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林海所料，林府众人还没从林海的担忧里出来，任命的圣旨随即便下来了。

这传旨的公公都特别会挑时间，接连两次，次次都是在林府一家人吃饭相聚时来。林海自带了少云和莫言二人前去前厅接旨，因已预料到，黛玉月莹二人倒也不太担心。只是终归事关自个儿最亲近的人，哪里能完全放下心。二人饭也不得好吃，不过在丫头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半碗饭。

饭毕，二人结伴去了黛玉的明月居，雪雁在一旁伺候。正说着话，菡萏走进来说是京城贾府来了四个女人，李姨娘请黛玉月莹二人过去见客。黛玉心生奇怪，与月莹对望一眼，却见对方也是满面迷惑之色，心中更是不解。心里想着，嘴上却不由地问出了声：“端午的节礼半月前便到了，这会子匆匆忙忙的又来做什么？”

贾府的端午节礼来时，黛玉只看单子，便知与往年相比礼薄了些，心中还暗自高兴了好一会子，又叹了一会子。

原来当初熏香之事，确实是黛玉错怪了贾母。裹脚分好多种，那些残忍的就不必说了，贾母却是选的痛苦最小的那种，且特意用了熏香，好让人在迷迷糊糊中完成，不致太痛苦。这法子在江南用得也多，只是黛玉避裹脚如山洪猛兽，一个字也听不得，是以压根什么也不知道。后来还是无意中听郁嬷嬷说起，方知道的。

知道这些后，黛玉心中虽有些愧疚，却也并无半点后悔之意。相反还很庆幸，辛亏，贾母对于黛玉而言，祖母前面还有个“外”字，否则，只怕是林海也不一定护得了自个儿。

月莹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许是旁观者清，雪雁倒是看得明白，听见贾府来人，面露不屑，撇了撇嘴道：“还能为了什么，只怕是得了消息，过来讨好儿，不然，不年不节的，来做什么？”

这确是事实，新皇登基，多少人家人心惶惶，偏林家不仅得了新皇的赏赐，还得以重用，难免惹人眼红。

雪雁这般说，黛玉不由地看向月莹，两人眼神碰撞，均是面露不屑。黛玉回头瞪了雪雁一眼，郁嬷嬷在外间听见，掀了帘子看着雪雁，很是无奈，训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没得给姑娘招祸，”又扭头对黛玉说道，“姑娘也太宽厚了些，由着这几个小蹄子满嘴胡沁。虽说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也不能由着她们说，何况现在人还在府里，若是哪个嘴碎了，不小心传了过去，岂不是没脸？”

几人听着听着，不由地都笑了起来。郁嬷嬷见众人均是捂着帕子笑个不住，猛地反应过来，方才自个儿的话里不也承认了雪雁的话么，不由地气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瞪了一眼笑得最欢的雪雁，道：“还不赶紧伺候姑娘们更衣？”

雪雁忙忙地去拿衣裳，一面嘟嚷着：“嬷嬷惯爱欺负我。”

黛玉怕郁嬷嬷面上下不来，敛了笑容，轻啐了一口，道：“赶紧去拿衣裳，嬷嬷说你几句怎么了，还还嘴？”又扭头对郁嬷嬷说，“嬷嬷且不必管她，一天不挨几句训，她心里不痛快呢。”说罢，又冲帘子外喊了一声，“含俏姐姐，进来帮我梳头，方才闹了会子，只怕都散了，见不得人。”

郁嬷嬷听言，明白黛玉意思，心中只是高兴，心道：“姑娘真是越发的懂事了，也不枉自个儿当初丢下家里的哥儿，奶大了她，这般贴心。”遂笑道：“那嬷嬷去给你做芙蓉糕去，回头正好有得吃。”许是没听见含俏回话，郁嬷嬷先是皱了下眉头，忽地又恍然大悟一般，方才退了一步要出去的，扭头看了一圈，忙又走进了两步，道：“姑娘，含俏方才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呢。不若叫朝阳上来伺候，这几年，她跟着含俏，手艺也学了七八成。”

黛玉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无所谓，她们哪一个也比我梳得好。”

见黛玉说完，月莹起身道：“我也该回去换身见客的衣裳。”说罢，便要走。

黛玉一把拉住了她，道：“何必跑来跑去的，方才菡萏进来说话时，我便听见外面有人出去，只怕是瑰儿已回去拿衣裳了。”

听言，郁嬷嬷笑道：“哎呦哟，姑娘还真料事如神，瑰儿那小蹄子还和奴婢说来者，一时竟忘了。莹姑娘可不要见怪，人老了，这记性也差了，一打岔，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言，月莹方又坐了下来，道：“嬷嬷说哪里话，倒是瑰儿，白服侍了我一场，竟还不如妹妹知道她的心。”

朝阳正帮着黛玉散了一个发髻，听着月莹半含酸意的话，也顾不得是不是成个疯婆子，起身便跑到月莹身边，按着她在罗汉床上，手便伸到其腋下，口里也叫着：“编排我，我若饶了你，嬷嬷做的芙蓉糕我便不吃了。”

郁嬷嬷这会子也走不了了，忙忙地和菡萏二人上前来拉住了黛玉，一个劝道：“姑娘，看莹姑娘可怜的，就饶了她这一遭吧。”一个说道：“姑娘前面客人等着呢，去晚了可不好。”

月莹也适时地求饶：“好妹妹，可饶了我这一遭吧，再不敢了。”

黛玉这才气喘吁吁地起身，却忘了头发还散着，遮了个满脸。郁嬷嬷一面细心地替黛玉把头发拨到而后夹着，一面笑道：“总算是在家里，若是叫外人看见，还不笑话了去。老爷也不关管你，哪里还有千金小姐的样儿。”

黛玉一面起身，一面说道：“好嬷嬷，饶了我吧，不过是在家里，还不许人随意些，每日里这样那样的规矩，还不把人给拘死了。”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了的，也没个忌讳。”郁嬷嬷一面掩了黛玉的嘴，一面连吐了几口唾沫。

说着话，黛玉已坐到了梳妆台前，一面说道：“嬷嬷，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是在家里，才敢这般，你看我什么时候在外面这样过？”见朝阳只是站着不动作，黛玉便喊了一声。

朝阳一脸着急地拿着牛角梳站在妆台前发怔，黛玉坐过来了也不知道，听见黛玉喊她，竟是把手藏到了身后。黛玉不明所以，因她是第一次伺候自个儿梳头，怕吓着了她，也不问，只说道：“你梳得很好，比含俏一点也不差呢。”

黛玉不说还好，这话刚出口，这丫头竟是直直地跪到了地上。菡萏许是瞧出了点什么，忙忙地上前拉了她起来，笑道：“别怕，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姑娘面前伺候，该知道姑娘的性子，轻易不打骂人的。你帮我梳过头，我自知道你的手艺，含俏也十分夸你，说你比她梳得还好，手还轻。这次原也怪不得你，若不是姑娘调皮，哪里就能这样。”一面说着，菡萏一面趁朝阳不注意，把她藏在身后的梳子拿到了黛玉面前。

只见梳子上有几根头发，黛玉始觉着头皮略有些疼，原来是刚才不小心扯掉了。黛玉不由地好笑，想起含俏第一次给自个儿梳头时，那轻柔的样子，生怕碰掉了一根头发。其实就算是不扯掉，人一天自然掉发也得掉不少，值得把她吓成这个样子。只是这话说不清，真解释给她们听，也没人能听懂。便如当初安抚含俏一般，拉了她的手，笑道：“你不必害怕，谁还不掉一两根头发的，掉了，自然还能再长，怕什么。”

朝阳也在黛玉身边有几年了，虽不像雪雁一般在黛玉身边长大，倒也知道些黛玉的脾性。方才因是第一次伺候梳头，又想起含俏的交待，一时吓着了。她年纪又小，见黛玉真的不怪罪，郁嬷嬷等人也十分和蔼，很快便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