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山雨欲来
作者:初照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586

扬子津,临江宫。

宇文化及坐在凝晖殿的龙座上,袒露上身,整个左肩被白布层层扎起,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显得异常惨白,胸膛起伏不定,一双鹰目中怒火熊熊,越烧越烈。

“秦王浩、沈光,我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整座大殿里回荡着宇文化及愤怒的嘶叫,左右站在台下的宇文智及和尉迟胜均自皱眉,韦怜香也赫然站在宇文智及下首,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神情,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没有半点波动。

宇文化及声音一收,忽然问道:“智及,临江宫还有多少人马?”

宇文智及连忙上前道:“尚有八千精锐武士!”

“八千武士?”宇文化及勃然起身,一掌击在龙座扶手上,大怒道:“只有八千武士,我怎么跟杨浩斗!快向阀主传信,让他速派大军来援!”

宇文智及神色一黯,道:“兄长,我们已经没有兵了!”

“胡说八道!”宇文化及断喝道:“怎么会没有兵,我宇文阀四姓门阀之一,怎么会没有兵?你骗我,当我不敢杀你吗?”

宇文智及撩衣下跪,恸声道:“兄长,大势已去,我们还是赶紧乘船,逃回北方吧!”

“逃?”宇文化及瞳孔猛的一扩,跌坐在身后龙椅上,喃喃道:“我杀了杨广,你让我往哪里逃?”

宇文智及道:“秦王浩坐拥十万骁果,临江宫朝不保夕,望兄长速作决断!”

尉迟胜也下跪道:“大总管,留得青山在,不怕不能一朝再起呀!”

宇文化及却如泥雕木塑一样,坐在原位,任凭两人一再劝解,仍是一动不动。

韦怜香见状,不动声色退至殿角,然后悄悄走出殿外。

一名黑衣蒙面人抱起双臂,正靠在殿门上,见韦怜香退了出来,便闷声问道:“怎样?”

“宇文化及完了!”韦怜香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时天色发蒙,晓星残月,韦怜香与黑衣蒙面人并肩走在望江台上,其下江流湍急,叠浪飞沫,不间断的扑打着临江石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黑衣蒙面人忽然脚步一顿,寒声道:“你让我去刺杀杨浩?”

韦怜香侧转半身,声线沙哑的道:“临江宫下的秘室,再有几天就可以挖开,事关我圣门天大秘密,这种时候,怎能让秦王浩来打扰!”

黑衣蒙面人目光闪烁的盯着韦怜香,却默然不语,韦怜香诡异的一笑道:“我知道你跟秦王浩关系不浅,那晚在宫中,我曾见他施出幻魔身法,想不到你连这个都教给他了!”

“不可能!”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道:“我从没教过他幻魔身法!”

“哼!”韦怜香冷笑道:“难道我会看错,若让你师父知道,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黑衣蒙面人的目中陡然闪过一道杀机,韦怜香忽然原地转身,双手负后道:“我又没让你把他刺死,最多刺成重伤,拖延数日功夫,此人惊才绝艳,本派对他也很感兴趣,或者还有合作可能,自然不会把事情作绝!”

黑衣蒙面人闷哼一声,一阵轻微风声响起,已在原地消失踪影。

韦怜香静立片刻,这才缓缓转身抬手,轻轻拭去鬓边的一滴冷汗,忽听啪的一声,双脚立足之处,铺地石砖竟然寸寸炸裂,爆起一片石粉。

※※※

天明时分,扬州城内终于恢复秩序,萧环带领宫人来到城东废园,迎接杨浩入宫。

杨浩宿醉一晚,被单琬晶推醒,迷迷糊糊就井水中洗了把脸,出得门来,竟吓了一跳,只见废园之外停了全副銮驾,黄罗伞盖,金镶马车,前后仪仗,还有几名太监宫娥跪地迎接,为首的萧环却是一脸憔悴,杨浩出得门时,还见她以手掩口,正在打呵欠。

杨浩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走上前一手把她搀起,茫然道:“萧长史,你还真是卖力呀,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清理出来的?”

萧环哀怨的叹了一声,道:“皇叔甩手掌柜,臣只好劳心劳力了!”

杨浩一楞,随即又笑道:“萧长史辛苦了,这样吧,皇叔我也没什么好赏的,就赏你一路坐车回宫可好!”

萧环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心中又是一喜,妩媚的白了杨浩一眼,低声道:“皇叔有令,臣妾怎敢不从!”

杨浩又是一笑,携住萧环的玉手,扶她登上銮驾,萧环喜滋滋的坐好,正等杨浩上来,杨浩忽然冲园中道:“寇仲,子陵,还有你们谁想威风一下的,都可以来试试!”

寇仲等人正挤在门前眼巴巴的看着,忽听这话,全都大吃一惊,寇仲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兴奋的大叫道:“我来我来!”飞步便往车上蹿去,后面众人中好事之徒也自不少,俱是轰然大叫,脱缰野马一样纷纷往车上扑去,萧环只一楞神的功夫,便被寇仲笑嘻嘻的双手抱住,接着不下数十人排山倒海的往上一拥,萧环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句:“殿下!”便听喀嚓一声,整副銮驾当场被压得散掉,拉车的御马一声惊嘶,前蹄扬起,也被缰绳带得侧翻路边。宫人们俱是惊慌闪避。

“果然是皇宫的东西,耐看不耐用!”

杨浩摇头莞尔,转身走回园内,拽起还人群里傻站着的单琬晶,奔上前厅,取了刀匣背在身后,然后一路跑出后门,沿着背巷往街上走去。

单琬晶被他一路拉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急忙一挣手道:“你又要去哪里?”

“回皇宫啊!”杨浩转过身,理所当然的道。

“回皇宫?”单琬晶一楞,道:“回皇宫你有车不坐,干吗跑来这里?”

“拜托!”杨浩无奈的道:“那可是皇帝的仪仗,我坐上去容易,下来可就难了!萧环他们没安好心的!”

单琬晶似懂非懂的看着杨浩,杨浩又拉住她手道:“总之我现在是坐在刀尖火山上,一举一动都得小心再小心,我们走着回皇宫去,不过多几步路而已,又何必招摇过市,跟我来吧!”

单琬晶一只手被他抓住,身不由己便跟他往前走去。

※※※

当萧环一身狼狈的回到皇宫,杨浩已在养心殿内跟沈光说话,见她进来,立时微笑道:“萧长史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议攻打临江宫之事,你也给点意见吧!”

“臣没有任何意见!”萧环咬牙切齿,若是眼光能杀人的话,早把杨浩浑身上下刺出无数透明窟窿,连沈光也觉得有些气氛不对,闷不吭声的退立到一旁,杨浩却恍然不觉,仍是笑道:“怎么会没有意见,临江宫依山傍水,为防止宇文化及逃窜,我还准备用你巴陵帮的大船来助攻呢!”

“皇叔想用,只管下旨就是,不必问臣!”萧环今趟被气得不轻,一句一个火星。

杨浩无语,眨了眨眼,靠到在坐椅上,淡淡的道:“听说你哥哥萧铣当上巴陵帮主了对吧?”

萧环微微一楞,怒目向杨浩望去,冷哼一声,却不开口。杨浩又道:“令兄身为罗川令,是朝庭官职,又当上巴陵帮主,江湖势力庞大,脚踏黑白两道,还是南梁宗室后裔,现在圣上驾崩,江淮无主,若是乘势而起,割据一方,也不失为九五之位,你回你哥哥身边,当个长公主,当然比我这里的长史,要威风得多!”

杨浩说得慢理斯条,萧环却越听脸色越白,连沈光也眉头深皱,目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冷然插言道:“萧长史,你们兄妹也要谋反吗?”

萧环花容失色,连忙跪地道:“臣不敢!”

“沈司马,话不要说的太重,萧长史跟本王同过舟,跟司马你同过牢,岂是无情无义之人!”杨浩微微一笑,起身离位,上前搀起萧环,温言道:“萧长史,所谓乱世人心,有能力者,野心勃勃不是什么坏事,本王现在看似风光,但十万骁果势不能久驻江都,不知哪日,长安一纸诏书,他们便会离本王而去,论形势,本王还不如令兄来得稳当!所以现在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剿灭宇文化及要紧,其余的事,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萧环咬着下唇,眼神复杂的随他而起,半晌,才低声道:“一切全凭殿下吩咐!”

杨浩哈哈一笑,放开萧环,转身走回座位,正色道:“沈司马,别的我不问了,我只问你,现在能调动多少骁果军?”

沈光道:“时间仓促,目前只收了五万人归营,余众已逃出城外,难以追索!”

“五万够了!”杨浩道:“临江宫不会有多少人马,我带两万人去,留下三万给你守城,李子通和杜伏威的军队想必也快来了,你只要给我守好扬州,等我打完宇文化及回来,自会跟他们谈判!”

沈光单膝点地道:“请殿下容许末将随往讨伐叛贼!”

“不准!”杨浩不加思索的道:“你责任重大,玄武门你已经擅离过一次职守,此次再不能有失,麦孟才和钱杰两人忠心可用,把他们调给我就行了!”

沈光听得满面惭愧,连忙双膝跪地,叩首下去:“殿下放心,末将定与扬州共存亡!”

“那又何必!”杨浩淡然一笑道:“临江宫距此不过二十里,一日往返,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不要太紧张了!”说完又转向萧环道:“萧长史!”

萧环还在失神,楞了片刻,才赶紧躬身道:“臣在!”

“还是那句话!”杨浩悠然道:“我要用你巴陵帮的大船!应该还在吧?”

“在!”萧环点头道:“臣会尽快与他们联系!”

“好!”杨浩一拍手道:“分头去办吧,我们尽快出发,别让宇文化及给溜了!”

※※※

单琬晶坐在养心殿外的石阶上,捧着大胜天的刀匣,呆呆出神,只见沈光和萧两人匆匆出来,也随之站起。

“单姑娘!”沈光连忙拱手行礼,萧环微一迟疑,也露出一个笑容道:“单公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单琬晶微微一笑,也分别向两人一还礼,待他们走后,这才转身向殿上走进,守卫给使都知道她是殿下带进宫来,纷纷躬身施礼,不敢拦阻,单琬晶走进大殿,只见杨浩独自一人,背着身站在龙书案前,似是在怔怔出神,单琬晶又轻咳一声,杨浩这才回过身来,笑道:“是你啊,公事繁忙,真是怠慢你了!”

单琬晶不自然的笑了笑,故作随意的道:“你们在谈什么呢?”

“哦!”杨浩坦然道:“我今天要去讨伐宇文化及,正在布置军情!”

“是么?”单琬晶说了两个字,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一阵寂静。

过了一会儿,杨浩忽然啊了一声,打破沉默,转身坐回龙书案前,一正发冠道:“喂,你说我扮皇帝像不像?”

单琬晶楞了楞,忽然扑哧一笑:“像到是像,只不过少了一样!”

“哪样?”杨浩没料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楞道。

“胡子啊!”单琬晶作了个捋须的动作:“皇帝都是有胡子的,你下巴光光,扮太监还比较像!”

杨浩哈哈一笑:“好,那我以后就留个大胡子,再扮起来,让你看看像不像!”

“大胡子?”单琬晶却道:“你上回粘得那个大胡子,简直像个土匪!还是撕了好看!”

“哈!”杨浩拍案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女人,个个都喜欢小白脸!”

“是呀,是呀,我就喜欢小白脸!”单琬晶瑶鼻一蹙道:“像你这种大胡子,是没有希望的,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大胆!”杨浩佯怒道:“朕贵为天子,哪轮到你不喜欢,信不信我派兵抢你入宫啊!”

“我一个小丫头,你抢我入宫做什么?”单琬晶目光飘移,漫不经心的道。

“当然是……”杨浩顿了一顿,才小心翼翼的道:“做皇妃好不好?”

※※※

临江宫,望江台上,立起一只七丈高杆,下面安起轮轴,随着两名力士转动轮盘,一只七尺高的木栅笼被轧轧吊起,里同坐着一名白衣女子,手脚俱缠着沉重的镣铐,目光忿然,一言不发。

“给我再吊,再往上吊,让扬州城都能看见!”宇文化及站在望江台上,右手持戟,袒着左臂,恶狠狠的大叫:“我看秦王浩敢不敢来打我,他要敢来,我就把这贱人沉江,让他后悔一辈子!”

宇文智及和尉迟胜都站在台阶下面,满面无奈的看着宇文化及发狂。

“少监大人,要不我们再劝劝?”尉迟胜试探道。

“劝不了呢!”宇文智及摇头一叹:“还是做好准备迎战吧,或许秦王浩会顾忌罗刹女的性命,跟我们妥协也说不定!”

尉迟胜却苦着脸道:“秦王浩为人果断狠辣,昨晚我用一个假冒的,都没骗过他,他现在又大占优势,你说他会为一个女人妥协吗?”

“我不知道!”宇文智及沉吟道:“不过如果换做我的话……”

“怎样?”尉迟胜紧张的问道。

“我……或许秦王浩会是一个痴情种子,尉迟,不要想太多了!”宇文智及拍拍尉迟胜的肩膀,黯然一叹。

尉迟胜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