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素点翠微
作者:阿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090

距离终南山东数十里地,几处山峦环抱之所,有个形似葫芦的小潭,溪水从山涧里轻轻的流淌下来,象情人的眼泪,注入潭水之中,潭水幽幽,边上密密叠叠的蓼花菱叶,缀着碧绿的潭水,尤其那粉色的小花,宁静而秀气,也象睁着眼睛,注视着潭边那孤独的人,孤独的人完全被斜阳拉长了身影,身影在水中,同着落日的余辉,一起荡漾。

吴天宝留给良槚的东西,完全出乎了意料,居然是一大堆的金银财宝。“这老头还真是会关心人啊!懂得在让我死之前,还要给我六欲红尘中的的纵情深水,你都不怕我舍不得玉枕香艳,怜惜生命,而让你为我做的一切都付水动流,你还真看得起我啊!”良槚感叹说道。

对那些金银珠宝只看了看,良槚便弃之不顾,惟独对吴天宝留给他的那把碧玉洞箫爱不释手,看那洞箫精制漂亮,夜雪她一定会喜欢的。引萧潭水边,眼前总能浮现出夜雪温婉的音容笑貌,每每此时,他反觉更加的愁苦,为什么心里还是不能放下她,总想把最好的东西为她留着,这是一个问题。

良槚目下的修为停滞不前,虽说他已经跨入到青冥无气界的境地,可是体内的真气只有一半化为了玉质神元,另一半还在体内不断的乱窜,时时随着自己的情欲起伏而折磨着自己,可真是苦不堪言。

“先前悟出的碧木真元,也就是自己唯一可以施展的手段了,用这样的水平,来完成吴天宝的遗愿,还不如用大义光辉之法自爆身体来得彻底干净,可是自己有了一点进展,看到了不用牺牲自己生命的方法,希望之光已经闪现,再去牺牲,那就确实有些不甘心了。”良槚将自己的功法整理后,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有些始料未及。

此时的良槚,体内的黑暗真气转化的碧木真元,却是古仙法中早已经失传的秘法,与修真界里流传的修仙法门完全不同,对良槚而言,倒是一种蔽助。这些天来,他侵淫在对碧木真元的掌握上,因为有那求全的希望支撑,进境可谓是一日千里,单只说熟练程度,估计足可拼美远古的著名修真。对于他对木属生灵的把握,象是植物界的王冠一样戴在了他的头上,比方说,他的熟练程度,就像是拿着雕刻小刀的匠人,在刻画作品的眼睛,刀路走完,随手扔掉,不用看,即使几微米厚度的误差也决不会发生,只是现在那个作品还缺少了一些灵性而已。

居住山野之中修行,乐趣也还是有不少的,比如烹茶,八分茶能出十分香,这可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做到的,尤其是他所喜爱的汉水银梭,泡出来更是不凡,每次从潭水边回来,总要沏一杯,看那绿叶清汤,香高鲜醇的茶水,多少是一些慰籍。另外,平日里,靠树洞藤怪做成的天然陷阱,捕些小动物,能打打牙祭,顺便下山换些日常用品,日子也能凑和的过去。

再过几个时辰,重阳节就要过了。看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流去,抽扯着他似乎要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无尽分割,自己倘徉其中。稀薄云气杳渺,寥落胸腹空荡。

这样的时节,这样的此刻,如何排解自己的情绪。“自己或许可能也是爱碧倩的,夜雪的行为没什么不好,她该有自己更好的归宿,也许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刻才能体会出一些。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相处太短,了解太少的缘故。两个美女,可自己就只有一颗心,更何况感情这东西,从来都是越用越少的,自己以前已经用得太多,现在还要奢求什么。当初若没有接受碧倩的千两纹银,或许生活将会是另外完全不同的样子。算了,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就不可能将前事完全覆盖,不可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古人说的前事无补,诚不欺我,遗憾是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的。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人们才会从善良一步步的走向邪恶的,没有遗憾的人同样也是可怕的。冰雪里寒衣,落魄中冷眼,孱弱内酸涩,呵呵,酒是什么,不过是惧怕的外衣,可自己怎么就断不了这酒缘。”良槚胡思乱想之后,就开始坐不住了,出了山洞,往深山走去。

夜月明朗,挥洒清辉,良槚忽然停下了脚步,“头上月如霜,寂静不能眠;斜看宿鹭处,动静皆芦管。如此深夜,谁还在空山里吹管弄音。此时一种悸动在血液里沸腾,想要探询个究竟的冲动吞噬了整个的脑子。

夜静空山远,良槚连翻了两座山,追随着音乐的源头,走这么远的路,就只为了一个陌生。

放眼看去,在两山之间,隐约的灯光里,一座简易的茅屋前,碎石砌成的壁上,坐着一个大约十六七的少年,此刻他正手握横笛,仰望明月,似有触及,身形一动不动。

良槚见只是位少年,本不想搭理,可转念又想回去也没什么事,便故意踩出了响声,朝着那少年走去。

夜晚的山林,显得很是诡异,尤其在这深山之中,秋月之下,阴湿潮冷,暗迹斑斑的地方。少年似乎正要仔细的查看,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正对着自己森森的笑。少年稍有惊鄂,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阁下突然出现,莫不是要说是被我的笛声所吸引的吧!”

“小兄弟,我就住在前山,咱们也算半个邻居,而本人却也如你所说受你笛声所引,不过小兄弟不用拒人于千里之外,多有打扰,告辞。”

“既然远来,便是缘分,若不嫌弃,可到屋里一叙。”看来这少年也是寂寞孤独的久了,也不问来人身份,就敢邀人坐谈。

“小兄弟洒脱,我不及你。”

那少年笑了笑,也不看良槚,转身径直就向那草屋里走去。

房内的摆设极少,只有桌椅床柜,再无他物,但整间房子收拾的整洁清爽,桌上的几盆绿色草木,给屋子平添了几分素雅。

“小弟一个人清净惯了,方才之言,多有冒犯,还请见晾。”少年放下横笛,诚恳向良槚道歉。

“小兄弟风格朗清,倒是我冒昧了。今夜,你我既是有缘,能言则言,不必客套。”良槚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先找了张椅子坐下。

“看大哥也是爽快人,那就做坐会。多候片刻,我去烧水煮茶。”

不一会儿,少年进来,取出一套茶具,开始沏茶。茶具细白光润,显然不是俗品,再看那少年,温盖碗的手法异常的娴熟,斟水,翻盖,烫碗,倒水整个过程流畅如线。

良槚端起茶托,移动杯盖,舌尖轻啜,赞道:“好茶,很温暖。”

“大哥似也久怀心事,你我不识,何妨一谈?”

“小兄弟外冷内热,这清居的生活,可能不太适合你。”

“大哥真细心人,你方才听我的笛声,如何?”

“不错,有些感情。”

“可是你知道吗,我学吹笛不过三日。”

“小兄弟天纵奇才,世间少有,但听你口气,似乎蕴藏了很多无奈,那又是为何?”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烦恼萦头。从小我就对琴棋书画,骑射武艺,甚至易数园艺等等都有兴趣,且做的都很好,可以说任何新事物,不出三日,我至少都能粗通。”

“很好啊,那烦恼从何而来?”

“如果这世界上没有让你感到困难的事情,你还会有快乐的感觉吗?”少年略有所思的道。

良槚笑了,这少年真是很象以前的自己,但愿他别走错路。于是扶住茶碗缓缓地问道:“那你现在找到了能让你感到困惑的事情了吗?”

“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似远似近,好多次我都以为可以抓到它,可都没有,最可气的你明明知道它就在你手边油滑,而你却偏偏触摸不到,我就不信,凭我的资质,会玩不转它。”

“天道本就虚无,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抓在手里呢?我认为你还是找个师父,让他领你入门来得快些。”

“大哥既然说了天道是虚无的,那别人能抓到的,我为什么不行,更何况跟着别人,总是在人之后,拾人牙慧,又哪来的什么乐趣可言?而我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创出一些东西来呢?”

“所以你就因此离家出走了,是不是?”

“大哥,你能告诉我人生的根本究竟是什么?”少年不答,却反问良槚道。

“人生之根本,在乎生之乐趣也。人之趋吉避凶,犹如流水滔滔,本道也;法金钱而量生活,则是顺水行舟,帆猎心野,生道也。盖乐趣皆多存于生道,而逆于本道。轻舟衔远山之悠然,急浪暗礁之凶险,夜泊孤山之静蔼,绳锯帆折之壮烈,莫不为人生之快事。”

“受教了,再请问那黄白俗物该怎么看?”

“万物皆无高下之分。夫对金钱,我看,守莫若求,聚散平衡就行。”

“大哥高明。”少年赞道。

“对了,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那有没有什么收获?”

少年摇摇头,显的很无奈。

“其实叫我说,这世界上有乐趣的事情多着呢,在你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里,它都无所不在。少年时,应该求学深造为上;青年时,知己红颜为最重;壮年时,成就事业为主;晚年,家庭和睦子女承欢为安。只有这样,人生才不会觉得虚过。”

“大哥说的我都明白,但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觉得充满意义乐趣的事情,别人却不一定认同,何必要强求别人呢?”

“世界是如此的复杂,你能从正面解决问题,只说明你适合这个问题,如果你不用你的这方面的能力,而用其他的去解决,你认为你还能解决吗?”

“这个倒没想过。”

“这就是了,一个人的眼光,不能看到四面八方,眼光以外的,只有靠感觉来补充,你的感觉是否灵敏,就能说明你做人的强弱,而不一定非要靠天道的纷繁复杂,来迷醉自己。”

“大哥说的我明白一些,可是我有走自己的道路,放着用刀子可以解决的事情,干吗用绳子那么麻烦呢?”少年似乎对这样的谈话越来越有兴趣,话题也渐渐的深入下去。

良槚却敢到为难,有心想挽救这少年,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自负与偏执,难缠得紧。心想,我若说服不了你,我也就不用混了,找个干脆简单的法子解决自己,何苦要天天那么辛苦,也得让你见识一下辛苦是有道理的。良槚沉吟片刻说道:“如果这个社会只是弱肉强食的话,你说的也就很对了,可是你在经历过亲情、爱情、友情之后,还要能坚持你的观点,那你就很不一般了。”

“你说的那些感情,是要自己被别人关怀吗?那只是懦弱的人的想法和依靠。”少年不屑一顾的道。

“你认为你从小就很强大吗?不需要别人喂养,生病了不需要别人照顾,犯错了不需要得到庇护,孤独了不需要倾诉和安慰,迷惑了不需要别人指点。不要跟我说你的父母家人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他们应该做的,如果真是他们应该做的,那当他们老了生病了,你应不应该去照顾他们呢?”良槚越说越气,最后的口气竟然有些霸道了,看来还是修行不够。

少年听着良槚的长篇大论,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出奇的没有出语反驳。

“想念你的家人吗?”良槚轻声的问道。

少年点点头,一丝苦笑。

“其实也没有什么,再繁茂的大树,也能分出个繁密稀疏。只要时间不是太久就行。”

“我再住一段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父母应该会谅解我的。”

“他们当然会谅解你,不过你的时间有的是,而他们却已经接近悬崖,万一迟了的话,后悔都来不及了。”良槚摇摇头叹道。

“不行,我现在不能回去。即使天道我不再追求,也还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呢?试问,黄河黄几许,搬剥两岸塬。放心吧!他们是不会怪你的。”

少年摇头,“哎,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

“只是什么,说出来我听听,再不济也可给你参谋参谋。”

“我说了,大哥别笑话我。当初进山的时候,我把家里的钥匙丢进粪坑里,当时是认为天道应该绝情舍义的。我现在是想捡,又不愿意捡,再过过看吧!”

“钥匙在哪儿,带我去可以吗?”良槚问道。

少年一楞,起身向院子走去,行至不远,便停了下来,手指一块地方,就是这里了。

良槚径直走上前,也不说话,蹲下去,撸起左手的袖子,用拳头砸了下去,黑暗淹没了他的手臂,指尖在下面探索。这时候,良槚忽然觉得自己好象比以前更深刻了,以前其实都是不痛不痒的在表面上做文章,只有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成熟了,能抓住深埋在下面的东西了。

特别的气味迅速升腾上来,少年闻之一震,不多会,良槚已经站了起来,提着手里的钥匙问道:“是它吧!”

少年使劲的点头,忽然象清醒了一般,连忙打来热水。良槚洗干净了手和钥匙,交到那少年的手里,然后又送了一个鼓励的微笑,转身就要离去。

“大哥,你等一等。”少年跑回屋里,抱了一个黑钵类的东西,走到良槚跟前,说道:“这乌木钵,留给大哥作个纪念。”

良槚接过黑钵,才一接手,体内的碧木真元就在强烈的波动,从指尖传来的感觉,这应该是木灵圣物,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这东西的妙处,很合自己用。再看那少年,满脸的诚恳,于是也不推辞便收了下来,想了想,最后从腰间抽出那支碧玉洞箫,掂在手上片刻,左手持萧伸出,“小兄弟,萍水相逢,厚礼无以为报,这个也请收下,勿须多言。”

少年接过,马上惊呼起来:“是紫气碧云萧!”

良槚点点头,飘然而去。留下还在发怔的少年,垂了洞箫,感触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