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竹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一个能够增强法术威力的上好法器，对于一个修炼法术的人来说，就像性命一样宝贵。若在武界中，就像武者的宝刀宝剑，或是将军的战马。武界之中，为了一柄神兵而争夺得血流成河的故事时时都在发生着，而五行界中的法器也是如此。而且武界中的武器是人炼铸出来的，五行界的法器却是天然的，可遇不可求。当然也有人自己修炼法器，但修炼出来的只可能是次品。
尤其是泠竹，由于身怀某种绝症，导致她的法术一直无法发挥最大的威力。如果有这么一件法器相助，不但法术威力大增，而且对她的病情也极有好处。她的师尊为了寻找这种独山玉，已经把所谓独山翻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泠竹所学法诀的首要心法就是心静如水，心冷如冰，对世间万物都不能动心，但对这个宝物，她终究心动了。
想不到这宝物在鹿皓天手里竟只像个玩具般，和那些俗不可耐的珠宝珍玩放在一起。可这毕竟是修炼水系法术者的至宝啊，就算鹿皓天再不珍惜，也不能磨灭它的价值。用任何东西来换取这个至宝都是毫不过分的。
但是……揭开面纱？在姑射山的传统中，对一个男人主动地揭开面纱，就意味着以身相许。这是个很俗气的传统，但凡以女性为主的门派，往往都有这么个传统。泠竹本身对其不以为然，却习惯性地遵守着。
如果答应了他……这和卖身又有什么两样？宝物固然重要，但是尊严是任何东西也无法替代的！泠竹终于下定了决心。
“算了，你拿回去吧。这个条件我无法答应。”泠竹深吸一口气，神情回复冰冷。
鹿皓天看看泠竹的眼睛，那眼神虽然极力掩饰，却依然掩不住那股失落。缓缓伸手接过独山玉，只觉玉里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清爽。
“这个玉和你刚才做的冰球很相似啊。”鹿皓天笑了笑，说道：“我怎么看不出它有什么了不起？再做个冰球过来给我比较比较。”
泠竹气得身子发直，狠狠一甩手，一个冰球向鹿皓天的鼻子直砸过去：“你看清楚！”
鹿皓天劈手接了下来，把两个球放在一起细细打量。其实就算是瞎子也分得出其中的区别：冰球晶莹剔透，雾气蒸腾，冰寒彻骨，坚硬如石。而独山玉虽然晶莹而冰寒，外面却看不见一点雾气，球心之处依稀可见一圈水流，循环反复，流转不休，时时有一股暖意从球心传出来，把冰寒的感觉中和了几分。关键的是，这独山玉握在手里，总觉得有点软，但细细捏去，却又是硬的，怪异无比。
见鹿皓天还在傻傻地打量，泠竹终于受不了了，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好啦！好象真的有点区别。”鹿皓天哈哈一笑，将球掷还回去，叫道：“接着。”
泠竹怒道：“还给我干什么！”劈手接住，正要运功化掉，却愕然发现化不动。低头一看，鹿皓天扔过来的不是冰球，竟赫然正是独山玉！
“你扔错了。”泠竹冷冷地道。
“没错，就是那个。”鹿皓天笑了笑，道：“我喜欢这个冰球，我跟你换。”
泠竹心中一颤，只见鹿皓天哈哈笑着，收拾好地上剩余的东西，道：“没东西可以飞啦，慢慢走吧！”
泠竹呆呆看着鹿皓天俊美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经过泠竹身边，鹿皓天听见了这轻不可闻的两个字，不禁摇头失笑。忘了是什么时候曾听老爹说过，世上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抵抗金钱和宝物的诱惑，想不到泠竹这样冷冰冰的看似对世上所有东西都不感兴趣的女人，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情挑冰女更有成就感？鹿皓天完全忘记了独山玉的珍贵，心中窃喜不已。
“好啦，今晚去哪里过夜？”鹿皓天摊手道：“我没来过这里，你拿主意吧。”
“这路边都是老林，本来可以随便找棵老树，在树下将就一夜的。可惜刚刚下过暴雨，太潮湿了，我倒是不怕，但你不能那样睡。”泠竹收拾情怀，沉思道：“我可以凝聚冰床，能保持一夜不溶。但你也肯定没法在冰上睡觉的。”
“看来修水系，有个明显的好处，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怕不能睡。”鹿皓天苦笑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泠竹淡淡道：“赶夜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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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夜路的结果。”鹿皓天看着面前不断聚拢的山贼，苦笑道。
泠竹也觉得有些好笑，两个人都是这辈子首次赶夜路，想不到第一次就遇到了传说中剪径的强盗。说实话，她是有些怕强盗的。因为大多数强盗都不是修仙法的人，只会提着刀斧乱砍，人少的话倒也罢了，人一多，难免会有几个漏网之鱼避过她的法术欺到近身。她的斗气根本不足以对撼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然，这些假设是建立在强盗们不怕死的前提下。
不过现在有鹿皓天在旁。泠竹是亲眼目睹他一脚把一个木系高手踢飞老远的壮举，有他护住近身，在她强大的水系大范围法术的攻击下，这些强盗只有等死的份儿。想到这里，泠竹愕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他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了。
“此路是我开，此树……”强盗们摆好了队型，头目开始例行演讲。
鹿皓天听得哈哈直笑，打断道：“怎么这一套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啊？”
头目怒道：“老子管你听没听过！反正交出钱来就放你过去！那个娘们留下！三更半夜的穿白衣服扮鬼，想吓谁啊？”
话音未落，嘎然而止。那头目不能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洞，一支冰锥刚刚从那里穿透，洞口还凝着寒霜，鲜血迟迟没有流出来。
一众强盗们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老大已经轰然倒地。
事实上连鹿皓天都没看清泠竹的动作，只隐约看见她手上的独山玉一亮，一支冰锥就无声无息地在前方成形，然后迅速穿透了那头目的胸口。
“独山玉的效果果然惊人。”鹿皓天心中暗凛，“一个好的法器居然可以带来如此神效。希望我要找的刑天干戚不要让我失望。想不到泠竹外表冷冰冰的，手段也是一样这么冷酷。”
“他们放暗箭杀了大王！”一个强盗终于反应过来：“宰了他们！为大王报仇！”
强盗们须发倒竖，狂喊着冲杀过来。泠竹面寒如冰，冷冷地道：“奔流！”
独山玉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漫天激流滚滚涌出，瞬间就将强盗们淹没在洪流之中。洪流收歇，留下满地奄奄一息的强盗。
鹿皓天看得目瞪口呆。在武界的战场之上，若有这样的法术，士兵们还用混吗？
想到这里，心中警兆忽生。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漏了网的强盗举着斧头，从泠竹左侧劈下。泠竹也发现了这人的偷袭，身子向右急闪，一面冰盾已结在身前。
这面冰盾能挡住那一斧头？鹿皓天想也不想，御雷出鞘。
剑光一闪，那强盗的咽喉出现了一个血洞，举着的斧头再也劈不下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斧头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脖子上，顿时身首异处。
被泠竹的“奔流”冲得七零八落的强盗们终于意识到，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瞬息间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泠竹转过头来望着鹿皓天，美目异彩涟涟。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剑居然这么快，快得和刚才她借助独山玉发出的冰锥不相上下。斗气已然如此，法力就更不用说了。
鹿皓天木然望着地上的尸体，不发一言。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出手时刻不容缓，没有想过后果，但他却也从没想过自己杀完人之后的心情竟是这么平静，好象刚刚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
看来自己天生就不是个学习孔孟之道的料子，鹿皓天自嘲地笑笑，忽然对当初拒绝了贺兰魂的邀请感到后悔起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有什么不对呢？为什么要拒绝他？现在贺兰魂不知怎样了，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去找他合作。
鹿皓天隐隐意识到，受贺兰魂一席话的影响以及和妖王几日相处，再加上家族对他所做的事，已经让他逐渐变得残酷起来了。泠竹杀人于无形之间的冷酷，更隐隐激发了他心底的某种意识。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只会欺压乡里但心中却还念着论语的少爷举人了。
收剑回鞘。鹿皓天木然道：“走吧。”
“曾经听说你早已弃用了御雷神剑，我正在奇怪你怎么又用上了。看来是特意为了磨练近身作战吧？”泠竹收起独山玉，叹道：“若能把斗气的近战方法发展出一套系统，你的成就将是前无古人的。”
鹿皓天心中微动：“听你的口气，有人尝试过？”
“当然有人试过，但还没琢磨出门道来，就因为落下了法术修为而被仇家杀了。”
“不会吧，世上人才济济，就没有人试出来？”
“那些顶尖的高手们不屑去试，因为决不会有人能欺近他们身前；而次一些的高手们未必有能力去试。”泠竹淡淡道：“你的做法一定也被令尊反对过。”
“恩。”鹿皓天随口应了一句，心中却欣喜不已。既然没有人掌握近身作战的技巧，也就是说再强的人对斗气的使用也仅限于像齐穹他们那样的直来直往而已。只要自己真的能够领悟武学的精髓，想在这世上出人头地并非幻想。
两人不再说话，向白马镇急掠而去。直到东方渐白，小镇才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很开放的小镇，不见任何关卡或是守卫。天色才蒙蒙亮，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镇子的街道上。茶馆、糕点铺、客栈，也都已经开张了。
鹿皓天买了两张烙饼，递给泠竹一块，便自顾自地大嚼起来。其实他是死要面子一直没说，自从离开司马家之后，肚子里就再没进过一粒米，早已饿得七荤八素了。也幸好因为饿，才不至于在赶路时就睡着在路上。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鹿皓天来说，无论是挨饿还是通宵赶路，都是极其难以忍受的苦差。
泠竹拿着烙饼，却没有吃，静静地看着鹿皓天狼吞虎咽的样子。
“看什么？没见过人吃饼啊？”鹿皓天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泠竹犹豫片刻，终于把饼拿到嘴边，掀开面纱一角，轻轻咬了一小口。偷眼看了看，见鹿皓天根本没留意自己，悄悄转过身去，开怀大吃起来。
“恩，嘴型不错，正配得上你的眼睛，一样那么冷。”
泠竹险些噎着，旋风般转过头来，对着鹿皓天怒目而视。只见这家伙已经吃完了饼，笑嘻嘻地在自己面纱遮掩下的嘴唇部位瞄来瞄去。
“那样瞪着我干什么？我忍痛花钱请你吃饼了，偷偷看一眼不过分吧？又没叫你揭下给我看。”鹿皓天打了个呵欠，说道：“客栈在哪里？困死我了。”
泠竹憋着一肚子火，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发作，只得冷哼一声，不去理他。恐怕她自出道起都没见过这种无赖，偏偏这无赖有分寸得很，知道绝不触犯不能碰的界限，只在边缘擦来擦去，让她想发作都找不到理由。
“啊！客栈！”鹿皓天忽然一声欢呼，就像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而去。泠竹暗叹一声，也跟了过去。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位这家伙了。
刚走进客栈门，就听见鹿皓天在咆哮：“满了？”
泠竹的心里也是一阵郁闷，她犯困的程度绝对不比鹿皓天低多少。只听客栈老板陪着笑道：“小店的房本来就不多，昨天被好多从首府来的老爷包下了，实在是没有了。”
鹿皓天本已呈半迷糊状的眼睛蓦地闪过一道奇异的精芒，回头看看泠竹，泠竹静立如水，看不出丝毫波动。
“洛阳来的人。而且是好多。”鹿皓天悄悄传音道：“我们会不会是送上门来挨揍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泠竹冷冷道：“这句话是你说的。”
鹿皓天搔了搔头，道：“那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杀上楼去，逐个击破，抢他们的房间睡觉。这是主动找茬，不符合事先的说法。二是大喊一声鹿皓天在此，让他们来杀我。这是防守反击，符合先前的思路，不过以我们目前的状态怕是真要被杀了。三是找过一个客栈，等着在睡梦中被他们刺杀。”
泠竹没好气地道：“说来说去，你是打算用第一种方法了？”
鹿皓天笑嘻嘻地道：“其实这也是为了保命，不是我去主动找家族算账，所以没有违背先前的话。”
出乎鹿皓天的意料，泠竹并没有生气，反而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总是有理。”
“你同意？”鹿皓天嘿嘿笑道：“那……动手吧。”
“可是，他们已经下楼了。”泠竹说完这句话，看着鹿皓天瞬间变白的俊脸，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快意。这种快意令她几乎忘了眼下的处境其实是多么凶险。
楼梯上陆续走下十余人，即使以鹿皓天的眼光，也能分辨出这些人和那老张老王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而泠竹更是直接认出了为首的大汉——司马家族直属的木堂的三大副堂主之一叶天风。
天下五大家族都有这么直属的五个堂，分别以金木水火土命名。而不约而同地，除了以木堂为主堂的西方端木家族以外，其余四个家族都把木堂作为追踪和刺杀专用的堂口。原因很简单，木系中的风诀有着其他四系无法比拟的速度优势，木系中的毒诀更是最有效的暗杀手段之一。鹿皓天到这个世上起，还没有见过毒诀一系列的法术，但泠竹却清楚地知道这种法术有多么可怕。在西南方，端木家和楚家的交界处，有一群巫族，全族修毒。势力虽小，但从没有人敢轻易去惹他们，就连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楼迦罗也曾在巫族的毒术下不光彩地退走。不过修毒的人寿命从来都不长，所以等闲也不会有人去学这种损人损己的法诀。
而这个叶天风修的，正是毒诀。他带领的这批手下，恐怕也都是一路货色。
“小心，他们全是用毒的。”泠竹悄悄传音通知鹿皓天，鹿皓天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不是姑射山的泠姑娘吗？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叶天风还在下着楼梯，嘴里已是哈哈笑道：“边上这位兄弟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年轻一辈中最有潜力的鹿公子？泠姑娘不为我们引见引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