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贾母陡地拿拐杖在地上狠命敲了几下，看向王夫人的眼神有些冷冽，似乎是被气得厉害了，全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听贾母问话，堂下三个男人都明白了贾母的意思，便是李纨，凤姐儿，心里也都明镜儿似的。当时，王夫人这般安排时，凤姐儿便知不妥，一则她做不得主，二则府里也实在是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王夫人辈分放在那里，还真没几个人能说她。贾政气极，指着王夫人，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你怎么就这么眼皮子浅呢。”

这话说出来了，缓过了一口气，贾政接着说道：“如今，京里我们相熟的人家，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家里？如今，我们也只能厚着脸皮求林姑爷了，你……你竟是……”说着，连连叹气摇头。

凤姐儿和王夫人使了个眼色，早走到了贾母身边，揉胸抚背。走过来的当会儿，凤姐儿心里已是有了主意，见贾政发作完，便道：“孙媳妇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好不好，还请老祖宗教导。”

贾母这会子已好多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责怪也无用。指了指桌上的茶，凤姐儿本是个机灵人，忙拿了茶杯，揭了碗盖，递到贾母嘴边，笑道：“老祖宗先润润喉，我若说得不好，老祖宗可不许怪我。”

见凤姐儿这般，贾母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轻啐了一口，道：“过去的事先放下，你说来听听，若是说得好了，自然赏你，若是不好，两件一并罚。”

凤姐儿笑道：“那是自然，”话完，顿了一下，又说，“不若再备下一份厚礼，扬州不是传来信息，说林姑父的一个姨娘有喜了么，只借着这个由头。”

邢夫人看着凤姐儿处处压着自己这个婆婆一头，若是她一心为着大房，倒也没什么，偏她心里眼里也只有贾母和她那位姑妈，心里其实也不大舒服，听言，便道：“只怕这个也不够，若叫人知道，说我们……还上赶着去巴结姑爷，没得府里的脸面都没了。”刚想说贾敏过世的事，忽地想起上方坐着的贾母，便咽了下去，忙忙地又解说道：“媳妇莽撞了。”

邢夫人这话倒是说得中肯，虽有些难听，但是是事实，倒是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贾母面上虽不悦，到底是听到了心里，对这大儿媳也多了一分喜爱。点了点头道：“你婆婆说得有理，若只为这个，到底太过了些。”又扭头对邢夫人说：“你也是大家子的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敏儿不在了，玉儿便不是我的外孙女了，林姑爷就不是我们贾府的姑爷了？这话，以后休得再说。”

这话，明明是极没底气的，贾母偏能说得好像是事实似的。三月份的事好似真的只是大家做的一个梦，不过巧合都相同而已。众人自是忙点头应了。

凤姐儿忙对着邢夫人的方向福了福，笑道：“到底我年轻，经的事少，见识浅薄，还请太太多教教我。”到底她心里还是不服邢夫人的，王熙凤乃是王府嫡出的公侯小姐，荣国府长房长子的正房奶奶，而这邢夫人不过是贾赦的填房，家世也不好。凤姐儿嘴上说得甜蜜，心里却是不屑，尾音打了个转，又道：“方才，我又想了想，也觉着不妥当。不若，索性再送些给林妹妹的，只说前段时日，府里忙乱，又有些个奴才欺上瞒下，竟是瞒着老太太太太把节礼克扣了，今查出来，已打一顿撵了出去，如今加送一份，也不至于亲戚之间生分了。林姑父又孝顺，自然不会怪老祖宗，只是保不住有人见不得这些，无故生事，乱嚼舌根。”

其实，凤姐儿这话只要换个说法，便能把王夫人的过错掩过去，奈何王夫人已经承认，只得作罢。贾母听得是连连点头，王夫人则是后悔不迭，但也没奈何。

“也只能这样了，既然官中不宽裕，便从我的体已里出，”说着看着凤姐儿，“东西定要精细，小孩子用的长命锁等，要现打的时新样式。你林妹妹的更是要用心准备，我白眼看着，你林姑父倒是真疼她，吃穿用度各色极其不凡。玉儿那孩子虽小，见识也是有的，这也是林家家教使然，各样东西都雅致。多为玉器、珍珠、珊瑚、水晶，黄白之物少见。只怕一般的东西入不了她的眼，我记得我那里倒是有几样不俗，也都是我年轻时戴过的，如今也用不着了，倒是合适她……”说着，贾母看见贾赦等人还在，屋里丫头一个也无，想起这话交待给凤姐儿听也无用，回头还是得和鸳鸯说，便歇下了，抬眼扫了一圈，问道：“你们是怎么个说法？”

三人想了一遍，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又见贾母也同意，忙齐齐点头道：“全凭老祖宗决断。”

贾母道：“罢了，你们也下去吧，一早上只怕连块点心也不得吃，这会子也饿坏了，你们也不用在这里伺候了，这有凤丫头和珠儿媳妇也尽够了。”后面这话却是对邢王二位夫人和尤氏说的。

几人知贾母还有事交待，便不推辞，忙起身应了，出门便叫了鸳鸯进来伺候。凤姐儿待要出去吩咐人拿饭进来，贾母忙拦下了，正好鸳鸯走进来给三人请安，贾母道：“你先不忙着下去，我还有事交待你，只怕晚些我又忘了，索性一回说完，”又对鸳鸯说，“你吩咐个人去叫宝玉和姑娘们过来。”待鸳鸯走去，贾母见李纨凤姐儿还站着，便说，“你们站着做什么？”

二人忙福了福，坐下了，凤姐儿是惯会插混打科的，笑着应了声：“还是老祖宗疼人。”

贾母笑着瞪了她一眼，眼见鸳鸯走了回来，贾母待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眼中略有些迷茫之色，想是忘了，半晌方道：“果然是老了，看我这记性，刚才说到哪里了？”

凤姐儿忙笑道：“老祖宗可不老，想是方才想事情去了，原说到老祖宗私库里有东西适合林妹妹。”

贾母很是受用，笑道：“偏你这猴儿会说话。你这一说，我也记起来了，”说着，偏头看着鸳鸯说，“我说着，你记住，回头找出来给你二奶奶，若是没有，或是哪里磕了碰了，便找些好料出来，找好的现打也成。”见鸳鸯点头应了，方继续说，“我记得是有一个芙蓉石荷花簪的，那个约摸是一套，耳环坠子都有，我也记不清了，还有一个老坑玻璃镶宝石的八宝镯子，本是一对，当日敏儿出阁时，我送了一个给她，另一个本是要给老四的……”

李纨凤姐儿二人原是听说过这位四姑姑的，还未出阁，一病去了。只怕贾母又想到了贾敏，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不好受，忙出声安慰，贾母只是略摆了摆手，道：“罢了，这会子提她做什么。想来那一个只怕给了你林妹妹，如今这一个也找出来，给你林妹妹，没得剩了这一个孤家寡人的，还有那一套石榴石的，小巧别致，也适合她，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想来她会喜欢，倒比旁的更好些。”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方接着说，“罢了，在个石榴石的便罢了吧。别的，你看着添减，只要素雅些的便好，备齐了，你把单子拿来我看。”凤姐儿忙应下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面一阵说笑声，却是他们姊妹来了，贾母面上的忧色褪尽，满脸慈爱，不及丫鬟禀报，便说道：“是宝玉和姑娘们来了吧，快请进来。”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就是疼孙子孙女，不疼孙子媳妇，这宝玉他们来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赶紧走吧，难不成站在这里等老祖宗赶人？”直拉着李纨便要出去。

正赶上宝玉等人进来，看着这么个情景，探春笑问道：“凤姐姐这是做什么呢？可是谁犯了错，老祖宗要赶了出去？”

宝钗和她妈妈出门后，并没有回梨香院，却和三春一道去了后院说话，此刻便一起来了，心知是凤姐儿说话哄老太太高兴，也不言语，抿嘴而笑。

湘云咋咋呼呼的，也不及细想，只跑到贾母身边，挨着贾母坐下，道：“谁惹老祖宗生气了？”

李纨笑得不行，甩了凤姐儿的手，道：“何曾是老祖宗生气了，是这一个吃醋呢。”说着一指凤姐儿。

凤姐儿自走到了门边，听言，回头笑道：“大嫂子也维护你们，可见得我只剩下孤家寡人了，可争不过你们，我去看饭去。”

说罢便径自走了出去，屋里众人均是大笑起来，好似方才在这里的那些争论、那些担心忧郁不过是无聊时的一个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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