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黄昏[下]
作者:MP4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92

大汉沉声道:“只有最强韧的人方可到达。”

二哥冷笑道:“谁也没料到碰上大雪。”

大汉不再坚持,说:“好吧!反正有你负责。”

“那你就依命行事好了。”二哥挥手说。

有大人帮忙,前行的速度快了一倍以上。

总共经过三处站头;二十里一站,次日巳牌时分,进入一座山谷,有六名黑衣大汉将人接入。

辛文昭的脚下已经呈现不稳,手脚发僵,拖着雪橇一步步硬挺。

经过谷口时,他看到右面山根下竖了一块大石碑,碑上刻了四个斗大的字:大小罗天。

“但愿这里不是地狱。”他心中暗叫。

他却不知这里不是天堂,而是可怕的地狱,他正一步步踏入了地狱之门。

儿童们在阶下一字排开,大汉们挥动着皮鞭不住叱喝,不许坐下,除了两个受伤的人以外,其他的人皆互相掺扶着列队。

他们一个个脸无人色,鼻涕口水一齐流,摇摇欲倒,眼神流露出极端的掠惶、恐怖与绝望。

为首的人进去不久,一个穿了豹皮短袄,戴豹皮风帽,豹头环眼的中年人、带了四名随从外出,站在阶上,手持名册,精光暴射的怪眼先扫视阶下这群虎口中的羔羊。

久久,方向在身侧恭身而立的二哥说:“怎么?就是这几个人?”

二哥堆下笑,欠身道:“是的,赵爷交下的共有四十名,只倒十六个了,属下已经尽了力。”

“那两个为何坐着?”主人指着辛文昭身旁受了伤的两名童男童女,语气极为凌厉、深沉。

“路上不好走,跌伤了脚……”

“胡说。伤了脚为何带来?为何不处理掉。”

“这……”

辛文昭大声道:“是我把他们带来的。”

“噗!”一声响,一名大汉在他的后臀上踢了一脚,将他踢倒在雪地中。

“先不要打他。”主人急叫。

辛文昭狼狈地爬起,抹掉脸上的雪花,双手握紧拳头,想冲上却又忍住了。

二哥忙将两小失足坠落山脚的事说了。

主人哼了一声说:“你倒听起他的话来了,岂有此理!你知道大小罗天十年树人的大计,不容有滥竿充数其间的人,每一个出去的男女,都是十全十美的可用之材,把断了腿骨的人带来,岂不是推卸责任敷衍塞责的反叛行为吗?”

二哥一打冷颤,惶恐地说:“属下知错,愿将这两人从名册中剔除,由属下带出庄外处理便了。”

“哼!人已经来了,要你操的什么心。”

“属下……”

“闭嘴!你还敢分辩?”

二哥乖乖住口,应喏一声,退了一步,松了一大口气。

主人打开名册,略一过目,再打量下面脸无人色的众童,摇摇头,颇为不满地说:“这些都是中州附近资质最佳的童男童女?见鬼!看体质,简直比不上南方人,差劲已极。”

说完举步下阶,开始唱名,逐一仔细打量。

叫到辛文昭,小家伙仅哼了一声,狠狠地死盯着对方,像一个负隅的乳虎。

主人气往上冲,但忍住了。

转向跟在身后的二哥问:“为何给他上脚镣。”

二哥苦笑,讪讪地道:“这小畜生顽劣得很,而且曾经练过武,手脚敏捷,皮粗肉厚不怕打骂,先后共打伤了咱们三位弟兄,逃跑十八次、因此不得不将他手上绑脚上镣。

就是这样,手脚没得自由,他还是不安静,性情极为桀骜暴烈,是匹上不了缰的烈性野马。”

“名册上为何未注他的详细来历?”

“是这样的,本来任何一个童男童女,赵爷在一年前便派人分至各地加以调查留意,经一年观察方决定取舍。

而这小畜生是赵爷经过郑州,无意中在一次庙会中发现的、那时他正与五名地痞泼皮大打出手,小小年纪凶得像头疯虎,把那些泼皮打得落花流水,像是王八搬家,滚的滚,爬的爬。

因此,赵爷起了怜才之念。把他给弄来了。赵爷临行时还交代,特别叮嘱要好好的培植他。”

主人哦了一声,从头到脚打量着这位倔强的小娃娃。

辛文昭毫不畏怯地以眼还眼,抬头挺胸,也死瞪着对方,这种神态表示无礼不屈,极易引人反感。

主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问:“你的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辛文昭不加理睬,仍用怨毒的眼神死瞪着对方。

“你怎不回答?”主人厉声问。

辛文昭不为所动,身躯挺得笔直。

雪花飘在他的脸上,他浑如末觉。

“叭!”耳光声暴起。

辛文昭仰面便倒,扭身爬起,颊上一阵抽搐。

二哥抢出一步,急叫:“他要撒野了……”

话末说完,辛文昭已疾冲而上,像一头猎食的豹。

主人一怔,向左一闪,右手扣住辛文昭的右小臂,猛地扔身一带。

辛文昭直飞出丈外,“嘭”一声摔倒在雪地上,突然前滚。翻身窜出,向里外的庄门狂奔。

“咦!”主人颇感意外地叫。

脚镣限制了双脚,地面浮雪深有尺余,能跑得了多远?

远出二丈外,一下小心突然失足摔倒。

刚翻转爬起,一名大汉追到了,扑下擒人。

小家伙被扑倒,奋力急翻,将横按在他身上的健壮大汉掀翻,爬起再逃。

迟了,主人已到了身旁,伸脚一拨,他再次摔倒。

沉重的厚底靴踏住了他的腰带,他整个人陷入深雪中,绝望地挣扎片刻,失去了抵抗力。

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向口腔挤,腰脊若折,痛苦的浪潮掩没了他,不知人间何世,窒息的感觉令他感到身躯正在爆炸。

眼看要昏厥,腰脊上的厚底靴重量在剧烈增加。

“留他一命!”沉喝声震耳。

主人闻声挪开脚,夹背将辛文昭抓起,抓小鸡似的将他拖回原处,往地上一丢,向阶上缓步而下的一位穿狐裳中年人欠身道:“五爷,这小畜生乖戾倔强,留他不得。”

中年人方面大耳,留着大八字胡,眼神锐利,身材修伟,颇具威严,冷冷地说:“甘总管,你该明白,我们这里需要的就是这种人,我要的是骠悍、机警、敏捷、心肠似铁的死士,不要恭顺精明乖巧的奴才。”

“可是,他恐怕难以就范……”

“来到咱们这大小罗天的人。不消多久便会变化气质,何况区区一个黄口小儿?”

甘总管不再多说,退在一旁。

五爷背手,扫视众徒片刻,方不疾不徐地说:“娃儿们。到了这里,你们总算是苦尽甘来,熬出头来了。

不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要想你们过去的亲友,你们将要忙得没有工夫去想。

在这里,衣食住全都是第—流的,但经不起锤炼的人,活着走进来,死了抬出去。我是此地的庄主,这位是负责照料你们的甘总管。

现在由甘总管带你们去安顿,大概三五天之后,你们天南地北的同伴到齐之后,便有得忙了。”

说完,踱近脸色苍白的辛文昭、又道:“娃儿,记住我的话‘经不起锤练的人,将活着走进来,死了抬出去。’

在这里很苦,但有毅力不想死的人就能撑下去。

在这里,你只是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从头到脚都不是你自己的,一言一动都由不了你,没有人能反抗,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这里将有三百个以上像你一样年纪的小孩,有你个不多。死你一个不少,随时皆有人补充,有些人想进来也没有机会。如果牢记我的话,你将活得十分如意,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要是你仍然如此倔强不知好歹,保证你活不下去。不消三两天。你的尸体便会喂饱虫蚁、在这里人命不值钱。好了,你自己好好去想想吧!一只活着的蚂蚁,要比一头死了的狮子强。”

后园甚广,栽的花木并不多,其实也是练功场。

东面一带有三院四厢,西端也是同样格局的房舍,中间隔着后园,两者相距约有百丈以上。

男童被安顿在东面,女童则在西端。

最后面有不少舍房,住了不少成年男女。

庄主说得不错,这里食、衣、住,都是第一流的。

每两个人分到一间房,锦食罗帐一应俱全,而且每个房间都有内间,以竹竿引导山泉至内间作为洗漱之用。

有人送来衣裤鞋袜,全是上好棉布的制品,内外衣包括棉袄,仅上装便有八件之多,其他的更丰富。

安顿停当,便有人引他们到温暖的大浴室内,在大型热水池中彻底洗净一身污垢与疲劳。

食在房内,有小厮直接送入房中,大鱼大肉美味可口。

与辛文昭同房的人,叫梁志豪,九岁,来自山东,说一口山东腔极浓的官话,比辛文昭早到两天。

据粱志豪说,他父亲叫神刀天王梁贤,曾在京师威远镖局任漂师,在山东一带,提起神刀天王,可说家喻户晓。

他从小秉承家学,六岁筑基,八岁开始学习调气运气之法、内外兼修,已有深厚的技术根基。

两个月前,他随亲友至泰山进香半途遇贼,被掳南下,同行的共有六十人之多,昼伏夜行艰苦备尝,到达大小罗天,只剩下二十八人,其他三十二位同伴,尸骨早寒。

死亡旅程像一场噩梦,想起来就心惊胆跳,不寒而栗。

衣食住皆十分理想,遗憾的是行,只许在院宅范围内走动、严禁越出四周的广场,谁要是敢走近栅墙百步以内,格杀勿论。

其实也没有人敢走近栅墙,栅墙高有三丈,四周该有八九里方圆,每隔半里建筑一座守卫住宿的木屋,养了十余头巨型恶犬,即使能逃过警卫的耳目,也难逃恶犬的利齿。

一连三天,每天都有两三批新同伴加入,来自天下各地,甚至有一批是来自河套的蒙人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