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出师不利
作者:初照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534

喀嚓一声大响,皇城西校场中,一杆中军飞龙大旗迎风而折,沉重的刁斗倒掼下来,几名士兵躲伤不及,当场被砸伤倒地,全军俱为之哗然。

杨浩戎服披甲站于点将台上,动员令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的望着旗倒之处,随即又抬头上望,只见一天风啸,云阵如涛,阴沉沉煞是逼人。

“站好,都给我站好!”沈光连忙出面整顿军阵,大声叱喝。

临战折旗,自古为军中大忌,杨浩乍遇此事,心中也有些发毛,可是转念一想,这是古人迷信,自己何必与之一般见识,两万人马攻打小小一座临江宫,就算堂堂堂正正,自己也没理由输啊!当即眼珠一转,便大声道:“宇文逆贼恶贯满盈,苍天有感,特地折旗以示我,沈光,擎旗上来!”

沈光微微一楞,扭头只见杨浩面色严肃,不敢怠慢,连忙亲自上前,从旗杆上解上大旗,转头递上台去。

两万骁果军士都惊疑不定的看着,只见杨浩当众抖开旗面,忽然嘶拉一声,齐中撕成两半,双手各持半幅,仰天大笑道:“此谓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好兆头,好兆头啊,哈哈哈哈!”

全场无语,连沈光都微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之色。

※※※

北固望京口,江风白浪,愁杀渡头人。

扬子津位于京口对岸,运河入长江的交折点,沿江的蜀冈八宫,最高处就是临江宫,又名扬子宫,去扬州城二十里,遍布丘陵地势,河湖交错。

杨浩战前折旗,表面上无所谓,心中也有些不自在,虽只二十里路程,也选了千余骑兵,以麦孟才为先锋开道,自与钱杰领后军步卒匀速跟近,沈光本要派给使随护,杨浩却顾虑城中形势,一个没要,全部留下来看守皇宫,只从骁果中草草选了五百健壮,各持大铁棒,勉强充作亲军营。

一路行来,二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竟然风平浪静,不见半枝敌兵来袭,杨浩事先想好种种遇袭应对之措,为防宇文阀的骑射弓弩,还专令军中配了牛皮大盾,也没排上丝毫用场,直到前方沿江宫阙隐隐在望,杨浩这才暗道自己多心,宇文阀固然是鲜卑族种,但当了这么多年官宦世家,只怕早忘了如何打仗,宇文化及此人,史上也无什么战迹可显,自己人多势众,怕他何来。

立时精神振奋,正要下令加速行军,忽见前方麦孟才策骑疾驰而来。

杨浩吃了一惊,连忙于鞍上挺身急问:“孟才,出了什么事?”

麦孟才近前勒马,带缰拱手道:“启禀殿下,前方宫中鼓乐喧天,宫前无人驻守,末将恐其有诈,因此已下令停止进军,请殿下指示!”

“鼓乐喧天?”杨浩微微一楞,想了想又道:“萧长史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麦孟才摇头道:“不见消息!”

“那就是没有乘船逃跑呢!”杨浩摸着下巴,一时陷入沉思:“这个宇文化及,一不战,二不逃,还鼓乐喧天,难道在跟我玩空城计?”

正沉思间,忽听麦孟才和钱杰齐声惊呼:“殿下小心!”

杨浩心中一凛,已觉脑后剑风刺骨,下意识的一缩头,只听哧的一声,来人就势一个筋斗翻过杨浩马前,身形落地,长剑斜伸,一件亮银头盔正扎穿在剑身之上。

杨浩座骑惊嘶,险些将他摔下地去,连忙力勒马缰,右手一摸空荡荡的头顶,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连忙大喝一声:“住手!”

麦孟才、钱杰早已抽出兵器,正要下令亲军营围攻,忽闻杨浩的喝声,不由停止动作,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蒙面,只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眸子,在众亲军的铁棒围困之中,视若无物般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对上杨浩。

“你搞什么?”杨浩忿然道。

“下马!”黑衣蒙面人冷冷答道:“我刚才已经手下留情了,再接我三剑,饶你不死!”

堂堂影子剑客,背后突袭,岂会一剑只挑下头盔,他说剑下留情,杨浩也深信不疑,不过还要接他三剑,杨浩可就有些受不了,忙道:“别闹了,宇文化及大势已去,你再帮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大家兄弟一场,这么多人在,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黑衣蒙面人冷哼一声,忽然身形电射向前,杨浩目中寒光一闪,连忙掉转马头,大喝道:“拿下他!”

众亲卫急挥大棒,扑天盖地的往黑衣人身上砸去,不料黑衣人身形一晃,竟如一道青烟,浑不受力的穿过棒影间隙,飞身挺剑往马上的杨浩刺去。

杨浩不敢看他剑尖,立时甩蹬仰身,从马后滚落在地,刚挺起身来,眼前便是金星乱冒,情知不好,下意识的脚踩幻魔步法,原地晃出两道虚影,真身往右躲去,哪知一步踏出,喉间寒气一冒,已被黑衣人冰冷剑锋抵住,顿时身形静止,不敢再动。

“弓弩手!”麦孟才和钱杰双双下马来救,见状急声大喝,数百名弓弩手立时奔出队列,扣箭上弩,瞄准黑衣人,凝而不放,众亲军也一起涌至杨浩身后,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三军听令!”杨浩忽然大喝一声,喉头一动,已撞上黑衣人剑尖,流出一缕鲜血,杨浩却恍然不觉,续道:“三军听令,各守其位,小心敌军偷袭!”

正在骚动的军阵顿时稳定下来,麦孟才和钱杰都是身形一震,左右望去,目中惧露出警惕之色。

就在这时,黑衣人却淡淡开口:“放心,就我一个,宇文化及正忙着登基称帝,没有时间来对付你!”

“登基称帝?”杨浩如听天书。

※※※

“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

宇文化及龙袍冕疏,轻声长叹,沿着台阶,一步步登上望江台顶的金龙交椅。

其下鼓乐齐鸣,宇文智及和尉迟胜分列两厢,各率着一帮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文武大臣,待宇文化及于龙椅上就坐,便一起下跪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声相和,伴着台下江流急湍,也颇具声势。

“众卿平身!”宇文化及双手虚抬,让众人站起,又道:“智及,你是朕的同胞手足,情深义重,又有拥立之功,朕现在封你为周公,领当朝左仆射,加九锡,许持剑入宫,见朕不拜!”

宇文智及闻声出列,拱手道:“谢主龙恩!”

宇文化及封完亲弟,又转向尉迟胜道:“尉迟,你对我宇文家忠心耿耿,追随朕左右,立下汗马功劳,朕封你为尚书右仆射,天下兵马大元帅,奸贼杨浩盘踞江都,你要给我即日讨伐!”

尉迟胜乍听最后一句,身形一晃,险些没摔倒在地,连忙屈膝下跪道:“臣遵旨!”

只听一声冷笑从半空中传来,宇文化及勃然变色,抬头看去,只见悬在高杆木栅里的白衣女子正一脸鄙夷的望来。

“你笑什么?”宇文化及一脸寒霜,沉声喝道。

白衣女子从容道:“我笑你沐猴而冠,只有三分象人!”

“大胆!”宇文化及拍案而起:“阶下之囚,还敢口出狂言,朕要杀了你!”

此言一出,宇文智及和尉迟胜同时变色,只听那女子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费口舌!”

“来人!”宇文化及狂怒大叫,宇文智及连忙闪身出列:“兄……啊皇兄,这女子狂悖之徒,不需与之见识,何况我们还要拿她对付秦……啊奸贼杨浩,暂时饶她一命吧!”

尉迟胜急接口道:“有此女子在手,奸贼杨浩定不战来降,圣上兵不血刃,垂手重得江都,天下人都会称赞圣上英明!”

宇文化及这才怒气稍歇,神情郁郁的坐回座位,白衣女子也闭口不言。

※※※

“你的幻魔身法是谁教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杨浩正暗暗后悔,在此人面前施幻魔身法,分明是夫子门前卖文章,没逃过去不说,还惹祸上身,闻言便道:“什么幻魔身法,我这是凌波微波,你不要看错……好好,是幻魔身法,你把剑往后退一点!”

黑衣人剑上劲道略松,仍冷冷盯着杨浩不放,杨浩默然片刻,才道:“我是从你身上偷学的!”

“偷学?”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幻魔身法都能偷学,你有那么好的资质吗?”

“怎么没有?”杨浩大言不惭道:“我自幼早慧,七步成诗,天下武功,过目不忘,当年曾与散人宁道奇平辈论交,蒙他不弃,也称我一声神童……是你师妹教的!”

“我师妹?”黑衣人微微一楞。

杨浩猛然后退,黑衣人反应急忙,立时如影随形的一剑刺出,眼看杨浩已避不过去,周围人都露出骇然之色,那一剑却又突然停止,又端端正正的搁在杨浩咽喉之上,比先前一分不差,杨浩神情顿时变得惨白,咬牙道:“杨虚彦,你真要与我为敌吗?”

杨虚彦冷然道:“你现在去临江宫,就是与我为敌!”

“我娘子在那里,我非去不可!”杨浩也神色不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杨虚彦目光一寒,便要动手,忽然剑上一紧,只见杨浩不知何时已伸出手,牢牢握住剑身,五指间立时血流如注,神情却恍若无觉,只淡淡开口道:“跟我为敌,你要想清楚后果!”

杨虚彦默然片刻,下一刻,剑尖一抖,已震开杨浩五指,一剑刺入他的左肩。

“殿下!”麦孟才和沈杰都惊慌大叫,不由自主的逼前一步,杨浩却抬起右手,平静的道:“不准动,哪怕他杀了我,你们也不准留难,任他来去,敢抗命者斩!”

在场众军士全部大吃一惊,麦孟才和沈杰更是面无人色,连杨虚彦也愕然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姓杨的之间的事!”杨浩意味深长的道:“你身上流着杨家的血,他们动你,就是以下犯上!”

杨虚彦身形微震,随即怒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我便杀了你,这里也没人拦得住我!”

杨浩坦然道:“那你就杀吧!”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杨虚彦和杨浩对峙了半晌,杨浩左肩鲜血渐渐濡湿到袖口,杨虚彦忽然转身拔剑,身形几个起落,电射而去。

杨浩彻底松了口气,原地一晃,被麦孟才一把扶住,钱杰则抽刀大喝道:“来人,跟我追……”

“不要追了!”杨浩冷声喝断,一只手捂住肩伤,命令道:“大军整队,继续前行!”

“可是殿下的伤势……”麦孟才神色一急。

“他手下留情了,没有伤及筋骨,随便包一下就好!”杨浩淡然答道,这时钱杰拾了杨浩的银盔过来,只见两道剑痕,将银盔前后对穿,杨浩接在手中,不由摇头苦笑:“未战先折旗,中道又丢盔,此番出师,真是前途未卜啊!”

※※※

韦怜香如同鬼影一般穿过各处宫廊殿宇,最后来到一处位置偏僻的石室前,前后一看,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按动机关,石室大门轧轧而开。韦怜香闪身进去,石室大门又随后关上。

一盏油灯啪的点着,摇晃在空荡的室中,韦怜香竟对着一面墙壁躬身施礼道:“主上!”

“事情进展如何?”只听一阵嗡嗡的声音隔着石壁传了过来,似远而近,飘忽诡异。

“主上放心!”韦怜香道:“还有三日,就可以破开机关,救主上出来!”

“三日!”那声音忽然暴怒:“我怎等得如此之久,韦怜香,是不是你不尽心办事,当我身陷此处,就拿你没办法吗?”

韦怜香身躯一抖,连忙道:”主上息怒,实是鲁妙子的机关太过精妙,牵一发而动全身,拆解费时啊!”

那声音怒道:“有什么好费时的,拆解不了,就给我全部破坏掉!“

韦怜香大吃一惊道:“主上,那机关牵扯着整个临江宫的地基,贸然动手,只怕整座临江宫都会毁掉,主上你……”

“我不管!”那声音陡然变大,震得室内嗡嗡作响:“那孽徒处心积虑,不惜自废武功,也要把我困死在这里,二十多年了,终于让我逮住一个机会,我一天也等不了,你照做就是!”

韦怜香面露苦色,道:“老奴知道了!”

那声音顿了一顿,忽然又道:“现在外面情形怎么样?”

韦怜香道:“秦王浩盘踞江都,宇文化及困守临江宫,已经神智颠狂,时日无多!”

“秦王浩?”那声音中竟透着一丝赞赏:“这小子还真会挑时机,可惜当日被人破坏,否则他习了我神功大法,此刻我早已出困,横扫天下了!”

韦怜香却淡淡的道:“秦王浩手握大军,意在临江宫,为防万一,我已经遣人去刺杀他了!”

那声音顿时一阵沉默,半响才道:“倒是有些可惜了!”

韦怜香眼中寒光一闪,闭口不语。

※※※

三条人影杀入临江宫中,当先一名额扎红巾的男子手持大剑,招式凌厉,勇不可当,身后两名女子都身穿白衣,两手分持长短双剑,四剑纷舞,身法轻盈,美妙如仙。

宇文阀的武士已纷纷闻警赶至,前堆后叠的向三人围去,刀枪剑戟,满天呼啸,然而在那男子一柄大剑之前,都仿若纸扎一样弱不禁飞,戟刺戟飞,盾挡盾破,一路断兵残盾冲天飞起,尸体狼籍,被那男子踩着,直往望江台上杀去。两名白衣女子四剑护定他身后,身形左右穿梭,织出一片冷电似的光网,举手投足,在人群中带起一片又一片血雨。

正往上冲时,红巾男子忽然暴喝一声:“小心!”只见前方的阶上,一队弩手已手端弩机,整齐排列在前,随着崩的一声,射出一片箭阵。

两名女子得到提醒,早已各纵身形,左右飞开,那男子疾舞大剑,迎面拨打箭雨,身旁的宇文阀武士躲闪不及,也当场被射倒一片,其余人俱是骇然后退。一轮箭雨过后,那男子右腿中箭,拄剑半跪在地,身后众武士呼啸而上,一名白衣女子早已从旁杀出,剑随身转,杂草似的割倒一排。

台阶上方的弓箭手正要再搭箭上弩,身后剑光飞起,却是另一名白衣女子绕到他们身后,双剑盘旋,顷刻间飞起七八枚人头,箭阵顿时大乱。

红巾男子随手拔掉腿上的短弩,点穴止血,提起大剑道:“君瑜,别跟他们纠缠,赶紧杀上去!”

身后那名白衣女子闻声双剑一分,又刺倒两人,扭转身形,便跟着红巾男子继续往台上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