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地藏他娘
作者:阿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83

长安城南的红涛山庄,今晚张灯节彩,鼓乐齐鸣,从擂台结束庄主回来后,便不停的有人拜访,往日觉得庞大的山庄,此时竟也显得狭小拥挤,到处都是人,京城里和江湖上但凡有些名望的人都被邀之列。众人道贺,庄主摆宴,多少年了,江湖上没有这么热闹过。

来人中很多都是对红涛山庄的金地藏大感兴趣,不时打探最新的消息。

杨穆认为良槚不宜出现在众人面前,就陪着良槚在后花园小聚,不过没过多久就被人叫走了,史珲春还是没有出现,良槚心情复杂,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从校场回来,时维新与金地藏便一直呆在书房。

“大师,不知为何要报我红涛山庄的名?我们以前好象不曾打过交道吧!”时维新小心的说着。

“时庄主,这些年可好?”

“劳烦挂记,还过得去把!”时维新突然听到对方的问候,料想对方不是无的放失,敷衍的回答,就等对方的下文。

“你过的还好,可记得有一个叫金小蝉的姑娘?”金地藏动容的收起他那一脸的笑容,悲戚的问道。

金小蝉!好熟悉的名字,猛然记起那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一对好心的父女,还有二十年前,那决然的一瞬间,都在自己尘封的往事中慢慢的淡忘了,可突然经眼前之人提起,就象平静的大地上,有人忽然开凿深井,飞尘弥漫,进了自己的眼睛,第二次回去的情景,历历在目起来。

清粼粼的水,绿油油的山,大红的日头暖洋洋,偏僻的山村静蔼蔼,早饭的人家炊烟腾腾。一群在河边洗衣的娘们,毫无顾忌的大闹大叫,看见的人无不心花怒放,只有那些娘们的男人,后悔自各的家门开大了,让这些娘们都翻上了天,可等日头下山,等媳妇把饭菜端上来,哄着娃们吃饭的时候,那所有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金嫂,大柱哥回来了。”一个敞着褂子的年轻后生正站在桥上向着这群洗衣的女人大叫。

一个中年妇女抬起头,对着那后生笑骂道:“滚,又想骗吃骗喝了,想吃顿饭,嫂子能少了你的,不准拿这事来唬嫂子。”

那少年想是真被冤枉了,急道:“大柱哥现在正在村东头老村长家唠着呢,我这回真不骗你,不过好吃的明儿给我留着吧!这会我还要上集去,要不要我割些肉回来。”

那妇女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衣服掉到河里也没有发觉,听到那后生说要割肉,连忙捣蒜般点头,头发都乱了,喊道:“担子兄弟,那你快去快回,回头嫂子再把钱给你。”

“什么钱的,这回就当我请大柱哥的,再说从前在嫂子那里白吃百喝了那么多,也该表现一回了。成,嫂子你赶紧回去准备吧!我先走了。”

这时,一个胖胖的老妇从河里抓住那飘着的衣服,挨到那妇女旁边道:”小蝉,今个可别整的过火了,日子长着呢。”说完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

小蝉一把夺过衣服,红着脸说道:“你这碎嘴,还不记我大兴哥的打,再要胡说,明儿你也别出来了,躲到屋子消肿去吧!”

“看你看你,你嫂子我好心给你说话,你倒编排起嫂子的不是了,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我喜欢怎么样,我脸肿总比你岔着腿走路要好看的多吧!”

“去你的,越说越不正经了。”小蝉提起木桶收拾了就要回去。

“那么着急的想男人了,急着回去做饭喂男人吃,然后男人再喂你吃。”也不知道又是谁说的,只听那话才落,众娘们轰然大笑,只把小蝉臊的脸都红到脖子根,急急的走了,不再理会那帮疯婆子。

小蝉回到自家院子,放下木桶,寻死做什么饭呢。想了会,她笑了,从院子里刨了几个萝卜,又挑了个卷心菜,就钻进厨房开始烧水做饭。

砧板上的萝卜,一刀劈下,被小蝉仍了,再劈一个,又仍了。叹口气道:“天暖了,埋的萝卜都糠掉了。”

欢天喜地的金小蝉切好菜,擀好面,烧开水,就等那人回来了。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门外一阵吵杂,接着就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推开了门。小蝉一见,眼圈就是一红,低下头却又舍不得不看,那壮硕的身体,一如从前,那被唤作大柱的中年人,咧开嘴笑着问道:“蝉妹,这些年还好吗?”

“都好着呢。我烧了水,你先洗洗吧!”小蝉虽然觉得大柱哥的话有些怪怪的,可却没往心里去。

看着大柱哥洗完脸,准备用袖子去抹的时候,小蝉抢过去,捏着干净柔软的条布,挡住大柱的胳膊,就要为大柱去擦水珠。

大柱接住条布,退后一步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蝉有些遗憾,但还是笑道:“哥哥怎么与我生疏起来,莫非这些年都把妹妹忘记了。”

“瞧蝉妹说的,没有老爹与蝉妹,哪有我现在啊,可惜老爹走得早,不然我一定侍奉他老人家安度晚年。”

小蝉闻言,跟着伤了会神,不过还是挤出了笑容说道:“哥哥还没吃饭吧,我给哥哥做旗花面,好吗?”

大柱欲言又止,本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可不忍拂了蝉妹的好意,笑着道:“好啊,这些年就想着吃蝉妹做的面了。”

小蝉听到大柱这么说,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也不待大柱再说什么,转身就向厨房奔去。

那萝卜丁,白菜帮,白菜叶子,蒜苗段,还有剁的肉糜,放在案板上。小蝉先将锅里的开水舀出,这时,大柱进来道:“我来烧火。”

小蝉点头,往锅里撂下一勺猪油,等着猪油慢慢化开。拉着风箱的大柱却开了腔说道:“这些年,妹妹还没有成家吗?”

正把肉糜往刀面上扶的小蝉再听了这话时,心猛的一沉,刀在手上就开了口子,血水涌出,小蝉不敢让大柱发现,拾起肉糜马上就下到锅里。而被烟熏火燎的大柱好象也丝毫没有发现小蝉的不对。

小蝉出去,撕了点棉花抓在手里,堵住伤口,拿着铲子在锅里翻着。

“妹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有。”小蝉边吸着鼻子,边往罐罐里掏出面酱,洒到锅里,看似忙不过来,大柱也没继续再问。

不一会儿,飘着香的臊子拦好了,小蝉一边往臊子里加水,一边问大柱道:“哥这回回来,要住多久?”

“主要就是看看你,顺便给老爹扫扫墓,大概要十天吧!”

“哦,十天!”小蝉转过身去,将擀好的面在大擀面杖上叠好,然后抽出擀面杖,小声问道:“哥,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事办吗?”

大柱烧着水,笑着说:“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小蝉用手捂住嘴,强忍着不发出哽咽的声晃动肩膀狠劲的点头。

大柱看着小蝉拿起菜刀,左右片花,身子好看的扭动着,却连忙将目光收回,低下头专心的拉着风箱。

“哥,多吃点,记得你第一次吃就吃了三碗呢。”小蝉端上面给大柱,桌上还放着大饼和油拨辣子。

“是,哥哥一定多吃。”大柱想着十一年前,自己受伤昏迷,是老爹和蝉妹将自己救起,那时,蝉妹第一次就做的是这旗花面。

味道还是那样的浓,那么香,吃在嘴里,暖在心头。

“哥在外面做什么事呢,一定是大事吧!”

“说起来要让蝉妹笑话,不过是在刀头上的买卖,妹妹可能不太习惯那样的生活,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既然有凶险,那哥不如回来吧!”

“妹妹说笑了,路都走了,岂能再回头。对了,妹妹可能对哥的身份还不了解吧!”

“哥走的时候,都没有记起太多事,我怎么能知道许多。”

“哎,哥本是天香谷修道之人,可是犯了门规,与一个准备外嫁的师妹情投意合,触怒了师父,我二人都被赶出了谷,后来就被要娶师妹的那个大家族追杀,可怜师妹。后来我就被你们父女所救,那段日子,因忘掉了所有的事,反而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小蝉听着,忽然就将脸别了过去,心说:“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云儿都十岁了,可从来都没见过爹呢,哥,你忘了那个夜晚了吗?虽然是老爹一手安排的,但我又何尝不是主动的,那大山一般的压迫,我这些年全靠着它支撑活着,很累很难,你知道吗?”

大柱停了筷子继续说道:“后来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想我天香谷首席弟子的大好儿郎,怎可平庸的过一生,尽管师门不纳,但我也要为师门尽我全力。”

想是看到小蝉的伤心,大柱劝慰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思,可哥哥我早已心属道途,不复再有他念,妹妹为了哥哥,也要好好的生活,这里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攒,都留给妹妹,算是哥哥的一点心意。”

“哥,我不要,我知道怎么生活。”小蝉如果此时告诉大柱孩子的事,或许就没有以后红涛山庄的庄主了,可她没有说,是为了她那勉强的自尊,还是为了成全大柱的理想,或者还有其他什么更深刻的,又或者她只是忘了说,反正事情就这样了。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也就不多逗留了,长安城还有很多事请。对了,蝉妹以后称呼我时维新吧,这是我的真名。”

“哥,你不是说要呆十天的吗?怎么突然就说要走呢?”

“妹妹,十天与一日又有什么分别,我们修道的人就讲究个机缘,如今事情已经了解,就不能多生外事了。”

“哥,难道你不想看看。”小蝉脱口而出。

“算了,老爹已然安详,我就不去多打扰了。妹妹,多保重吧!哥走了。”

“哥——”小蝉看着大柱哥,不,应该是时维新笑着向自己道别,然后飘然远去,只觉得两条腿都软了下来,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眼光痴呆,浑浑噩噩,整个屋子都飘了起来,象孩子玩的风车一样,转个不停。

“大和尚师父,你虽然是高人,看上我家云藏孩儿,可你怎么不知道今天让孩子回来,好歹也能见到他爹一面,再让我仔细的看我孩儿一眼。”

石大柱当日离村而去,村里人就觉得奇怪,没想到第二日,小蝉嫂子就投井自杀,这事传得纷纷扬扬,大伙都义愤难填,骂大柱狼心狗肺,可这些人谁又能跑到千里以外去教训人呢。只是从此以后,村子再也没有石大柱这个人的任何闲言片语,不为别的,怕说起这个人来,狗都会咬。

石云藏为什么会变成金地藏,这都是一个青年成长的道路,无须多说。

时维新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问道:“你是蝉妹的亲戚吧!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有什么亲戚啊!”

“我是他的儿子,也是你的。”金地藏淡淡的说道。

“你说什么,小师父你可能弄错了。”

“二十年前你回金石村的时候,我已经都十岁了,不过一直跟在我师父身边,没有在家。你离开后,我娘就投了井,没有再活过来,而你却再也没有回过村子。”金地藏虽然说的很平静,可内心的感情,从他的话语中也能略感一二的。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怀有我的孩子,难道那晚。”时维新想起来却倒退一步,如坠冰窟,全身发凉。忽然抬起头,望着金地藏,颤声说道:“都是我疏忽了,可是孩子,你怎么却入了佛门?”

“一切都讲个机缘,我身如此,是早以注定的。”金地藏的话听起来对时维新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

时维新不理的道:“现在好了,父亲在侧,你也不用出家了。”

“庄主此言差矣,一日为僧,终生向佛,我早已许下心愿,不渡尽天下苦难人,誓不成佛。”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时维新面色一寒,垂下脸道。

“了却最后的尘缘而已!庄主不用多心,等我拔出那剑,交给庄主,我自身的俗事就算到头了。”

“免了,你走你的路,我乘我的船,佛道不同,路船不接,好意心领就是。”时维新恨恨的说道。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庄主似乎忘了招呼客人了,我陪你一道去吧!”

时维新一时走神失态,连大事都给忘了,听儿子提醒,才冷哼一声,举步向外走去,领教了儿子的厉害,也不会怕他说什么,可是他身穿袈裟,说出的话却是那么无情,难到修佛都是这样,又或者说我修道也错了吗?前面父亲一言不发,后面的儿子满脸微笑,这两人前后一齐向着大厅走去。

改变一个人一生命运的,或许只是小小的一个不说,关键的时刻,你能选中自己最重要的话去表达吗?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