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作者:燕乔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91

元宵节又称上元灯节,最兴的就是灯会,自明初定都于应天以来,历代朝廷为使京城繁华热闹,均规定自正月初八起,家家户户都需悬挂五色彩灯,初八上灯,十七落灯,连张十夜,其间花灯焰火照耀通宵,鼓乐游乐喧闹达旦。鱼龙纷沓,五光十色,老少看灯,万人空巷。“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最是一年中热闹不过的盛事。

如今南晋承平已久,康德帝又轻徭寡役,士绅百姓均安居乐业,真个四海同庆,神州共欢,灯节比之前明更加热闹,满城的灯火辉煌,洋溢着对新年的美好憧憬,人潮涌动,到处充满了热情的欢笑。

皇家规矩多,节日也多,除夕、元宵、端午、中秋、重阳等四时八节轮番而来,都少不了大肆操办一番。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万盏彩灯,御花园内火树银花,自花园门口起,沿着汉白玉石道一溜儿排开,数万盏莲灯盘成双龙戏珠的图案,四周沿墙的琉璃黄瓦下则每隔一尺吊着一盏小巧玲珑的宫灯,模样极是壮观。

按皇后的主意,今年宫里的元宵灯节规矩不同于往年,除了惯例必须参加的皇室宗亲们参加外,还有各文武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也受到邀请。往年都设在乾清宫里的宴席自是摆放不下,于是干脆就挪到了御花园内进行,领筵和观灯合二为一。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皇后娘娘暗藏着给七皇子选妃的心思,纷纷将自家年龄适合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御花园内莺莺燕燕的煞是热闹。

因冬日寒冷,又有那男女之防,内外有别,负责此次元宵灯宴的总管大太监绞尽脑汁才想出个办法,于御花园的一兜儿的搭起十几个大帐篷,帐篷都是用极薄的纱锦围起来,透而不明,每个帐篷内摆放着几张筵席,按宗室、女眷、文臣、武将等各归其类,也省得场面混乱让礼部的人挑出理来。

等燕乔峰到的御花园的时候,各个帐篷里面已经坐满了,看上去都是人头攒动,有那喜热闹不怕冷的都聚在一盏盏吊着灯谜的彩灯之下,气氛极为热烈。有那眼尖又认识他的,隔着老远就笑容满面的跑过来打招呼:“七殿下来得可真准时哪!”,然后就一位又一位的接踵而上的过来寒暄。

就在燕乔峰笑得嘴角发酸、脑袋被一大串官名人名塞的如同浆糊之时,御花园门口当值的太监一声高喊:“皇上驾到!”御花园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纷纷各归其位跪下迎驾。

隔了好一阵子,康德帝才满脸笑容的缓缓走了进来,御花园内所有人一起跪下磕头齐声山呼道:“臣等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都起来吧。”康德帝笑容可掬,双手虚抬了一下,说道:“今儿是元宵佳节,普天同庆的日子,咱们君臣同乐,都放宽松些,不必拘礼。”燕家的皇帝崛起于军伍之中,开国至今还不到五十年,康德帝又是个宽厚之君,与文臣武将们的上下之别也不是很严厉,就连这个皇宫的灯筵,也是一个帐篷连着一个帐篷,颇具军营色彩。

康德帝先行举杯,邀众臣同饮一杯,这酒宴方才正式开始,皓月当空,彩灯通明,御花园内渐渐的笑语盎然。皇帝所在的帐篷理所应当是最大的,摆放着十几张大桌子,几个皇子自然是和皇帝同席,同席的还有几位辈分高的皇族。

吃的半晌,康德帝笑着对几个儿子道:“你们今年都准备了什么好玩意,还不献上来让大家同乐同乐!”

太子当先站了起来,笑道:“儿子素知父皇喜好书画,多番寻找才给父皇找到一件宝贝。”

“哦,是什么宝贝,快呈上来让我们瞧瞧。”

燕乔峻朝他的随侍太监招了招手,那太监就捧着一个极为陈旧的卷轴快步走了过来。

燕乔峰不知这个元宵灯筵还有如此一番规矩,忙低声问他身边的六皇子燕乔峙,才知道是前几年三皇子恭亲王燕乔岗率先于元宵灯筵给皇上献礼,其余几个皇子哪肯甘于人后,从第二年起群起而效之,年年如此便成了个惯例。可怜燕乔峰这些年来哪里参加过这种聚会,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规矩,而皇后这些天又忙着给他操办选妃的事情,竟然也忘记提醒他了。

燕乔峻很小心的从太监手中接过那卷轴,缓缓打开,乃是一幅极为陈旧的字帖,上面书写着笔走龙蛇的狂草,帖尾写满了题跋,盖了不少图章。康德帝忽的站起身来,双目直瞪,抢上前去细细观看,还不停的喃喃自语道:“这……这是……真是……真是唐朝……唐朝张旭的《率意帖》,是……真迹……假……假……假不了!”满园人等顿时小声喧哗起来,有那好字画的也顾不得规矩,纷纷凑过来观看。

康德帝伸出右手食指,顺着《率意帖》中的笔路一笔一划的临空钩勒,神情如醉如痴,不停的说着:“好……妙……”

三皇子燕乔岗见风头全被太子抢去了,也顾不上长幼有序的规矩了,竟然抢在二皇子燕乔岳之前,大声说到:“父皇,儿子也有一件绝世珍品要献给皇上,请父皇鉴赏。”

恋恋不舍的从《率意帖》上收回目光的康德帝奇道:“哦,你大哥献的这幅《率意帖》已是无价之宝,你又找到甚么?”

燕乔岗刚刚过而立之年,却是修眉凤目,十分的闲雅俊秀,这些年来他协理的户部、刑部两部的差使办的很不错,很受康德帝的看重,于百官当中,也很有宽厚慈和的名声,那些聚在他旗下的亲信官员们私下议论,要不是太子是今上的嫡长子,凭这位三皇子在各皇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德望才干,未免没有九五之份。

见皇帝饶有兴趣的在看着自己,燕乔岗卖了个官子道:“不知父皇可否知道元代叶广居一句诗‘范翁作画绝代无,岩壑纵横青珊瑚’?”

康德帝眼光一亮,脱口而出道:“莫非……是范宽的……”

“正是。”燕乔岗很得意,打开手中的画卷道:“父皇请看,正是北宋范中立的真迹‘溪山行旅图’。”那画卷右上角题着“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字,一座高山冲天而起,墨韵凝厚,气势雄峻之极。燕乔峰虽不甚懂绘画,也知这幅山水实是精绝之作,但见那山森然高耸,虽是纸上的图画,也令人不由自主的兴高山仰止之感。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已不在那书画上,而是殚精竭虑的寻思自己有何可以拿出手的。

“父皇喜好书画……书画……琴棋书画……哎,有了。”燕乔峰突然灵感闪现,这次自洛阳归来,他在长江之上跟曲非烟很是学了几日的古琴,那一曲“高山流水”弹得让曲非烟大赞“青出于蓝,大有古人之风”。

他赶紧把自己的随侍太监小桂子给喊了过来,让他立刻去给自己寻具七弦琴来。任大小姐所赠的那具短琴“燕语”虽然用的最熟,此时却藏在他的郡王府内,已是来不及取来。

须臾,燕乔峰的六位兄长都献上了自己的礼物,他也没太去注意都是些什么,想来无非都是古字画罢了。

“父皇,儿子不才,刚刚学会弹几曲古琴,不如就让儿子献上一曲如何?”众人皆拍手喝彩,这位七皇子自开府封爵以来,虽然一表人才的模样,整日间却只知道与各个府上的侍卫们比武打架、饮酒作乐,众人均道他是粗俗之辈,不料竟然还有如此文雅之本事。

燕乔峰当下坐到小太监急急寻来的古琴之前,双手虚按,略一定神,满园肃静。但闻琴音轻轻,铮铮渐响,缠绵宛转之极,正是曲非烟教给他的一曲《高山流水》。他内力深厚,随手使处,琴声自然而然的响彻整个御花园,那些文官淑女们大都精通音韵,无不听得心旷神怡,一曲既毕,纷纷喝采:“好一曲《凤求凰》啊!”

康德帝也笑嘻嘻的看着他道:“小七啊,你可不老实哟,明明说是献曲给我,弹奏的却是《凤求凰》,快跟我说说,你这求的是哪家姑娘啊,父皇一定为你做主。”

同桌几位兄长也纷纷取笑,让燕乔峰大汗不已,他哪知道曲非烟这丫头调皮捣蛋,说教他弹的是名曲《高山流水》,哪里知道实则是一曲《凤求凰》,在船上时还不停的撺掇他,要他日后用圣姑所赠之琴,弹此曲以报她赠琴之恩,现在看来,果然有阴谋啊。

康德帝今日得了两件向往已久的书画,而一直最挂心的小儿子又大出风头,心情那是好的不得了,酒至二更,突然兴致大发,下旨要诸妃嫔、皇子、大臣们和他一起上午门去观看鳌山灯,也恰恰好推翻了皇后要趁着灯宴为儿子安排相亲的计划,倒是让燕乔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种鳌山万岁灯,规模宏大,以数千百种几万盏灯彩叠为山形,制作极为精巧奇特,中间用五色玉栅簇成“皇帝万岁”四个大字,经灯光一射,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灿若繁星,令人眼花缭乱。且上有数百伶官奏乐,下有百艺群工演出,笙歌喧闹,伎舞翩跹,花炮齐放,人声鼎沸。观看鳌山灯,也算是皇帝与民同乐的一种形式吧。

燕乔峰站在午门之上,这一夜的应天城被灯火所点缀着,和天上的圆月映衬着,宛如天上的仙宫玉阙一般,让人心情大畅。只是让他感到极不舒服的是,周边的那些名门闺秀们不去观灯,却纷纷将炙热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还相互间小声的嘻笑取闹,让他感觉如坐针毡,却也只能是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了。

突然,他凭借自己那过人的眼力,在那旖旎繁华的灯火之中,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身形婀娜,裹在一件白色的貂皮大氅之内,正待细看,却随着灯火一晃,那人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燕乔峰只能黯然的把刚要举起的手收回,不想那灯火又一晃,现出个老头来,这回燕乔峰看的一清二楚了,正是绿竹翁。心中竟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平喜乐,她……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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