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记(二)
作者:十二指肠abc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455

张扬倒吸一口冷气,看看彭侯又看看小武问:“这些事你们相信么?”

小武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彭侯倒是很热情的说:“我相信这上面写的每一句话,你看虽然那些写在扉页上的话字迹很潦草却没有反复的勾抹,这说明写这些话的人也就是薛力当时是清楚自己在写什么的,而且他想通过这些字表达给我们的意思很明确:要么相信他,要么把这日记当成一本粗制滥造的恐怖小说,我选择相信他,你呢?”

“我也不知道是应该相信他还是怀疑他,虽然一直以来我都相信这世界存在着各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事物,可他这篇日记里写的事情的确是太离谱了,当初看《兽变》的时候我也只是把薛力当成一个很有想象力的作者来崇拜,虽然我一直都对这事情很感兴趣却从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真的!”张扬摸着鼻子说。

“你以前看《白蛇传》的时候你想过那故事的真假么?现在你已经和白蛇见过了,你还会怀疑那个故事么?”

“当然不会怀疑!可是一个是蛇变成人,一个却是人变成别的生物,这完全两码事啊!”张扬争辩道。

“我们可以变成人,人为什么就不能变成别的生物?”彭侯反问张扬。

“这个,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问题,人为什么要变成别的生物?”

“老蔡那死吸血鬼也是人变的吧,只不过他还保持人形而已,怎么换个形态你就没有办法接受?佛家就说,色相二字皮囊而已,你见过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妖精的变化,怎么就不能接受人也可以变化这一事实呢。”

张扬摇着头说:“你让我先想想……我先想想,这和我以前遇到的听到的事情都不一样……我得仔细想一下。”

彭侯不再说话,三个人沉默的走在回沈阳的路上。

进了沈阳城区,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在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大街上熙熙攘攘霓虹灯闪闪发光,张扬猛一拍脑袋大叫一声:“我想通了原来是这样的道理,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彭侯转过头问张扬。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个空说的不是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而是说如果你能够直视生命最本质的东西那就不会被色相所迷,所思所想一言一行更不会再有什么迷惘那才是真正的了悟。经里又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这一句才是这经文的真正中心思想,如果你能够直视生命本质不再为外界万事万物所迷心内自然空洞轻灵就可以看破生死直至涅磐,那才是真正的成佛的心境。”张扬还在拍自己的脑袋,好象在责怪自己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这么晚才想明白看透彻。

彭侯看着张扬发亮的双眼第一次对他感到陌生起来,他问:“你什么时候研究过佛经,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最讨厌各种宗教的教文么?还有,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你到底想明白什么了?”

“什么时候研究的佛经?我忘记了,也许是上辈子吧。至于我明白了什么,嘿嘿这种豁然开朗天地万物无所不包无所不含又似乎一无所包一无所含的感觉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是很难形容的,有点像一个人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了一生前方却时刻有一丝光亮在提醒他曙光在前方,忽然有那么一天他挣脱了束缚跑到那个光亮的世界,那种喜悦感动幸福不是用语言可以描述的,你懂了么?”看彭侯摇头,张扬接着说:“总之,一句话,我相信薛力的日记是真实的。”

“那我们是不是还要继续看下去?”彭侯问小武。

“这事和我们玄武一族的名誉有关,不论他写的真或假我都要知道最后他们在圣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扬摸摸小武的头发算是安慰他,然后示意彭侯把头凑过来,他猛地翻开了那本日记,扬起了一阵黑灰。彭侯瞪了他一眼,却马上又把目光放回到日记上,生怕错过一个字。

1995年7月31日星期一大雨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我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噩梦之中,我不知道这个噩梦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我只希望醒来的时候我是在沈阳寝室的床上,寝室的兄弟们围在我身边笑骂,即使是那么的不堪入耳我也愿意醒来。只是这梦似乎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而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却越来越觉得虚幻,这是我在一切报纸杂志的故事里都没有看到过的,现在每当我抚摩后背上的森森鳞片我都会忍不住的颤抖,更可怕的是它们还在生长!

昨天晚上停电以后我跟着老爸老妈去了村部,我本以为我们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应该是很早了,可到了村部却看到房顶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跟着老妈上了村部房顶,帮她找了一个不大的位置,顾不得听她的唠叨我转身下了房。看着那些带着大包小裹上房顶的女人们,我不由得发出阵阵冷笑:这种时候连自己的命都顾不过来,还想着那几身花不少钱置办的衣服?真是愚昧!洪水一来,我们是应该救人还是救衣服?人都没了留着衣服还有什么用!

村长拿着一个扩音器大声喊着,让女人们把包裹扔下房,这样才能有足够的位置安置更多的人,可那些女人都不约而同的抓紧自己的包裹宁愿把自己扔下房也不想把自己的包裹扔下去。村长在下面喊哑了嗓子也没有用,无可奈何的转过身对我们这些站在房前的男人们喊,让我们做家里那口子的工作:少一个包裹的位置就有可能多救一个人!

幸好在家收拾东西时我就跟老妈说,人活着这些东西都有用人一没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是累赘,今天你扔下旧的挺到明天还可以赚钱买新的嘛。再加上老爸也在旁边劝,老妈才没有把她收拾好的超级大包拿到房顶上现眼。在各家男人的劝说下女人们心不甘情不愿的扔下了包裹,这时,那些还滞留在地上的老人和妇女才上了房顶。

村长长出了一口气,手一挥什么都没说,我们却心领神会的跟在他后面浩浩荡荡向大坝开去。从上高中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上过大坝,算来也有三年多了,上去以后我才对这场洪水的恐怖有所了解。坝里侧,水已经涨到了大坝一半的高度,而且还有继续升高的趋势;河对岸一队官兵正在堆砌沙袋,他们应该就是我妈口里的军队的支援吧,我回头看看我们这一边,除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再没有外人——沈阳已经放弃了我们,这就是我们必须自救的理由!

十点多,洪峰到了。虽然我们已经在大坝顶上又堆了将近两米高的沙袋,可也就在我们堆沙袋的同时水位还在持续升高,沙袋升高一米水位却似乎升高了一米五。随着上游排洪量的加大我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时有人高呼哪里哪里又漏水了,马上就有几个人跑去往里填石头沙子;不一会儿又有人喊你们看那浪——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在一条小小的内陆河里看到三米多高的浪,可那就是事实。村长一边高喊着沙袋沙袋继续加高,一边看着河对岸,眼里露出绝望的目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其实我们所有人都和他想的一样:我们都在期盼着河对岸的防线崩溃。

不是我们自私,河对岸是有两道大坝的,在两道大坝之间至少还有很大的空地可以缓解水位的上涨,如果他们的第一道防线崩溃至少他们还有第二道可守,而我们,身后只有我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

想是这样想,可对面的解放军们却似乎在和我们较力,我们这边堤坝升高一米,他们也升高一米;我们再升高他们也继续升高,而水位更是飞速的上涨。终于,到了临界的位置。

水已经到了堤坝的最高处,如果再涨高一点我们一切的努力都会付之一炬,洪水会撕裂我们用沙袋堆起来的新堤坝涌入我们的家冲毁一切。堤坝上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一个冒失的小子跑到村长身边大声说,村长已经没有袋子了。村长看了看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河的那一边。我想,那一边的人们也应该是用着同样期盼的眼神在看着我们吧,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已经没有了可以和自然作对的资本,我们有的只有等待,等待命运安排一切。

很久很久,对面终于传来一阵急速的号声,村长笑了。我们坚持住了第一个回合,喘了口气,村长又让我们几人一组的去看看大坝是不是有漏水的老鼠洞,既然已经没有袋子不能升高堤坝的高度也就只好保持它的稳固了,可万一这堤坝不能熬过下一次洪峰呢?我不敢想象,也许那种结局对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次洪峰来得比预期中的晚,或许是因为上游某些地段的堤坝被撕开缓解了我们的压力吧,可危险并没有离开我们,在短暂的水流平缓以后是汹涌的第三次洪峰,湍急的河水剧烈的冲刷着堤坝,各处报警声此起彼伏正当我们忙得焦头烂额时,我们听到下游不远处传来雷一样的水声:大坝被撕裂的声音。村长跌坐到地上,笑了。

他的笑迅速感染了我们每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至少在那一刻我们是安全的,每个人都笑都是那么真诚朴实和城市里那些虚伪浮华的笑完全不同。我看着慢慢下落的水位,心里想的却是下游遭水灾的那个村子,那些村民这时候也会像我们一样露出微笑么?我不觉得。

书上说这是一个人吃的人的世界,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可就在那一刻我相信了。沈阳的决策者们为了所谓的“几百万城市人口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不顾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在明知道下游堤坝根本不可能承受洪峰压力的情况下贸然泄洪,他们会不知道洪水的带给我们的危害?这难道不比吃人更可怕?

说得远了,原来环境的确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原先我并不是爱发牢骚的人,可现在我是。

昨天晚上泡在水里我就总觉得后背很不舒服,有时候是痒有时候又是疼,刚才回来我锁好房门脱下衣服对着镜子看了一下。我只看了一下就再没有敢看第二眼,我怕。鳞片已经布满我的整个后背,我试着撕下一片却做不到,真TM疼——那是连在身体上切肤的疼痛,这让我想起了朋友兽变时那一个个难眠的夜晚,难道他的痛苦也会转移到我的身上?我也将会像他一样变成一个怪物?甚至是一个身上长满鱼鳞的怪物?

我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不让鳞片露出来。我想,既然暂时我们是安全的,那我就应该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调查一下,整个村子里是只有我和朋友会发生变化还是所有人都在劫难逃?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我尽力使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不去理会窗户里那些疑惑的目光。在朋友家,那只他变化而成的狗正惬意的躺在狗窝里吃着剩饭,看到我时他的眼里再次闪过一丝迷茫,然后疑惑的看看自己所处的环境摇摇晃晃的站里起来,走到我的身边蹭着我的大腿。看来他还是有着他做人时的记忆的,只是这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不是人,只是一只被人收留的流浪狗!

我抚摩他的皮毛,想着以前快乐的日子,在我出神的时候他妈妈悄无声息的走到我身边流着泪说:“薛力,我们家那谁真的是在沈阳失踪了?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你没有告诉我吧?”我刚想劝慰她几句却忽然注意到她穿的衣服很不和时宜——一件羽绒服,她看到我的眼神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觉得冷,像呆在冰窖里似的,眼神也越来越不济了,唉,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以后的日子得怎么活啊……”

听着她的唠叨,我没有觉得很烦,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被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她的舌头在她说话时总下意识的舔一下上嘴唇,我发誓我绝对看到她舌头的尖端是分开成叉状的,忍住震惊和恐惧,我拉住她的一只手假意安慰她。她看着我,用母亲看儿子的目光;我盯着她,用一种我都不知道谁看谁的目光,她的脸色变了一变猛的把手抽了回去,对呆了的我支吾了半天才说:“我屋里还煮着饭呢,就不陪你聊了。”转身进屋锁上了门。

她怕我?她为什么怕我?她又怕我什么呢?我能吃了她?

我问那狗:“你还能记起我么?我是薛力。”那狗点头。

“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么?”那狗摇头。

“你正在失去你做人时的记忆,你越来越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只狗,是这样么?”那狗点头。

“有什么办法能帮你么?我想帮你,我不想你把什么都忘记了!”那狗看看我,缓慢的摇了摇头。

我没说话又想了很久才问了他一个我自己都不敢肯定的问题:“你妈也开始发生变化了?”

那狗对着屋里吠了几声,很痛苦的点头。

“她会变成什么你知道的,是不是?”我追问。那狗只有痛苦的点头。

“是蛇?”我小心翼翼的问。那狗猛的抬头,对我呲牙,似乎很在意我的说法。

“你跟我回我家吧,反正你妈现在也很难再照顾你了。”那狗呜呜了两声,很坚决的摇头。

“你想在这里守着她?直到她变化完成?”那狗眼里有了泪光,却还是对我点了点头。

我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回家,却又看到那狗哀求的目光,我不忍心的坐到他身边安慰他说:“你也知道的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凭自己就可以改变的,我们只能等着变化的完结,然后彻底的忘记自己,那样痛苦才会少一些。你看看我今天这样站在你眼前,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站起来呢,得逍遥时且逍遥吧。”说完这些我站起身慌忙往家走,不敢让他看到我的眼睛——“谁说男儿有泪不能落,自一人,邀明月,酒一盅,苦辣酸甜悲喜皆由我,笑来轻松,哭也要从容”这才是我的人生准则。

站在家门外我一直没有进去,因为我看到老爸正站在镜子前看着他的后背:黑白相间的皮毛爬满了他的背,前胸也有一些。就在同时我才发现老爸的脸形改变了很多,他从前是瘦长脸现在却成了国字脸,他的两眉之间皱成一道深沟和他的抬头纹构成了一个巧妙的“王”字,原来诅咒是真实存在的的,所有人都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