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
作者:方息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87

我这拎着一双准备拍打小飞飞贼手的筷子,刚下叉到过半,听到萝卜长这一嗓子,悬在了半空。

小飞飞口里那半块已经去刺的红烧鱼肉,正大嚼大咽的起劲,听到萝卜长这一嗓子,腮帮子嘟的胖了两圈。

绿绮赶紧给萝卜长端来小凳子,谁知这家伙不仅没坐下,反而激动的一脚踩在凳子上:“终于给弟兄们查到啦!忒不容易啦!快跟我走!”说完,就往外奔。

某离第一个反映过来,二话没说,反手袍袖一甩,就跟着萝卜长跑出去了。小飞飞也不甘示弱,眉毛一竖,疾步紧随其后。我只得在黑线中,临时抓起桌上的一个馒头,坚定不移的大喊:“等我,等等我!”

在萝卜长的带领下,我们一路穿过嘉会街,归义堂,经大通桥,一拐八弯,别进一个靠近安化门的长长的小巷里。

安化门,是长安城的最小的一个小辅门。平日里,没有皇家的命令,是不开的,通道却深;所以,天长日久,这附近,聚集了很多闲杂阶层;“城理司”管理的也不尽心,比起其他区域,这里有着更明显的“灰”的颜色。

萝卜长也不打招呼,拐进来后,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直冲巷尾。那里,我隐约看见——却一反整条巷子,周边都是小街小户的格局——有个稍为宽敞的院落。

到了门口,院门紧闭。萝卜长上前就拍起来:“开门,开门!”

里面很快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走到门前,谁知停住了。

我们等了半天,门却没有打开的迹象。有人站在门后,但是他为什么就是不开呢?

萝卜长又继续拍门,不过没有喊了。他有节奏的先轻敲三下,然后是长时间的捶了三次。三长三短后,门后站着的人话了:“暗号——”

萝卜长大吼一句:“鸭脖子香——!”

“吱——嘎——”一下,木门开启,里面冒出一个小头,是个凶神恶煞的衙差,脸上还有一条粗长的刀疤:“罗哥,你可算来啦!”

萝卜长颔“恩………”了声,得意的回身指着我们道:“宋老爷他们也来了,还不赶紧头前带路!”

刀疤衙差哈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在我们前面,小心的带路。

进得里面,院落内有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正蹲在一排练功桩之后,表情惊恐万分,旁边两名黑裳衙役,亮着明晃晃的提刀,做看押状。

我观察了一下,屋院虽然老旧,可是收拾的还是很舒适的。看的出,平时被照顾的非常仔细:这里,是个有人长住的地方。

一抬眼,黄昏的天际,泛来滚滚灰云,形状犹如死鱼肚上的鳞片,我看看手上唯一的晚饭——馒头一枚,暗自叹了口气,掏出布帕,包裹好,塞进袖子。

屋内已然点起了蜡烛,厅堂上,一个浓眉大眼的老头儿,正襟危坐在侧边的枣梨木长椅上,身边一左一右,又是两官差。

萝卜长向他们点点头,两人自觉退下。我走上前,默默端详:老头儿年轻时,一定很英俊,即使现在上了年纪,依然不改那份子英武之气。

萝卜长对老头儿一抱拳:“孔班主,他们都是咱长安府的大人。现有要事请班主配合咱,把你前面说过的,再仔细给讲一遍吧!”

话音刚落,小飞飞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眼冒着粉红色泡泡,以级铁杆粉丝的架势,结结巴巴的说:“孔班主……….孔大班……….您…….您…….定风月……“

离好不尴尬的咳嗽一声,把小飞飞拉了回来,口中打着哈哈:“孔班主见笑——我们长安府衙门新进的编外人员,不懂事人头浅,没规矩没见过世面,海涵!海涵!“

孔班主似笑非笑的摸摸自己的胡子,淡然到:“没想到,一晃数年,这长安城里,居然还有人记得——“定风月”么?”

离的声音低沉而温软:“只是——风月不再,长安依旧。”

孔班主这次是皮笑肉不笑,先瞟完小飞飞,再定睛看着离,冷冷的说:“我以为他是长安的老人,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老”人啊!”

离没有任何回答他的意思,不过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谦谦君子风:

“不及孔班主呐!——就请班主如实相告,您和苏长保的关系!”

孔老头儿的目光越过我们,远远眺望着门外的暗空,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厅堂里响起:“那个苏长保啊………”

“苏长保,此子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七年前的那次关内大旱。

那时侯,我们孔家班,在长安一带,也算的上赫赫有名了。我们的拿手剧目——《孟姜女哭长城》和《围魏救赵》,就是连当年的裴炎裴相爷,都请我们过府出演啊!!!!!!!!更不用说普通的高门大户,富贵人家。

我们的戏,只要一上台,哪次不是叫好又叫座?送礼物的队伍,都排到明德门的大门口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有全长安最好的红角儿——“定风月”啊!

他可是名伶场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啊!那身段儿,那脸蛋儿,那嗓音儿——他可是演什么像什么,能让人看了,刚哭就笑,笑完再哭的宝啊!他才就是我们孔家班的主儿,他就是我们孔家班的神儿啊!

那年,关内大旱,兴元府尹派人送来函件,邀请我们去给兴元的求雨祭出演一场《拜龙神》。考虑到兴元府离长安府实在很近,我就一口答应了。没想到,“定风月”在兴元府也非常有名,他扮成传说中的龙神的模样,依次登台拜遍八方,全剧才能结束。

那趟我们辛苦极了,加演了三次,才得以离开。

回来的路途,我们在长安城外五里的官道上,碰到了一个饥民。他拦住我们的班队,死乞白赖的不放。赶马的小夫给了他几两银子,他却得寸进尺,要求追随我们孔家班,留在戏班内。

这怎么行?我们是从来不收留外人的,何况,他年纪早过了可以□的稚龄幼子期,是个青年人了;长的也不出色,就那么普通一般,还想留在我们孔家班?做梦!

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是此子执意的很。小夫作势要打他,他就放声大哭。奇怪,一个男人家,哭声却特别的婉转动听。

“定风月”听见了,掀开帘子,当场叫他哼了个小曲。调子虽高,没想经他哼出来,却是让人暖意融融。“定风月”当场做主,让他留在了孔家班。

回到长安后,这个自称苏长保的男人,被安排在班子里,由“定风月”指名,亲自教导。我们都以为,即使他长的不出色,但凭着得天独厚的嗓音条件,又跟在“定风月”后面,肯定是前途无量了………

没想到,此子压根不是演戏的料子。先是优惠让他试小旦,声音挺合适,一上台走起来却像大娘;那就只能降啊,改让他演正末,又弱不禁风瘦的象个鬼;花脸,他倒是每次扮的正义凛然;最后降到杂当,他连个驼背老头子,都装不像………

他折腾了一年,啥都没弄成,变去吃闲饭了;孔家班里,人人都瞧不起他,除了“定风月”。“定风月”对他特别好,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私下找过“定风月”,人和我说了,嗓音条件是天生的,演戏却可以后学;人,不是生来就会演戏;只有最纯净的那种,才是其他什么都演不象——因为,只能诚实的面对,做自己。

我不赞同“定风月”的理**,但是,该有的尊重,我还是要给他。把这个叫苏长保的吃白饭,留在孔家班,我是给“定风月”面子。

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苏长保来的第二年,孔家班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定风月”,苏长保和孔家班——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