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竹冷冷地站着，回答他的只有凛冽冰霜。鹿皓天感受到身边的寒意，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事实上在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泠竹的冰寒。

想不到泠竹感受到鹿皓天的注目礼，心中竟无端端地一慌，寒气顿时减弱了几分。只见那十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泠竹的脸上不可遏止地飞起了红霞。

鹿皓天愣了一愣，猛地觉得泠竹的寒气又涨，势头比刚才更凶，而且对象显然是自己，急忙呵呵笑了几声，开口道：“我不是鹿皓天，你们认错人了。”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不仅那十几人呆若木鸡，泠竹也吃惊地张大了面纱下的小嘴。正在这时，鹿皓天急促的传音钻进了她的耳朵：“还发什么呆！冰锥准备！”

泠竹心中一震，暗暗敬服。独山玉已悄悄来到手中，默默念起咒语。只听鹿皓天继续胡扯着：“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汐字。恩？没听过？潮汐潮汐，我就是司马潮的亲兄弟！”

一干人终于明白了这小子在胡扯，叶天风大怒道：“放肆！”双手一结，似乎正要施放什么法术。

忽然之间，众人的眼前都是白光。十余道冰锥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前数步之地，箭一般飞射而来。

“该死！”叶天风暗暗骂了一句：“早听说姓鹿的阴险，想不到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再来不及施放刚才的进攻法术，急急叫了声：“迟缓烟雾！”

黯红的烟雾迅速地在众人身前扩散开来。冰锥刺进烟雾，速度顿时变得缓慢起来，一般的高手想要避开再也不难了。

叶天风轻吁一口气，正要再次施法，猛地听见一声惨叫，透过烟雾看去，一段剑尖在一个木堂弟子的胸前直透出来，那个貌似只会胡诌的鹿皓天此刻脸容冷峻，宝剑一抽，又刺入了另一个目瞪口呆的木堂弟子胸口。

与此同时，泠竹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遍众人的耳朵：“洪流！”

震耳的江水奔流声骤然响起，铺天盖地的洪流瞬息之间将这个小小的客栈冲得粉碎，连同迟缓烟雾在内，全都被卷进洪流之中。而鹿皓天早在听见水流声之前，就已抽身而退，顺手还抓起客栈老板，伸手一推，将他平平送出老远。

一片混乱之中，鹿皓天凑到泠竹耳边，嘻嘻笑道：“这些人是谁？很好对付嘛。”

泠竹来不及回答，大叫道：“小心闭气！”

鹿皓天心中剧震，急忙屏息，在客栈倒塌带来的烟尘中，一股略微与这烟尘有异的淡黄色烟雾急速飘来，将两人掩在其中。

鹿皓天将宝剑舞得密不透风，还是闻到了些许异味，脑袋顿时昏沉下去，胃中开始翻腾起来。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实在是太过幼稚。斩草尚未除根，居然就这样放松了警惕。事实上这批人尽是高手，纵使刚才被偷袭得十分狼狈，也绝不可能没有反击之力的。

泠竹终于念完了咒语。一个密不透风的半圆型冰罩展开，将两人护在中间。烟雾围在冰罩上，始终不能再往里钻了。冰罩刚刚放完，泠竹就一个踉跄，附身大吐起来，那小半块烙饼瞬间就吐个精光，慢慢地，开始吐出了血水。

鹿皓天此刻也是五内欲翻。想要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看着泠竹痛苦的样子，鹿皓天心中歉然，低声道：“对不起。”

泠竹辛苦地道：“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功力不足。”话音未落，“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口血水来。

鹿皓天暗叹一声，他清楚地知道泠竹中毒其实完全是因为自己。若不是为了结成一个大的护罩保护他，泠竹完全可以只结一个防护自己的小罩，那所需要的施法时间短得多，完全可以来得及避免毒雾的侵害。

不过他中的毒不比泠竹轻啊，为什么伤得没有那么严重？鹿皓天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因为叶天风已带着一众手下围到了冰罩旁边。鹿皓天粗粗点了点人数，似乎又少了两个，估计是丧生在泠竹刚才那霸道无比的洪流之下了。其余诸人包括叶天风在内，所有人的嘴角都带着血丝，有几个人鼻青脸肿，可见那道洪流的威力是多么惊人。

叶天风的眼睛涨得通红。自担任司马家木堂的副堂主，率领毒系弟子执行任务以来，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尤其是对手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两个无名小辈，这让他更加无法容忍。

但是愤怒归愤怒，以他的眼力也明白泠竹这个冰罩的棘手。这是姑射山著名的顶级防御技，名曰“冰封千里”，据说泠竹的师父萧湘，以其“玄冰”境界凝成的冰罩，曾经成功地抵御住了天下第三高手虎行风以“三昧之火”发出的绝学“炎杀咒”。而泠竹所发出的冰，已经突破了一般的“寒冰”层次，达到了“冰凛”级别。叶天风当然不知道泠竹有独山玉之助，只觉得对于泠竹的年纪来说，练就“冰凛”境界，简直是个奇迹。

“冰凛护罩……”叶天风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道：“泠姑娘年纪轻轻，竟能突破寒冰，练就冰凛境界，不能不说是天下奇材。可惜，除非是令师的玄冰，否则仅仅靠这冰凛护罩，泠姑娘今天就要毕命于此！”

鹿皓天还是首次听闻关于五行法术的层次，心下了然。不用说，一定是独山玉的神效了。不过听这姓叶的口气，这冰罩还是拦不住他，怎么办？

心中一烦乱，已被毒气侵伤的经脉忽然开始躁动起来。真气不听话地乱窜着，鹿皓天胸口一甜，终于也像泠竹般，吐出了一口淤黑的血水。

叶天风嘿嘿笑了笑，不过看起来似乎对鹿皓天坚持了这么久才吐血有些吃惊。要知道，他们中的是叶天风最得意的法术“化血之尘”，普通人用不了片刻，也将五内爆裂，七窍流血而亡。泠竹既然已经修到冰凛境界，撑到现在没死还算说得过去；而这鹿皓天看不出有什么了不起，居然比泠竹还要坚韧！

不过想归想，叶天风的手也丝毫没有停下。鹿皓天捂着心口，眼睁睁地看着叶天风的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一团浓厚的黑球逐渐出现在叶天风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黑。

“幽暗之魂！”泠竹艰难地站起身来，说道：“不能让他发出这一击，否则这个冰罩将再万蚁侵蚀之下彻底粉碎。我支撑防护，你快召唤雷诀扰乱他施法！”

鹿皓天沉默下去。泠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双掌合在独山玉上，又缓缓张开，独山玉就那么凌空悬着，光芒暴涨。鹿皓天明显地感觉到浓重的寒意从独山玉中滚滚涌出，散入四周的冰罩中。冰罩嘎嘎作响，显然又厚实了几分，而泠竹施放完法术，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召唤你的天心雷啊！”泠竹瞥眼看见了手足无措的鹿皓天，破口大骂起来。

“天心雷……我会就好了。”鹿皓天低叹一声，首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想了想，缓缓向边缘走去，御雷神剑上的电光已然消失不见，剑身暗淡无光，除了剑身上的宝石，再也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了。

“你干什么？”泠竹愕然望着鹿皓天前进的方向，叶天风正在那里的冰罩外围不足两尺之地，继续凝聚他的法术。而其他的木堂弟子也有了动作，纷纷将毒气注入那个黑球之中，那黑球散发着漆黑的光泽，越发诡异了。毒系的高阶法术幽暗之魂的施法准备已然接近尾声。

鹿皓天略喘一口气，道：“你支撑这个防护又有什么用？难道一辈子躲在这里面不成？不如撤去防护，来个背水之战，或者还有逃生的机会。”

泠竹呆了一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确实最正确的选择。记得学艺之时，师父曾说自己是所有姐妹之中最冷静的一个，为什么这次的战斗中，却常常犯一些低级错误呢？泠竹努力想把这归结为是一夜没睡所造成的反应迟钝，却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幽暗之魂！去！”叶天风终于完成了法术，大笑道：“将这可笑的防护彻底冲垮！”

黑球离手而出，闪电般射向冰罩。众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冰罩，期待着它化为飞灰时的壮观场面。要知道，幽暗之魂的力量，是连他们的堂主大人也无法抵御的。

忽然之间，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这些人的想象。那眼看就要灰飞湮灭的冰罩在一瞬之间自动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柄精光闪闪的宝剑在剩余的冰气围绕下直穿而出，带起一篷清凉的水雾。

水雾遇到幽暗之魂，被吸食得干干净净，那柄宝剑毫不犹豫地直破入黑球之中，没有带起任何声响。

居然有人以斗气近身硬撼幽暗之魂？叶天风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这种飞蛾扑火般的行为，直是闻所未闻。

令人吃惊的是，那幽暗之魂的速度确确实实地减缓了。鹿皓天踩稳弓步，持剑的右手挺得笔直，紧咬着牙关，缓缓向后移去。已被毒素折磨得七零八落的真气勉强聚集起来，透过剑尖死命向外冲击，每冲击一次，黑球就膨胀几分，然后猛然收缩，真气被倒逼而回，又给脆弱的经脉带来无尽的痛楚。

鹿皓天的脸色已经变得纸一般的白，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新逼进经脉的幽暗之毒和原先的化血之尘汇合在一起，在经脉中狠狠地翻江倒海，鹿皓天死命凝聚着丹田一股真元不散，堪堪抵御着这非人的折磨。剑尖上的真气虽然微弱，却也从没有停息过，依旧不断地扩散着，冲击着，和幽暗之魂的惊人毒力不停交锋。

真气和毒素在鹿皓天的体内与剑尖争战了千百个来回，其实在旁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但鹿皓天却觉得像过了千年一样漫长，若非一股真气一直死守着灵台的清明，恐怕早已昏阙过去了。

正在鹿皓天的神智已经趋于麻木时，一股高度密集的水柱奔涌而来，狠狠地撞击在黑球上。鹿皓天忽然感到剑尖上的压力骤然减弱，那凶狠地透过剑尖不停向经脉进攻的毒气开始不规则地四散开来，继而似乎找到了祸乱的来源，齐齐向那水柱之处涌去。鹿皓天压力一减，不由得精神大震，凝起丹田最后一点真元，尽数向四周经脉冲击而去。

“砰！”随着一声沉闷的异响，泠竹再喷一口鲜血，向后抛跌开去。与此同时，鹿皓天健腕一震，幽暗之魂在最后的冲击之下，终于四分五裂。

而在幽暗之魂毁灭的那一刹那，叶天风也狂喷一口鲜血，向后跌飞老远。

任何法术都是以施法者的精神与法力维系的，越是高深的法术，施法者的投入与联系也就越高。刚才鹿皓天和泠竹与幽暗之魂的搏斗时，叶天风也在不停地催发法力，维系幽暗之魂的力量，幽暗之魂被破解，险些要了叶天风的命。

而其余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人人手心都捏出了冷汗。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猛然惊醒，刚才不但没有趁势夹攻，反而似乎还希望这两人真能成功似的，那心理奇怪之极。

鹿皓天成功击散幽暗之魂，脚底也一阵虚浮。抬头看向叶天风等人，只觉得他们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鹿皓天狠狠地晃晃脑袋，以剑柱地，回头看了看泠竹，只见泠竹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面纱上都是斑斑血迹，只有紧紧皱起的眉头显示着她此刻无尽的痛苦。

鹿皓天努力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战况，终于想起，若不是泠竹那股集水柱牵引了幽暗之魂大部分的攻击，恐怕他鹿皓天此刻已经尸横就地了。

“你们自己了断吧。”一个木堂弟子说话了，那语气此时听来居然有点犹豫，回头看看盘膝运功的副堂主叶天风，低声道：“我们不想动手。”

“呵呵，呵呵呵。”鹿皓天很想纵声大笑，但笑到嘴边却没有了力气，只剩下呵呵的自嘲。也不说话，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到泠竹身边，把她搀扶起来。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就那么慢慢地走了出去。

众人你眼望我眼，直到看着鹿皓天消失在小镇的尽头，才齐齐颓然叹了口气。事实上，就在鹿皓天击碎幽暗之魂的一刹那，他们已经失去了动手的勇气。有几分畏惧，也有几分尊敬。这种奇怪的心理让他们根本无法兴起出手的念头。

“你们为什么不动手？”不知什么时候，叶天风已经调息完毕，睁开眼睛，淡淡地问道。

“属下失职，甘受副堂主责罚。”众人齐齐跪倒在地，想起家族对私通外敌的惩罚是极其严厉的，众人直到这时，才开始暗自后悔。

“你们没罪。”叶天风长吁一口气，说道：“如果你们追上去，很可能只是白白送了命。那鹿皓天实在是我见过的最奇异的对手，他的潜力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令人无法琢磨。你们忘了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用任何法术么？我怕他还有隐藏的实力，只是因为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不愿意暴露出来罢了。”

“那他为什么不杀我们？”

“我也弄不清楚。”叶天风苦笑一声，道：“我一直在想，家族这次的决定是不是有点错了。”

众人不自禁地望着鹿皓天消失的方向。在他背后的天边，一轮红日刚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