深蹙之下,忽然想起“雪山冰奴”冷白石赠送自己的冰魄神砂,遂赶紧把纯阳真气凝聚右掌,伸指到那猿皮小袋之中拈了三粒冰魄神砂,觑准怪物头上的凶睛巨口电疾打出。

这冰魄神砂又名“冰魄银光霰”,是大雪山玄冰原万年冰雪的精英所炼,威力极强,并恰好能够克制那奇形怪物。

只见三点寒光闪处,首先救了黑虎一难,打得怪物口中所喷的毒雾顿然肖失,凶睛立闭,周身皮鳞也整个急颤起来,无法再复缠紧黑猿,被黑猿矫捷无伦地一跃而出,飞纵丈外。

夏天翔虽喜冰魄神砂奏效,但深恐怪物凶恶难制,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复弹出两粒。

这两粒冰魄神砂,打中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怪物以后,只见怪物周身皮鳞又是一阵急颤,便自渐渐僵直不动。

黑猿一声欢啸,跃到怪物身前,利爪一伸,竟把怪物三角怪头正中的那只独眼,挖到爪内。

黑虎则纵到夏天翔所坐的树下,瞪着两只虎目,抬头凝注夏天翔,连声低啸。

夏天翔想不到“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赠的冰魄神砂竟有如此灵效,正自心中高兴,把那猿皮小袋以及所余的七粒冰魄神砂,极为珍惜地揣回怀中,忽见黑虎目注自己,不住鸣啸,不由有点猜测不透这只通灵黑虎的鸣啸用意。

黑虎鸣啸了好大一会,见夏天翔不加理睬,遂回头向那正在挖取怪物眼珠的黑猿啸了一声。

黑猿闻啸赶过,向夏天翔举爪连招,并纵身坐上虎背。

夏天翔会意笑道:“你莫非要我骑这黑虎走么?”

黑猿居然能懂人言,连连点头,举爪指着黑虎,似催夏天翔骑上虎背。

夏天翔一来胆大好奇,二来看出这一虎一猿,对自己绝无恶意,遂微笑点头,自树上飘落虎背。

黑虎等夏天翔骑好以后,低啸一声,便自向着森林西南,缓缓跑去,黑猿则紧随夏天翔身侧,随同举步。

夏天翔骑在虎背之上,觉得舒适异常,竟似比上次在黄山初次试骑“九首飞鹏”戚大招那匹千里菊花青时还要平稳。

虎行由缓而快,渐渐加速,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便自驰出森林,到了一处幽谷之内。

夏天翔才到谷口,便觉惊然一惊,因为谷口左右两侧,各用长春山藤悬吊着一样东西,大以令人诧异。

左面谷口,悬吊着的竟是异兽大黄。

右面谷口,悬吊着的则是灵猿小白。

夏天翔正待惊问,但虎行如飞,未曾稍停,已从大黄小白身旁一掠而过,进入谷内。

大黄小白既被吊在谷口,则仲孙飞琼与青风骥是否业已陷身谷内?

这种疑念在夏天翔心头一起即灭,因为身已进谷,一切问题等见了谷主人以后自然明白,用不着再复加猜测。

又经两个转折,黑虎忽然停步,夏天翔知到地头,翻身下骑,举目看时,只见当地景物极为清幽,最奇的是有株婆娑宝树,树高足有十丈以上,顶端结有一个硕大的鸟巢。

黑虎黑猿走到婆娑树下,向材顶硕大的乌巢,双双跪倒。

夏天翔见状,不由心中诧道:“难道这幽谷主人竟住在鸟巢之内么?……”

念犹未毕,婆娑树顶的鸟巢之中,忽然传下一阵宛若婴儿的语音说道:“你们既然替我请来客人,便请上树一谈便了。”

夏天翔闻言之下,不必等黑虎黑猿向自己示意,一式“黄鹄摩霄”,腾空五丈,然后双掌端平,齐胸下压,连施两次“长箭穿云”身法,便自到达树顶鸟巢之上。

鸟巢中坐的竟是一位身材矮小、面色红润的黄衣憎人,这黄衣僧人看来最多只有三十来岁模样。

黄衣僧人目光略注夏天翔,微一伸手,似是命他坐下,但神情仿佛倨傲冷峻已极。

夏天翔连经忧患折磨,气质业已微有改变,遂遵照黄衣憎人的意思,在这颇为宽大的鸟巢之中,盘膝而坐。

黄衣僧人等夏天翔坐好,重又向他打量几眼,神色略为温和,笑了一笑,自语说道:“我这听经谷中,八十余年,向绝外客,不想近日却如此热闹,又有人来,又有兽到。”

夏天翔被这黄衣僧人所说的“八十余年,向绝外客”之语,吃了一惊,随之忽然想起一桩江湖传闻,遂向黄衣憎人神态恭谨地含笑问道:“大师莫非便是近百年前,以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武林,未逢敌手,突然得道归隐的‘天羽上人’么?”

黄衣僧人想不到夏天翔竟一口猜出自己的名号,不禁讶然问道:“这位老弟的姓名怎样称呼?是何人门下?江湖见识委实渊博,能够一口道出老僧来历,颇为难得。”

夏天翔见自己居然误打误撞地一猜便中,不由越发对于这位算来足有一百二三十岁的空门奇僧天羽上人肃然起敬,恭身答道:“在下江湖未学夏天翔,家师‘北溟神婆’皇甫翠。”

那位身着黄衣的天羽上人喃喃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

夏天翔因师傅的名头威震当世,这天羽上人说话的神情,竟似从来未闻,起初自然颇觉不悦。但转念一想,对方适才业已说过,这听经谷内,八十余年,向绝外客,则又难怪不知师傅名号。

念犹未毕,天羽上人业已含笑说道:“老僧自人此谷,转眼百年,对于世事多疏,老弟不要怪我倨傲无礼。”

夏天翔陪笑说填,“大师说哪里话来?夏天翔边荒浪迹,何幸由于神虎灵猿接引,得见大师这等有道高僧……”

“有道高僧”四字刚刚出口,那天羽上人便自一阵“呵呵”大笑。

夏天翔被他笑得莫明其妙起来,讶然问道:“大师为何发笑?夏天翔说错话了么?”

天羽上人“呵呵”笑道:“我是在笑老弟怎会把‘有道高僧’四字加到我这佛门败类身上?”

夏天翔茫然膛目,天羽上人又复问道:“老弟可知我为何在这听经谷内一住百年?”

夏天翔答道:“若据江湖传言,大师乃是悟彻人生,得道归隐。”

天羽上人笑道:“哪里是什么得道归隐?只是遇见了厉害对头而已。”

夏天翔闻言讶道:“大师昔年仗恃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江湖,未逢敌手,怎会有甚厉害对头?”

天羽上人目光微注西南,含笑说道:“我与我这对头,江湖偶遇,互矜所能,恶斗遂起,每年一次,斗到如今,整整百年,胜负尚未分出……”

夏天翔听出天羽上人语意,失惊问道:“大师这位对头,莫非也住在高黎贡山之内?”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他叫‘三绝真人’,就住在此谷左近的天愁涧内。我们互相约定,除非彼此分出胜负,否则不但不准出世,连谁先解脱皮囊,都算是向对方服输认败之举。”

夏天翔正自听得有趣,无羽上人微叹说道:“出家人如此放不下嗅念名心,岂非可笑?故而我不敢当夏老弟‘有道高僧’之称,而自认是佛门败类。”

说到此处,树下黑猿忽然连声低啸。

天羽上人好似懂得兽语,倾耳聆听片刻,向夏天翔单掌当胸一打问讯,含笑说道:“我这闲中调教解闷的一虎一猿,适才在林中遇险,多承夏老弟出手相救,资僧理应谢过。”

夏天翔听天羽上人提到虎猿,也想起被人悬吊谷口的小白大黄,遂赶紧欠身还礼,陪笑说道:“夏天翔进谷之时,曾见谷口悬吊着……”

天羽上人接口笑道:“那两只东西不知何人所豢,竟颇通灵。不知搜索何物,跑到我太古巢中罗嗦,遂被我擒住,吊在谷口,意欲略杀火气,将其驯服……”

夏天翔听到此处,一抱双拳,插口笑道:“这两只通灵异兽,是夏天翔至友所豢,大师可否推情见恕呢?……”

天羽上人闻言,哦了一声,目光凝注夏天翔,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发话问道:“夏老弟这位至友可是骑着一匹罕世龙驹?……”

夏天翔正因未见仲孙飞琼下落,有些心中着急,遂不等天羽上人话完,便自点头说道:“正是,正是,夏天翔远来高黎贡山,便是寻她,请问大师,此人如今安在?”

天羽上人笑道:“我在下手擒捉那一黄一白两只通灵异兽之际,曾听得天愁涧内发出龙马长嘶,可能夏老弟那位友好误闯天愁涧,落在那比我古怪难缠得多的三绝真人手中!”

夏天翔一听便知自己的仲孙妹姊与大黄小白,在高黎贡山之中分头探搜“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以致人陷天愁涧,兽落听经谷。

天羽上人既说三绝真人比他还要古怪难缠,夏天翔自然益发深为仲孙飞琼担忧,立即起立告辞,并叩询天愁涧的方向走法。

天羽上人先对树下发啸,示意黑猿去放下小白大黄,然后向夏天翔摆手笑道:“夏老弟不要心急,我先替你查问一下。”

说完,目注西南高峰,发出一声悠长清啸。

天羽上人的啸声发出约莫盏茶时分,西南峰后,便起了回啸之声。

天羽上人面色略整,以一种不高不低、极为平和的语音说道:“三绝道士,你那天愁涧中有客人么?”

话音刚住,对方回音即来,说的是:“有个资质极好的女娃儿,骑着一匹好马,闯进天愁涧,我正要设法处罚她呢!”

夏天翔估计天愁涧与这听经谷之间至少相距数里,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竟能如同对面叙谈般的随便答话,不由暗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语,似乎不太适用于武林人物,因为这干前辈的功力火候,委实神乎其神,不可企及。

天羽上人“哈哈”一笑,又复说道:“老鼻子莫不识羞!你偌大一把年纪,怎好意思与年轻女娃一般见识?赶快把她放了,就说她有位好朋友,在我的太古巢中等着她呢!”

三绝真人清晰已极的话音远远传来,却是一阵怪笑说道:“这女娃儿的相貌资质太以惹人怜爱,我本想罚她在三天之内,学会我所教她一种武功……”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暗想若用学习武功作为处罚,则罚得越重越好。自己大可暂时听任仲孙姊姊在天愁涧内获得三绝真人的一些绝世真传,然后再与她设法见面。

心中正在高兴,三绝真人的话音又复传来,继续说道:“但如今既晓得她与你这老秃驴有些关联,却变了主意,不仅不传武功,并罚她作上百日苦工,然后赶出天愁涧去。”

夏天翔闻言,不禁由喜转忧,愁聚双眉,目注天羽上人,只见这位嗅念未消、名心未淡的世外高僧,在脸色微沉之下,又复面对西南,缓缓说道:“老牛鼻子,休要夸口,如今的年轻人多半倔强透顶,心高气做,你想罚那女娃儿替你作上百日苦工,我却料她未必听你的话呢。”

三绝真人一阵怪笑说道:“老秃驴猜得不错,这女娃儿果极高傲倔强,但她有一匹颇为心爱的神骏龙驹现在我手,倘不乖乖听话,我便将那匹龙马的腿儿砍断一条。”

夏天翔全身一颤,暗想这三绝真人果比天羽上人古怪难缠,他既想出这种恶毒手段,则仲孙姊姊必然受制,丝毫无法反抗。

天羽上人忽似想起甚事,眉梢连动,欣然色喜说道:“老牛鼻子不要如此倒行逆施,我倒想出一个法儿,或许可使我们之间的那桩心愿早日了却。”

三绝真人似对天羽上人之语极感兴趣,应声叫道:“快说快说。”

天羽上人间道:“我与你自洞庭湖相遇,黄鹤楼交手开始,一共斗了几次?”

三绝真人叫道:“每年相斗一次,到如今整整百年,我们已经斗了九十九次。”

天羽上人笑道:“过去的九十九次恶斗,分不出丝毫胜负输赢,今年未曾开始的一场,你有没有绝对把握?”

三绝真人冷笑答道:“你我的功力均已到巅峰,谁也无法再进,故而谁也不敢说是能有绝对把握。”

天羽上人笑道:“彼此既无绝对把握,则这场心愿,拖到何时方了?我们不如用条身外化身之计,一分上下。”

三绝真人间道:“什么叫做‘身外化身之计’?”

天羽上人答道:“我这里闯来一位年轻小友,名叫夏天翔,你那里也闯去一位年轻女娃儿,叫……”

三绝真人接口说道,“她叫仲孙飞琼。”

天羽上人目光略注夏天翔,一阵“呵呵”大笑说道:“我们何不便由这夏老弟及仲孙姑娘,代替我们会上一阵?”

三绝真人默然片刻,缓缓说道:“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但其中细则……”

天羽上人不等三绝真人话完,便即“呵呵”笑道:“我们各以十日光阴,悉心教导夏老弟及仲孙姑娘,然后率领他们到你天愁涧与我听经谷之间的玉簪峰头赴约。”

三绝真人冷哼一声说道:“他们纵然年轻颖悟,资禀特异,但区区十日光阴,如何能够领略我们的百年所得?”

天羽上人笑道:“我看他们已具极好根基,必然触类旁通,一点就透。故而领略决无问题,问题是在火候难纯,使用起来,无法尽展精微,发挥全力。但我对这种意想得到的困难,也已想出了补救之法。”

三绝真人怪笑说道:“者秃驴花样不少,你且说出你所想的补救之法给我听听。”

天羽上人笑道:“我这补救之法,只有八个字儿,是‘半文半武,摘要专精’。”

三绝真人应声说道:“这八个字儿,似乎应该加以解释一下?”

天羽上入微一调气,继续说道:“我们把生平所得,尽量传授夏老弟及仲孙姑娘,再各凭智慧功力,各传他们三招绝学,便可互相一较上下,了却你我的百年大愿。”

三绝真人听完,暂未答话,似在考虑天羽上人的这种办法,是否公平合理。

夏天翔则暗自心头狂喜,知道遇上这等性情怪异已极的武林异人,自己与仲孙姊姊必然奇缘匪浅,得益不少。

片刻过后,三绝真人冷峭的语音又复缓缓传来,说道:“这各传三招,使他们相互一较上下的办法,只可以说是择要专精,你应该再解释半文半武。”

天羽上人笑道:“半文是质疑问难,半武是过手交锋。质疑问难是由你我主考,我考仲孙飞琼,你考夏天翔,均以三题为限。过手交锋则由他们互争上下,比斗三招。”

三绝真人怪声笑道:“老秃驴所想的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关于质疑问难的半文方面,他们只要记住我们所传的各种武功妙诀,过手交锋的半武方面,也只要专心研习三招,尽力施为即可。”

天羽上人笑道:“如此作法,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也不致白为我们尽力,而均大有所获。”

三绝真人怪声笑道:“当然,当然他们获得我们所传的三招绝学,目前已足傲视江湖,异日参详起其余那些武功妙诀来时,更是受用不尽。”

天羽上人笑道:“你既同意此举,我们便即一言为定。”

三绝真人答道:“今天不算,由明天开始,十日之后的午正时分,我们率领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在玉簪峰顶的龙蟠石上一会。”

语音了后,双方均自寂然无声,天羽上人垂帘静坐,似欲入定。

夏天翔知道,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提气对话已久,再高的功力,也必感觉疲劳,需要运功调元,以资恢复。

遂也悄然静坐,不敢惊动天羽上人,只在树顶鸟巢之中,流目欣赏听经谷中的一切景色。

这时异兽大黄及灵猿小白,已被黑虎黑猿释放,恢复自由,但均乖乖侍立在婆娑宝树之下,仿佛对天羽上人敬畏已极。

顿饭光阴过后,天羽上人徐徐开目,看着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我方才与三绝真人所谈的一切,你应该都已听见,不知可有异议?”

夏天翔恭身答道:“大师如此垂爱栽培,夏天翔敢不一尽绵薄?”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既然同意,我们便排定课程,前五日我与你详谈毕生参究所得的武功妙旨,后五日则传你‘度世三招’。”

夏天翔知道这场奇遇,委实罕世难逢,遂丝毫不敢懈怠,把天羽上人所传的各种武功妙谛,牢牢紧记在心。

五日光阴,展眼即过,天羽上人把自己所传夏天翔的各种妙诀,反复细加盘问,见他对答如流,娴熟已极,不禁慰然笑道:“我果然老眼无花,夏老弟如此悟神听……”

夏天翔截断天羽上人话头笑道:“大师且慢高兴,我那位仲孙飞琼姊姊,比我聪明得多,五天后的那场半文半武之战。恐怕不易胜呢!”

天羽上人脸上仍然充满一片安慰神色,笑道:“老弟尽管安心学习,放胆施为,这次半文半武之战,纵然仍像以前九十九次那般平分秋色,难论上下,但我与三绝真人的心中憾事,也可解去一半。”

夏天翔听得方自茫然,天羽上人又复说道:“因为武林中人除了名心难淡以外,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心愿,便是一身所学,能有得意传人。老弟与仲孙飞琼姑娘,目前虽仅学了我与三绝真人独创精研的三招绝学,但他日功行一到火候,对于我们口述的一些内家真诀,必能次第领悟,秀出群伦,为武林大放异彩。”

夏天翔因连日所得,均极精微得几乎闻所未闻,不由感激不尽地向天羽上人再拜称谢。

天羽上人摇手笑道:“老弟不必如此多礼,你幸获真传,固应谢我,但我毕生心血得有传人,俾免与身同殁,不也应该谢谢你么?”

夏天翔听了这等妙论,正自有点忍俊不禁,天羽上人又复微笑说道:“老弟既已记熟我所说各语,则我们便以这后五日光阴,研究‘度世三招’。”

夏天翔笑道:“这‘度世三招’的名儿,好生奇特。”

天羽上人失笑说道:“‘度世三招’有甚奇特?奇特的还在后面呢!”

夏天翔暗想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传了自己“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如今这位天羽上人,又要传授自己“度世三招”,将来还要仗以会斗“白骨三魔”,再加上仲孙飞琼、霍秀芸、鹿玉如等三位红颜知己,竟然事事逢三,好像这个三字,对自己大有缘份。

天羽上人笑道:“夏老弟想些什么?”

夏天翔答道:“我是在想大师传我‘度世三招’,不知那位三绝真人要传我仲孙飞琼妹姊什么招式?”

天羽上人笑道:“三绝真人比我更为好胜,他所传授你仲孙飞琼姊姊的招式,定然凌厉狠辣无涛。我若也传你这等招式,则你们二人拼斗起来,可能两败俱伤,彼此遗憾。故而我才想传授你完全符合佛门妙谛的‘度世三招’,不求胜入,但保不败,任凭对方功力再高,招式再狠,也伤不了你。”

夏天翔大喜说道:“这样最好。”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不应高兴,你仲孙姊姊学得了三绝真人威力极强的三招绝学,可能从此称雄武林?你学了我‘度世三招’,却仅足遇难自保呢!”

夏天翔点头笑道:“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行侠江湖,闯荡风尘,周旋于险恶无比的鬼蜮之间,任凭武功再强,心思再密,也难免有磋跌之虞,学上几招防身绝学,委实胜于一切。”天羽上人听得悚然一惊,口中把“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二语,喃喃念了几遍,脸上现出一种湛然神光,目注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你这几句无心之语,中含莫大禅机,我修持百年,勘不破、跳不出的嗔念名关,几乎被你一言扫尽!”

夏天翔笑道:“莲虽清净,实出于泥,菩提乃由烦恼转,佛法不离世间觉。大师既然偶参妙悟,万障自清,得成正觉之期,当不远了。”

天羽上人讶然问道:“你居然对于佛理禅机蛮有研究!”

夏天翔逊谢笑道:“人人心头皆有佛在,乌啼花落俱是禅机。

大师本具慧觉,才触妙谛,夏天翔一介童子,入世未深,哪里懂得什么高深佛理?”

天羽上人长叹一声说道:“惟其入世未深,才得灵明不蔽,撄人世网,触处生魔,龌龊红尘,有何可恋?我在这万物逆旅之中,勾留一百余年,委实应该返诸真如,还我自在去了。”

天羽上人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徐徐闭目,脸上也充满一片神光,仿佛真要坐化的光景。

夏天翔知道这类修持已到炉火纯青的世外高人,只要心头一净,随时皆可功行圆满,坐化生西,遂赶紧含笑叫道:“灵台虽除名利念,尘世犹存未了因。大师纵然了彻真如,似也应该等待五天以后再走?”

天羽上人闻言,精神一振,睁目笑道:“天上云飘,人间萍聚,兰因絮果,总属前缘。想不到夏老弟竟是对我关系极重的一位证道驱魔的接引使者。”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光朗然一闪,又向夏天翔含笑说道:“我如今要传授老弟的‘度世三招’之中,第一招名叫‘救苦救难’。”

夏天翔接口笑道:“有趣,有趣,这是白衣咒中的语句,第一招既是‘救苦救难’,第二招莫非叫做‘大慈大悲’?”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夏老弟果然聪明绝世,能够触类旁通。你再猜猜第三招叫做什么?”

夏天翔摇头笑道:“第二招‘大慈大悲’,因与第一招‘救苦救难’,互相对称,我才好猜,第三招就摸不着头了。”

天羽上人笑道:“第三招名叫‘普度众生’,来来来,我们且到树下,待我把这‘度世三招’,仔细传授老弟。”

话完,身形微起,便向太古巢外飘空而坠。

夏天翔跟踪纵落,但身形刚刚着地,便被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一边一个拉着衣袖,欲向听经谷外走去。

夏天翔见小白大黄对自己的神情举动,已由敌对转为友善,便知自己在巫山朝云峰为情跳崖之举,果由小白转告仲孙飞琼,而仲孙姊姊也对自己宽恕谅解。

如今它们神情惶急地把自己拉向谷外,其用意必是想去援救身陷天愁涧内的仲孙飞琼,遂向小白大黄摆手含笑说道:“小白、大黄,你们不要着急,且让你主人在天愁涧中多住几天,可以获得三绝真人的不少秘传,好处多得很呢!”

小白大黄均是善解人言的通灵异兽,听完夏天翔话后,也就愁颜尽解,随着天羽上人所豢的黑虎黑猿,走向谷深之处。

天羽上人目注小白大黄的矫捷身影,微笑说道:“这两个东西如此通灵,倒也难得。”

夏天翔笑道:“我那仲孙姊姊生具奇能,善服百兽,她所骑的那匹马儿还要好呢!”

天羽上人闻言,脸上微现喜色说道:“仲孙飞琼既有善服百兽之能,则我心愿了却,证果生西以后,这随我听经多年的黑虎黑猿,便可另获主人,不致流落蛮山,与凡禽俗兽为伍了。”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暗想五日以前,自己骑虎来这听经谷时,黑虎跑得又稳又快,倘若此后便将这只黑虎作为坐骑,岂不比仲孙姊姊的青风骥及“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更为威风有趣?只惜虎是猛兽,仅能在深山僻野用以代步,不能在城市村镇经常骑行,有些美中不足而已。

他正想得高兴,天羽上人业已轻拍夏天翔肩头说道:“夏老弟且朗慧觉,莫作遇思,我们要练习‘度世三招’了。”

夏天翔脸上一红,赶紧摄心静虑,注意观看天羽上人把那“度世三招”缓缓施为,不厌周详地传授自己。

等天羽上人把这三招绝学演练完毕,夏天翔业已看出果然妙用无方,威力还在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所授的“蔷薇三式”之上。

遂一面细心学习,一面暗想:“‘仟情居士’徐香圃在江湖中尚有人知,这位天羽上人则在听经谷内潜修已达百年,武林人物无不认为他早已坐化。自己既然因缘巧合,得承传授绝学,必须善自隐晦,决不轻易施为,以待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一举惊人,气走‘白骨三魔’,扫荡群邪,为武林中整顿出一片清平世界。”

潜心一志之下,再加上聪明透顶,进度自然惊人,不消一日光阴,便把这复杂无比、妙用无伦的“度世三招”,完全记熟。

天羽上人见他这等颖悟,自然也极高兴,遂利用剩余的四天时间,亲身为他喂招,施展出各门各派的狠辣绝学,不断进攻,俾便夏天翔用“度世三招”一拆解,以增进实际临场对敌经验,方期万无一失。

喂招三日,夏天翔不但对“度世三招”业已用得熟极如流,并由于应付了无数猛烈狠辣的攻势,触类旁通,获益亦不在少。

天羽上人到了第五日上,日注夏天翔,摇手笑道:“够了,够了,以老弟学习‘度世三招’这四日的进境,足可应付明天玉簪峰顶龙幡石上之战。但我却有点疑问……”

夏天翔笑道:“大师有何疑问?”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悟性之佳,可说出自天赋,武功之好,可说得自明师,但内力之厚,却使我感觉迷惑,似乎不应该是你这等年龄所有。”

夏天翔见天羽上人间到此事,便把“蔷薇使者”对自己蓄意成全,将毕生功力转注馈赠的那段经过,细述一遍。

天羽上人静静听完,微笑说道:“老弟奇遇真多,我索性凑凑热闹,再送你一点东西。”

话完,微一长身,平步蹑虚般纵上太古巢,取下一长三短四根五色乌羽。

夏天翔见天羽上人取来这一长三短四根五色鸟羽,不禁微吃一惊,暗想莫非这就是一百年前、武林中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望之丧胆惊魂的“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用那根长约二尺四五的较长鸟羽,向一株粗巨的树干轻轻一划,便即划出一道半尺深痕,仿佛比任何刀剑更为锋利。

夏天翔忍不住含笑问道:“请问大师,这四根鸟羽是否即是大师昔年威震江湖的降魔神物‘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点头微笑,脸上浮现一种回思往昔的神色,缓缓说道:“这正是我昔年降魔行道的兵刃暗器,除了坚逾精钢,寻常刀剑一触即毁之外,老弟仅在时逾百年,颜色羽质丝毫未变一事之上,也可看出决非凡物的了。”

夏天翔心中一阵狂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福缘,在学得“度世三招”以后,又获得这等罕世室物。

天羽上人先将那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这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为兵刃之用,关于招术方面,因一时不及传授,我另赠你一册‘天禽七巧手法’,暇时照此自修,便可娴熟。”

夏天翔知道这位天羽上人只要明日一战,了却心愿以后,尘缘即满,故也不加谦辞,称谢接过。

天羽上人再取过那三根约长六寸的较短五色鸟羽,向夏天翔微笑说道:“这三根较短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为暗器之用,无坚不摧,专破各种内家气功,我如今便教你一手‘三才合一彩羽翻飞手法’。”

话音刚了,手中三根“天禽五色羽毛”,便即凌空飞起,仿佛被风吹得毫无规则地满天乱飘,但彩色翩翩、炫人眼目之下,突然往中一聚,轻轻挂在一株古树的一片枯叶之上。

夏天翔眼力极高,看出这种手法可以随心所欲施为,对方根本无从防御,遂喜出望外地请教其中妙诀。

天羽上人传完这种“三才合一彩羽翻飞手法”,并等夏天翔练得纯熟以后,一日光阴,便已过去。

第二日尚未午初时分,天羽上人便与夏天翔带着黑虎、黑猿、小白、大黄,去到玉簪峰顶的龙蟠石上,等待三绝真人及仲孙飞琼赴约。

这块龙蟠石是足有两丈二三方圆的一块平坦大石,但石上却有一圈淡痕,宛若龙蟠,并隐隐看出鳞甲迹印。

天羽上人遥望长空,突然叹息一声说道:“我与三绝真人相持百年的这段因缘,少时便可了却,但还有一人……”

话犹未了,峰下的天愁涧中业已传上一声傲然清啸。

夏天翔听出天羽上人话中有话,遂讶然问道:“难道大师除了与三绝真人的一会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心愿?”

天羽上人摇头笑道:“我倒别无心愿,但另有一人,意欲斗我甚久,只苦于寻不着我隐居之所而已。今日我若心安愿了,坐化升西,对他却是一桩莫大遗憾。”

夏天翔听得颇感兴趣问道:“这人是谁?”

天羽上人答道:“这人与我彼此闻名,但山水风尘,萍飘浪逐,尚未有缘相见,他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巽字……”

话方至此,龙蟠石上人影双飘,现出一位秋水为神,美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叶如眉,修短适中,称纤合度,绝代风华,神仙体态的仲孙飞琼,以及一位瘦小枯干、看来毫不出奇的中年道士。

夏天翔知道那中年道士便是与天羽上人恶斗百年、难分胜负的三绝真人,不由好自心惊,暗想玉簪峰峭拨百丈,怎的这三绝真人适才还在天愁涧中发啸,如今便已到了龙蟠石上?

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见主人安然无恙,双双一声欢啸,纵过身去,偎着仲孙飞琼,亲热不已。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目光一触,便知仲孙姊姊已对自己芥蒂全消,遂喜心翻倒,笑逐颜开,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仲孙姊姊。”

仲孙飞琼忽然面色一整,向夏天翔摇手说道:“武林儿女,讲究不轻然诺,我们既获奇遇,答应代两位老前辈效劳、既应先办正事,后叙私情,别来种种,少时再谈,目前就当彼此陌不相识便了。”

三绝真人一阵得意已极的“呵呵”大笑,目注天羽上人,发话问道:“我看中的这个女娃,无论在心性资禀及武功根基方面,是否均属罕世美质?”

天羽上人仔细打量仲孙飞琼几眼,点头笑道:“这位仲孙飞琼姑娘,确属瑶池仙品,但我看中的夏天翔老弟,同样也是一朵武林异卉,间苑奇葩,并不比她差呢!”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听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这两位老前辈,连在口舌之上均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肯吃亏,不由忍俊不禁,相顾失笑。

三绝真人双眼一瞪,傲然说道:“他们会差不许多?少时动手过招,你便知道这女娃儿要比那男娃儿强得多了。”

天羽上人笑道:“你传了仲孙姑娘什么惊天动地的绝学?”

三绝真人得意答道:“我因她天性太以颖悟,遂把我成名绝艺‘无相勾魂龙飞三绝’教给她了。”

天羽上人哦了一声,目注仲孙飞琼,缓缓说道:“仲孙姑娘,你的福缘太好,学会了他那‘无相勾魂龙飞三绝’,足抵寻常武学二十年修为。”

仲孙飞琼神态谦和地恭身笑道:“晚辈驾钝无能,全是三绝真人的成全之德。”

三绝真人眉梢微轩,仍自得意笑道:“我传了这女娃儿‘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你却传了那男娃儿什么招术?”

天羽上人“哈哈”大笑说道:“你又何必问呢?我们年年相见,斗了九十九年,谁还猜不出谁的脾气?在这最后一战之上,自然是择精而传,倾囊而赠。”

三绝真人听得眉头一蹙,盯了夏天翔几眼,讶然问道:“你学会了老和尚的‘度世三招’?”

夏天翔恭身笑道:“晚辈在大师耳提面命,谆谆教导之下,对这‘度世三招’已能勉强运用。”

天羽上人忽然向三绝真人笑道:“我们虽然精研各种武学,但半生心血仍在这‘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及‘度世三招’。如今既已均有传人,就算这第一百次化身交战的结果,仍然难论上下,秋色平分,也该彼此释嗔静矜,心安理得了吧?”

三绝真人看了仲孙飞琼及夏天翔一眼,点头说道:“这要看他们了,他们如能不负所期,施展得令人满意,则我们自然心平气和,撤手红尘,亦无所憾。”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再往后迁延,这场足够传为武林佳话的百年大会,便开始比赛了吧!”

三绝真人点头笑道:“早点开始也好,我们所约定的比赛方法,是半文半武,文限三题,武限三招,如今不防先文后武。”

说到此处,侧顾仲孙飞琼,微笑说道:“仲孙姑娘,你先过去,让老和尚考你三题。”

仲孙飞琼恭身领命,姗姗走过,向天羽上人施礼笑道:“晚辈仲孙飞琼,敬领大师教益。”

天羽上人向三绝真人摇手笑道:“慢,来,慢来,你为何不先考问夏天翔老弟?却要我先考问仲孙飞琼姑娘?”

三绝真人眉头微蹙说道,“这点先后之序,难道还非要谦让不可?”

天羽上人笑道:“不是谦让,是要公平,我如果要请你先考问夏老弟,定然你也不肯。”

三绝真人想了一想,目光微扫四外,伸手拾起地上一片枯叶,指着离身七尺远的一块大石说道:“这样好了,我用这片枯叶击石,你来猜个碎石单双数儿,猜对了由你先问,猜不对由我先问。”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这个法儿不但公平,并颇有趣。”

三绝真人说道:“既然公平有趣,你且说出究是猜单?还是猜双?我好发叶击石。”

天羽上人微笑不答,也自伸手在地上拾起一片枯叶,用指甲在叶上划了一个字儿,藏入僧袍大袖之中。

三绝真人见状不解,诧然问道:“你又在弄些什么玄虚?”

天羽上人笑道:“以你我所练内家功力的造诣,飞叶击石之后,应该可以控制碎石数目。我先说出猜单猜双,你倘存心谦让,岂非准是我占便宜?”

三绝真人这才知道天羽上人取叶划字,藏入袖中之意,遂晒然笑道:“你是要我先行飞叶击石,然后才公布所猜碎石的单双数字?”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这样做法,谁也不能存心取巧,比较公平一点。”

三绝真人眉头微剔,以右手食、拇、中三指,拈起那片枯叶,轻轻一弹,飘然飞出。

“枯叶击石”是内家绝顶神功,当世之中,即如夏天翔之师“北溟神婆”皇甫翠,或仲孙飞琼之父“天外情魔”仲孙圣等出类拔萃的一流高手,也不过能勉强施为,故而引得仲孙飞琼及夏天翔双双凝目注视。

却见那片枯叶,在空中冉冉而飞,既未挟有劲疾罡凤,也未发出破空裂啸,只是轻飘飘地粘向那块大石之上。

夏天翔及仲孙飞琼见石并未碎,正自惊疑,天羽上人却已目注三绝真人,“哈哈”笑道:“我猜错了,你先考问夏老弟吧!”

夏天翔向天羽上人讶然问道:“大师怎知你已猜错了呢?”

天羽上人自憎袍大袖之内取出那张枯叶,指着叶上所划的单字,微笑说道:“我猜的是个单数,他却把这大石击成十四小块,自然是我输了。”

夏天翔回头一看,见上粘枯叶的那块大石依然完整如故,不由暗想慢说这块大石未碎,即令真被枯叶击裂,也不见得刚好碎裂成十四小块?

心中既然不信,遂走到那方大石之前,伸手轻轻一推,大石果已为内家神功击酥,触手便即纷纷碎裂了。

仲孙飞琼也不信天羽上人能够那等观察入徽,但默默一数地上碎石,却果然不多不少正是一十四块。

这样一来,仲孙飞琼与夏天翔不禁又是惊佩,又是好笑。

惊佩的是前辈神功,委实妙参造化,不可企及。

好笑的则是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业已约定由自己等代为比赛,结果却仍嗔念难消,暗中较劲,一个施展了罕见罕闻的神功,一个表现了观察入微和绝世眼力。

仲孙飞琼忍俊不禁,目注这两位百岁以上的绝代奇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却把位三绝真人笑得脸上徽红,向天羽上人惭然叹道:“老和尚,我们均已活了一百多年,但这点淡不了的名心,消不了的嗔念,究竟到何时才消?何时才淡?”

天羽上人双睛微圃,缓缓吟道:“念到消时消,心至淡时淡……”

三绝真人扬声喝道:“老和尚莫打禅机,莫作谒语,大概等这两个娃儿应付完半丈半武的比赛之时,我们便将淡尽名心,消除嗔念,各净灵台,全归真觉。”

天羽上人微睁双目,射出一种柔和无比的炯炯神光,注定三绝真人,含笑点头说道:“老道士今日在灵性方面进步不少。你既已知道我们即可全归真觉,各净灵台,怎的还不快向夏天翔老弟发问?”

三绝真人大笑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发问,且等了断这段因缘以后,便可你证你的菩提果,我归我的兜率天。”

天羽上人目光一扫夏天翔、仲孙飞琼,微笑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我们这段遇合,委实奇妙无比,少时因缘一了,我证菩提果,他归兜率天,你们也可完成你们的三生愿了。”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仲孙飞琼听得脸上一红,连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也听得互相欢跃,发出几声“桀桀”怪笑。

三绝真人微一招手,把夏天翔叫至身前,含笑问道:“夏老弟,我方才枯叶击石之举,要把大石击碎成多少块数,才算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夏天翔应声答道:“若论碎石数日,真人适才所为,业已可谓登峰造极。但真正到了炉火纯青、超凡入圣的境界之时,却是一叶着石,两皆成粉。”

三绝真人点头笑道:“你说得不错,但当世之中,可有任何人能达到你所说的炉火纯青、超凡人圣的境界?”

夏天翔摇头笑道:“芸芸诸子,无一超凡,即令由天羽上人施为,最多也不过能将这块大石,如同真人一般将其击裂成十四之数。”

这几句话儿,答对得恰到好处,天羽上人及仲孙飞琼,不禁为之暗暗点头。

三绝真人目注天羽上人微笑说道:“这娃儿倒蛮会说话,给我留了面子。倘若由你施为,不是一叶着石,两皆成粉,便是裂成十四碎块以上。”

天羽上人摇头笑道:“你这老牛鼻子,怎的突然懂得客气起来?莫非与仲孙姑娘相处十日,被她高华温柔的气质感化了么?我们遁迹高黎贡山,苦斗九十九次,次次旗鼓相当,足见功力方面确实难分上下。你既不能炉火纯青,我又何能超凡入圣?适才我一口猜出你把大石击碎十四小块,便系根据我自己所能推测,否则我又不是诸葛重生,管辂再世,怎会在夏天翔老弟加以外力,使大石明显碎裂之前,判断得那等准确?”

三绝真人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又向夏天翔和声问道:“夏天翔,你在老和尚听经谷内的太古巢中,与他共处十日,获得一些什么高明指教?”

夏天翔恭身答道:“除了‘度世三招’以外,并蒙天羽上人指点了不少内家真诀,但因过份玄奥,夏天翔目前功力尚难即行研练,且等他日够了火候,再……”

三绝真人接口笑道:“那些内家真诀,你目前虽难研练,但我若口头发问,你能答得出么?”

夏天翔剑眉微扬,朗然答道:“夏天翔但尽所知奉答,真人尽管见问。”

三绝真人微笑问道:“在武林中遇上了真正棋逢对子的强敌,相互拼斗之间,最忌何事?”

夏天翔毫不犹疑地应声答道:“最忌的便是一个‘骄’字,两人火候相若,功力相同,谁若起了骄心,谁就会因骄而疏,因疏而败。”

三绝真人手指天羽上人向夏天翔笑道:“我与老和尚,是不是都犯了这个‘骄’字之戒?”

夏天翔摇头笑道:“两位老人家何等火候?何等功力?怎会轻犯此戒。你们是表骄里不骄,面骄心不骄,百年以来。表面谁也不服强敌,但实则全都极端谨慎戒惧,心湖不波、澄如止水。”

天羽上人向三绝真人“呵呵”笑道:“我们百年以来的心头隐秘,想不到却被夏老弟一语道破。”

三绝真人微微一笑,又对夏天翔问道:“我最后一个问题,便是问你怎样做到你所说的‘心湖不波,澄如止水’八字?”

夏天翔笑道:“这种哲理,大以高深,夏天翔哪里解说得透?但佛家有云:‘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大概若能做到名利全空、贪嗔不碍,也就差不多了。”

三绝真人失笑说道:“好个名利全空,贪嗔不碍,古往今来的豪杰英雄,帝王将相,能做到这八个字的,却有几人!”

天羽上人笑道:“老牛鼻子莫要感叹,我们今天心愿一了,岂不便即万缘无碍?”

三绝真人“呵呵”笑道:“好好好,者和尚如今该你盘问仲孙飞琼,问完以后,我们也好早了万缘。”

天羽上人伸手一指三绝真人纵声大笑说道:“老牛鼻子道行虽高,毕竟有点真如未净,我们今日既将解脱万缘,何必还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赶快由仲孙姑娘施展你所传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与夏天翔老弟所学的‘度世三招’……”

天羽上人言犹来了,语声便被三绝真人的“哈哈”大笑打断。

天羽上人讶然问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儿处?引得你如此大笑。”

三绝真人笑道:“我笑你是明于责人,昧于责己。”

天羽上人越发诧道:“此话从何而来?”

三绝真人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我们今日既将解脱万缘,便不必再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么?”

天羽上人点头说道:“这话有何不对?”

三绝真人又是一阵纵声大笑说道:“既然不必再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却又为何要她施展‘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与夏天翔老弟所学的‘度世三招’较量?自己名心未谈,嗔念未消,反怪我真如未净,岂非是明于责人,昧于责己么?”

天羽上人闻言,又惊又喜说道:“照你这等说话,竟连仲孙姑娘与夏老弟之间的三招比斗,也可免去了么?”

三绝真人笑道:“真如一朗,万念俱清,为何不能免掉?反正他们学会这‘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及‘度世三招’,行侠江湖,业已受用不尽的了。”

天羽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三绝真人双伸拇指,含笑说道:“高明,高明,我今天承认你确实比我高明。”

三绝真人摇头笑道:“承认高明不行,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之间的三招比斗可兔,但我们却须亲身来作一次究竟是谁高明的最后比斗。”

天羽上人眉头一皱,目注三绝真人间道:“你方才已说真如一朗,万念俱清,怎的又动这种争胜嗔念呢?”

三绝真人笑道:“这场比斗,与你我以往的九十九场比斗,迥不相同。”

天羽上人晒然笑道:“有甚不同?除了那些玄功内力,以及释道两家的真诀禅机、辩疑质难以外,还有什么可比?”

三绝真人笑道:“以往九十九次,是我们各尽全力,难分胜负。这最后一次,则是纵分胜负亦不自知了。”

天羽上人目光一转,蹙眉说道:“什么比赛会分出胜负而不自知?”

三绝真人笑道:“你难道忘记了我所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天羽上人恍然顿悟,大笑说道:“原来你是要与我比赛谁先了却万缘,得证真觉。”

三绝真人笑道:“不必讲得那么好听,干脆点说,我们就是要比赛谁先死得无牵无挂,于干净净。”

天羽上人点头赞道:“亏你想得出来,这项最后比赛,确实别开生面,有趣已极。”

三绝真人笑道:“你且慢夸赞,我还想为这项比赛增加一点趣味。”

天羽上人抚掌笑道:“妙极,妙极,我倒要看你把这趣味怎样加法?”

三绝真人目光一扫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微笑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我与天羽老和尚这最后一场比赛的胜负,因为本身无法得知,却要奉烦你们代为裁判。”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虽觉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的这场比赛太以异想天开。但事既至此,也只好对看一眼,恭身领命。

三绝真人又复笑道:“比赛既有胜负,便应有人下注一赌输赢。如今我与老和尚权作赌具,由你们分别下注,赌点输赢,岂非可以增加不少情趣?”

仲孙飞琼知道无法相拦,遂含笑说道,“仲孙飞琼与夏天翔,愿遵从真人及天羽大师的一切所命。”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各选一人,碰碰运气便了。准赌我赢?”

夏天翔扬眉笑道:“夏天翔蒙受大师传技赠宝的深恩,我愿意打赌大师得胜。”

仲孙飞琼笑道:“你赌大师得胜,我赌真人占先,但对于这等罕世比赛,所下的赌注应该不能太俗。”

三绝真人笑道:“仲孙姑娘,你与夏天翔老弟的赌注,我已经替你想好。”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含笑说道:“真人所想的赌注,一定极为高雅有趣。”

三绝真人目光一注夏天翔,向仲孙飞琼笑道:“我看你与夏天翔老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终身伴侣。但夫妇之间,若想始终和好,不起勃溪,则必须彼此相敬如宾,以及有一方能对另一方绝对服从。故而我替你们所想的赌注,就是赌这‘绝对服从’四字。”

仲孙飞琼虽极豪爽豁达,但闻言之下,也不禁颊泛红云,低头不语。

夏天翔却喜心翻倒,应声笑道:“妙极,妙极,只要真人获胜,我便对我仲孙姊姊,绝对服从,终身不……”

“终身不二”的“二”字刚到唇边,夏天翔忽地发觉不便说出,因为自己除了仲孙飞琼以外,尚有鹿玉如。霍秀芸一双妹妹,不容辜负,只好把那得意已极的语音,窘然中断。

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见夏天翔一语未了,脸上神色便由高兴转为窘迫,由窘迫转为尴尬异常,不禁双双对望一眼,均觉莫明其妙。

仲孙飞琼则是心头雪亮,狠狠瞪了夏天幻一眼,转身向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恭身问道:“两位老人家的这场罕世比赛,何时开始?”

天羽上人笑道:“你若无其他牵挂,我们不妨立即开始。”

三绝真人含笑点头,向仲孙飞琼说道:“有烦姑娘发一号令,我与老和尚便即开始比赛。”

仲孙飞琼恭身肃立,正色说道:“心中有道只常道,念到心空佛也无。两位老人家为了一点嗔念名心耽延正果几近百年,如今还不早澄心湖,速证真觉。”

夭羽上人与三绝真人听完仲孙飞琼这几句当头棒喝以后,果然立即宁神澄虑,垂目静坐。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久别重逢,彼此均待一叙离情,但又恐惊扰了这两位正澄滤万念的绝代奇人,遂只得双双极为恭谨地侍立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身前,仅凭四目交投,倾诉心中情意。

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则均是满面含笑,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使夏天翔及仲孙飞琼一齐看出,这两位绝代奇人一旦放下名心嗔念,即已勘透尘网,战胜万魔,但等鼻问玉筋一垂,便证真觉。

谁知就在这夏天翔及仲孙飞琼静静侍立,恭待天羽上人、三绝真人功行圆满之时,突有一声长啸,自西北方乱山丛中,划空传至。

仲孙飞琼因这声长啸来处虽远,但听在耳内,仍如凤哕龙吟,清刚无比,知道其中杂有“乾天罡气”,必然又是一位绝代奇人所发。

心中一惊,闪目注视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却见他们依然满面湛湛神光,并未为这突如其来的长啸惊动。

夏天翔剑眉微展,目注仲孙飞琼,向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双翘拇指,示意对他们的坚强定力,极为钦佩。

仲孙飞琼则深恐那种啸声,倘若不断传来,必对面前两位已到最后关头、极忌魔扰的前辈奇人,大有妨害。

谁知担心了好大一会,那奇异的啸声居然竟未再发,远山近壑之间,恢复了一片沉沉静寂。

仲孙飞琼这才略为宽心,目光再度凝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只见他们鼻间均已微现玉筋,知道即将同时化去。

夏天翔见状,心中暗想这两位绝代奇人,不但以前每年一次的九十九次恶斗狠拼,均告秋色平分,连这最后一次别开生面的比赛,竟也难分胜负。

就在此时,那一直静静随侍天羽上人身侧的黑虎黑猿,因跟随天羽上人听经日久,均极通灵,也看出主人即将坐化,双双目中含泪,自然而然地发出一声恋恋不舍的低声悲啸。

说也奇怪,先前那声裂石穿云的清刚长啸未能惊扰天羽上人丝毫,如今黑虎黑猿所发的这声低低悲啸,却听得天羽上人眉头略动,鼻间刚刚出现的一点玉筋,竟倏然又缩了回去。

夏天翔方自大吃一惊,天羽上人全身一震,脸上神色突然又转安详,鼻问玉筋双垂,就此示寂。

这位绝代奇人,虽仗着坚强定力,战胜最后魔扰得证真觉。但却因适才听了猿虎悲啸,眉头略动,玉筋微缩之故,终较一念未动的三绝真人落后半步。

夏天翔又悲又喜地目注仲孙飞琼说道:“仲孙姊姊,我的东道输了,自今以后,定当永侍妆台,服从姊姊一切所命。”

仲孙飞琼知道夏天翔绝顶聪明,竟借着这东道赌赛的机会,明显地吐露情思,向自己表达了求凰之意。

芳心中正自微嗔微慰,半喜半羞,想不出应该怎样答话之际,夏天翔又复长叹一声道:“仲孙姊姊,人生万缘之中,最难看透的还是情关,并不是什么名心嗔念。你看天羽大师何等定力?只因黑虎黑猿随他日久,一闻悲啸,未免动情,才比三绝真人略微落后半步,但他警戒之速,断情之坚,仍是极为可佩的呢!”

仲孙飞琼见黑虎黑猿正自双双伏在天羽上人身畔,兽泪纵横,呜咽不已,遂向夏天翔蹙眉说道:“两位老前辈虽已双双坐化,齐归正觉,但却不能听任他们的法体暴露在这龙蟋石上,我们要想个什么法儿,妥为善后才好。”

夏天翔闻言,也自深感为难,因为这玉答峰头,并无洞穴,难道要把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所遗法体,搬下高峰,或是采集枯枝,加以火化?

两人正自相顾无计,又是一声清刚长啸起自邻峰,震得四山皆应,威势无比。

仲孙飞琼讶道:“此人啸声之内,含有‘乾天罡气’,功力似乎不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之下,怎的高黎贡山中竟藏有这多绝世高手?”

夏天翔剑眉微剔,摇头说道:“这人一再鬼啸,似乎存心捣乱,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语音方落,灵猿小白、异兽大黄以及黑虎黑猿,忽然一齐注目西北,怒啸发威,仿佛遇敌情状。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知道有异,赶紧双双澄心凝目,只见玉簪峰头,人影微飘,现出一位身材高大、神态威猛的黄衣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