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规格绑架
作者:方息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94

我被绑架了。

望望四周,屋子虽然达不到钢筋混凝土的强度,砖构的基本条件是具备了。白雪一般的墙壁,连个苍蝇定在上面,都明显至极;如果你心安理得的靠一靠,肯定能蹭的抖落一身粉。

我把目光再转移一下:墙角是新床,崭新的桃木拔步式,三屏床围上开光浮雕“梅兰竹菊”。梅花刻是寒冬的腊仙,翠兰刻是空谷的幽灵,碧竹刻是节风的君子,秋菊刻是芊芊的傲骨。周边彩绘“童子戏鱼”和“莲藕双生”,以纯正的朱红漆为基色,采用贴金箔、嵌螺钿,席心床面,束腰细致,工艺考究,技法精美,不仅奢华富丽,而且精巧绝伦——我猜测,主人一定很有钱。

记忆里,历史上,汉代的床还是十分低矮的。唐宋沿袭下来,普通人家的起居休息状态如坐、跪、卧几乎都在地上,南方一些权贵之族,才用的起“床”;像我身边这种床的四边都加设遮拦,还用精彩的北方特有的吉祥纹饰仔细雕琢,并配以小木围榫头接合,固定形式,这已经出了简单的舒适美观的范畴了——我猜测,主人一定很有地位。

床上月牙形的门洞上,缝嵌的是青州最有名的特产——虹丝制作的床帘。这种当地才有的丝绸,传说是因为蚕宝宝上山的那天,正逢雨过天晴,彩虹挂天,吐丝结出的茧,百中有一,居然是七彩的虹色。目前西市,价格因为珍稀被爆炒到十两银子一卷,没关系还买不到。上绣李大画师著名标志性锦色花瓶,意为平平静静;花瓶上绣是七宝莲花,形象逼真;中间刻一“合”字,象征意味非常明显——我猜测,,主人一定很有品位。

床后放一马桶,香樟木,刷红油覆面,青铜错金箍狠狠箍了三圈。上面描有一只娇憨的虎头,取西汉时飞将军李广射死卧虎,让人铸成虎形的铜质溺具小便还称“虎子”,表示对猛虎的蔑视,沿袭下来的固有花纹。不过到了咱们唐朝,几年前太宗皇帝说先人中有叫李虎的,再也不给咱天下老百姓这样喊了。他下诏将这大不敬的名词改为马子,我们也只好跟着喊马桶;其实不就是一尿盆么,皇帝做到这份儿上,只能佩服一声,他太有才了!马桶里面仔细的垫了厚厚一层香灰,袅袅有檀味散出——我猜测,,主人一定很贴心。

剩下的就是门边摆放的一只小八仙桌,方正的榉木,结结实实,带束窑,小圆腿儿,罗锅杖,内翻马蹄,壶门弯曲,即使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也难以掩饰刚劲朴拙的沉稳之风。少不得也是出自当代哪个大家的手笔!

可惜,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空荡荡一片,啥都没有了。更加令人气愤的是,连扇窗子也无。四周全部是厚实的墙壁,墙壁也比普通房间高一倍;我抬头望着遥不可及的唯一一扇天窗,开在高高的屋顶,再瞅瞅即使把马桶摞在八仙桌上,我站在马桶顶端也难以企及——我猜测,主人一定很恶质!

舔开门棱上的细纸,站在门口守卫的两个虎背熊腰还佩刀的后影儿,让我倒抽一口凉气:得,还是乖乖呆在房间里再说吧!

挨着床沿边,正襟危坐,心里翻江倒海。

依照目前的设施,我不仅被绑架了,而且是——高标准高规格的绑架!就算欲哭无泪,也必须咬牙承认——瞧瞧家具,哪一样不比我值钱?

我默默望着对墙上唯一一幅装饰画,呆。

那是一幅《昭君出塞》。画的非常粗糙,却非常传神。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子,担负着整个汉室的兴亡,天下百姓的希望,祖国边疆的安定,以一己之身,换取六十年的胡汉和平。她一袭红色的大氅,边裹着乳白色的貂毛,怀抱心爱的琵琶,鬓角斜插一朵绒花,眉宇间带着无比的坚定,和抹不去的哀愁,离开自己巴山蜀水的家园,千里迢迢,去承受大漠的苦寒的风霜。

这幅画,要是我论起来,是整个房间唯一的败笔。

画都算不上是名家名作了,看起来,连高级技师的水平都赶不上。摆在普通路边摊顶多也就值一两银子。画的没有章法,调色也不均匀,但是看的出来,作画的人,很用心,很用力的在画这幅画,即使比例有失调,手法也很笨拙,但是,那双昭君的眼睛,是多么传神啊。我相信,每一个人,欣赏完这幅画,都会对那样一双眼睛****不忘——之后,忽略了其他一切缺点。

这双眼睛啊………我总觉得像对我说着什么。

是什么呢?茫然没有头绪。

总的说来,从某些角度看,我是很不喜欢“和亲”这个词的。

当然,和亲的功绩,强大到无法泯灭:“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忘干戈之役”,没有人敢不承认。

但是,在滔滔历史的洪流下,似乎没有哪一任帝王,能够理直气壮的一面去和亲,一面去炫耀。

就算帝王们宣扬的很好,后世男人女人们yy的也很好,“英雄”的气质也塑造的无比到位,但是,真实落到一个小女子的身上——和亲这条路,不好走。

是的,很悲哀。

是的,山高……水远……….和亲路。

就以昭君为例。其实,西汉政权的力量,是因为远远不如匈奴,所以才在西域各族,采用和亲的战略,用一个个女子去安邦去定国,作为缓冲。于是,昭君面对的,就是一条义无返顾又令人钦佩的风雪连天路。

是的,对于一个女子,有太多太多,无法说得出口,只能埋在心底,默默体会,默默回味。不再有机会见到和风迤逦的江南,终身守在苦寒落后的漠北。不再也无法纠缠于世俗男女的爱与不爱,用空洞到不足百字的一纸宣昭,贴心贴肺活生生割开一个大我与小我。甚至不再能喝到一口家乡的井水,只在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己去撞到落地开花。而胚薄胎美的青花瓷不像土豆,落地开花却未必能生根芽。

有多少人会正视,结亲的呼韩邪单于年龄已经可以称为草原上的老者——骑白马来的不一定是“王子”,也许是“王父”……….嫁人三年单于就老死了,上书汉成帝请求归故土;君王一笔“从胡俗”,只得以大局为重,忍受极大委屈,按照匈奴“父死,妻其后母”的风俗,继续嫁给呼韩邪的长子复株累单于雕陶莫皋,又生二女。

文成公主呢?松赞干布在求亲的前一年,刚从尼泊尔迎娶了德瓦王印铠甲光王的女儿,同时接收了将八岁等身释迦不动金刚佛像和弥勒怙主像为嫁妆;即使当时,他已经有了象雄妃勒托曼、木雅茹妃嘉姆增等等妻子………群妃之间的争斗无穷无尽,就算到最后出于各种因素考虑,松赞干布也还是将他的王妃之位,优先给了尼泊尔公主墀尊。

是的,山高……水远……….和亲路。

我看着墙上这幅唯一的装饰画,正感慨万千的时候,门外传来“蓬蓬蓬”:有人叩门。随后,一个悦耳飞扬的男音,轻轻传来:“请问,我可以进来么?”

晕。作为人质的我,有资格说不么?

没听到我的回答,男声又轻快的响起:“我就当姑娘同意啦!我进来喽!”

门板“支呀——”推开,我抬头,进来一个奇怪的男人。

最近我的运气貌似不太好,想想我被绑架的过程,也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