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
作者:方息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67

“对于曾经是邋遢和落魄的饥民,“定风月”根本不在乎,他把苏长保像亲生弟弟一般对待。他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一切演戏的技巧,一点一滴的教给长保,无视周围众人嫉妒到疯的眼光,以及我一次又一次的暗中阻挠。

我完全无法理解“定风月”的所作所为,尤其是看到在这样优越的条件下,苏长保居然还是毫无长进,我恨的连宰了这小子的心的有了。

要知道,“定风月”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完全可以用来自己休息。全班子都晓得,那时候“定风月”一天最少要出演两到三场,经常累的嗓子都磨哑了。

当然,我也知道孔家班里,有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乐观的。比如,一直想对“定风月”取而代之的老二“水含香”。

不过,“定风月”岂是常人,有他在,长安无人能出其右——“定风月”是无法越的,他,可以堪称是——“绝世名伶”!”

孔班主叹了口气,鍴过一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香茗。

小飞飞激动的直点头:“对!对!“定风月”是无法越的,他,可以堪称是——“绝世名伶”!

我还记得当年他那出?——《昭君出塞》,简直盛况空前啊!他往那台上一站,他就是王昭君啊!他笑起来,我简直想上去抱紧他;他哭起来,我立刻想把毛延寿杀了……….“

我暗自感慨,即使现在“定风月”不在,但是,他的一颦一笑,都能雕刻记忆中的时光,他的魅力弗远无界。他塑造角色的功力,绝对是出神入化,这才能在经年之后,仍然能让人在提起“定风月”时,耿耿于怀,恨不得倒转岁月,换了人间。

也不知道,我没有和“定风月”相逢在一个年代,是万幸抑或不幸。普通的观众低贱到盗贼,尚且迷恋的疯狂而痴缠,那么,在他身边,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点滴化心的苏长保——那个人啊,那个人,那个身份,那个位置——我该同情他,还是为他感到悲哀?

孔班主喝完茶,继续讲下去。

“对,就是在苏长保来的第二年,我们排演了新剧目——《昭君出塞》。

“定风月”扮演的王昭君啊,真的是颠倒众生。贺兰家族的大族长,贺兰敏之都特地观赏完毕,送来了一幅牌匾——“不关风情不关月,只定江山美人别”。

一时间,我们接到的表演邀请,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酒楼茶馆,排名字都要多张纸。”

孔班主又顿了一下。

我心叫不好。我那苍白而狭隘的记忆里,能为各个阶层所接受并流传的艺术,总有媚而不妖的气质。可但凡这样化身的“绝世名伶”,格外突出的就是那份尊严及坚持——那份站在顶峰的高贵,不会为奢华所迷惑,不会为世俗所困住,更不会堕落在糜烂里。

他们就像晨曦中悬崖上绽放的最新鲜最璀璨的花朵,会绚丽的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贪婪的想**和占有的**。

倾国倾城就有倾国倾城的死法,能幸运的自然老死,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多半,还是落个的潸然泪下的收场。这样的结局,纵使当局者五脏俱焚,细想来,原也是寻常。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孔班主继续说道:“最让我们意外的是,我们收到了李多祚李将军的请柬。”

离失声叫道:“莫非是右羽林军大将军?”

孔班主沉默了一下,接着说:“而且,这次和以往不同。当然,我们以前有剧目,也被邀请去李大将军府上演出过。他虽然有意多次挽留,但我们还是每次小心翼翼的回来了。

而这次——这次,他来的,是紫函碎金帖……”

小飞飞目瞪口呆:“紫函碎金帖?紫函碎金帖?”

我拉拉离的袖子:“啥叫紫函碎金帖?”

离尴尬的调整了一下站姿,想放轻松跟我说,语气却更加奇怪:“紫函碎金帖,就是……李大将军府……特有的………请人帖………”

我还是没明白,以无知的眼神继续望着他。

离斜睨着地面艰难的解释:“那个………李大将军好男风………但凡看上的美貌男子,就用紫函碎金帖………通知完抢进府里……….快活去了………”

斗室里默不作声,我仿佛看见一群乌鸦,呼啦啦拍着翅膀,飞了过去。

孔班主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我们谁不明白紫函碎金帖的意思?“定风月”自然是不肯去李将军府上唱《昭君出塞》的了——去了就回不来了。可是,李将军的地位和权势,如日中天,朝中没有人得罪的起啊!

我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定风月”去或者不去,我都要完蛋。“水含香”这时候倒是挺身而出,他愿意帮我,先去说服“定风月”。

可是,你看过萤火能和星光比肩么?

说服没有成功。“水含香”又出主意,示意我要护住孔家班,就必须去寻目前最厉害的人做保。

我们想来想去,唯有去求援于庐陵王。但是庐陵王封地并不在长安,我于是收拾了行装,决定第二天一早就上路。

可是,没想到,当夜,性子又急又刚的“定风月”,就服下毒药,自尽了。待我们清早现,已然全无救治的希望。他狠了心不想活命,谁拦的了啊………

他死前,说的很明白,不想连累我们整个孔家班的人,大家都泪流满面,因为班子里连我在内,无人不受过他的恩惠。他自己从不提起,不代表我们已经遗忘。他总是这样淡淡的泰然处之,我以前认为,他是面冷心热。等到他提出要求,他的坟头所立,需在荒山之上,上面不要刻“定风月”,而是“过客之墓”时,我才现,我大错特错了——他的心,也是冷的。

他临死的时候,抓着苏长保的手,说话都很艰难,全班子里,只有我靠的最近,所以,即使声音很低,我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对苏长保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肃然轻问:“哪一句?”

孔班主低头道:“他说:苏长保,你就代“定风月”长长久久的演下去,可好?”

我们听见“长长久久”这个词儿,集体毛骨悚然了一把——这“定风月”,简直就是一狂热的戏痴啊!

孔班主瞧见我们的表情,不以为然,继续说:“第二天,我们就通知了长安府,得到许可后,将“定风月”葬在了城外的荒山上。对外宣称,“定风月”暴病而亡。

长保在“定风月”的坟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坐了三天。

三天回来,我们慢慢现,他整个人全变了。

他好像一夕之间,就学会了演戏。那时候,“水含香”已经顶替了“定风月”,成了孔家班的台柱子,我们给长保安排的,就还是普通的小角色:马夫,书童,花脸,茶衣,褶子,小厮………

没想到,长保似乎就这么“开窍”了,一唱一**之间,活生生就是这么个人了。我想到将来又有了希望,高兴之余,隐隐却有点担忧。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班子里就有人,偷偷向我反映,长保的恐怖之处。

我们排《刘沉香劈山救母》,长保半夜跑到“水含香”厢房,指责“水含香”关押他娘;

我们排《苏子卿匈奴牧羊》,长保晚上就睡在羊圈,几个孩子死拉活拉他都不肯出来;

这样的事情短时间生那么多次,我有点“寒”了。我知道,用我们戏班的行话来说,苏长保是“入戏太深”,太甚了。我不敢想象分不清演戏和生活的界限,是多么的可怕。

最后一次,是我们排《三盗赤兔马》。

东汉末年,名将吕布吕奉先,领徐州牧。吕布名言:“我有画戟、赤兔马,谁敢近我!”吕布手下有名属将侯成,因违反禁酒令被吕布鞭打一百。侯成阴结部将宋宪、魏续欲害吕布。怎奈吕布英勇、难近其身。

侯成主张:“要想害吕布,先盗赤兔马。”于是,三盗赤兔马,侯成等投降曹操,吕布被捉缢亡。

“水含香”扮吕布,苏长保扮侯成。长保入戏后,当天晚上被大家捉住,在戏班后面的马厩里,偷了马想往城外跑。

这次我也护不了他了,偷盗可不是小罪。在所有人一致要求下,我把苏长保赶出了孔家班。

再后来,听说他去西市卖了鸭子,自此,他再也没有联络过我们。”

孔班主一声叹息,我们只听出其中多少辛酸之泪。

某离突然一拊掌:“糟糕!照此说来,今晚,林家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