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董袅和班子成员正在汇报这工作。李国藩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听，连面前的茶水都没有动过一下。

老董已经五十六了，眼看着就要到退休年龄。按照原来国有企业的行政级别，他也是名副其实的正厅级。原来思达集团是归轻工业部管理的企业，后来轻工业部变成行业总会，思达就划归了省里。再后来，思达的效益大幅滑坡，省轻工业厅也变为行业总会，就又划归市里管辖。

老董在企业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搞机械出身的他脑袋瓜子很灵活。靠住了原来的老厂长，先后到美国、芬兰学习考察。又考上了第一批的MBA.老厂长退休后，顺利地接班当上了厂长。后来企业上市，改为股份制公司，他又成为集团董事长兼股份董事长、总经理。

老董见的世面不算少，见到的领导也不少，包括中央领导人。

可面对面无表情、又年轻得不像话的李国藩，他的心里没来由的直打鼓。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李国藩按年纪是自己的孩子辈，再说，这么年轻，能有多少斤两？何必怕他呢？这些年，什么大风大量没见过？还能在这个小河沟子里翻了船。

再者说，他这个新市长不过是来走个过场，事情还得按照自己和某些人商定的路子前进。

在心里为自己打着气，嘴上的汇报还是照本宣科地进行着。这样的汇报在老董的职业生涯里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以往都是神采飞扬，大多脱稿高谈阔论。可这次却只是干巴巴地念，他自己都觉得难受，更别提听惯了他三吹六哨的班子成员了。

只有李国藩和同来的市里各单位负责人听得很认真。还认真地做着记录。

董袅终于说完了。其他思达的负责人都没有什么补充之后，面无表情的李国藩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就吓了大家一跳。

“董总刚才的汇报挺全面，可是关于产品的市场状况，我觉得你们说的不是实话。纸业我没有介入过，但我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信息并不是像董总说得这么悲观，反倒是市场情况非常好。至于说原料情况，就更不像董总说的那样可怕。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天保工程，更是无稽之谈。”

董袅听了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难道我们搞专业的还不如你这个外行？”说完觉得不对，这是市长，是领导。不是自己的手下。又接着赶紧补救：“对不起李市长，我的话有些唐突冒失了。我…”

李国藩冷冷一笑：“不错，董总，我是外行。这话只能是对纸行业这个专业而言。我想你并不孤陋寡闻。临泉和新春镇比你这个企业大得多的公司至少超过三十家对吧？北极集团和国海集团、嘉里乳业、新春综合服务有限公司、亚麻制品科技发展公司、北国草炭科技开发公司都是年产值超过十几二十甚至百亿的公司没有问题吧？承认这一点，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对企业不外行。

企业发展靠什么？董总，你这个MBA不会不知道吧？嗯？一是市场，二是原料，三是资金，四是内部管理。我想请问董总一句，你汇报中的市场情况说萎缩到了极点，可据我在京城、岭南、沪上、江浙、以及奉天等你们思达公司的主要国内市场了解到的情况，却和你得出的结论正相反，市场对思达的产品需求甚好，而且很多市场上因为见不到思达的供应而不得不采用进口的产品。据我所知，你们现在这个主导产品还是老厂长在位时开发的品种，现在你们已经吃了十多年这个产品的饭了吧？”

董袅的脸腾就红了。他可没有想到李国藩为了到思达调研，下了这么大工夫。同时他暗暗后悔自己说话的唐突：这个家伙虽然年轻，却是创造了新春镇经济发展奇迹的领军人物。虽然学的是农学，可做的全都是工业企业的事。要说他不懂企业，那不是天大笑话吗？忽视他、蔑视他，最后都是自寻死路。还也为自己对李国藩正面侧面都了解透了，只是知道他背景深厚，运气奇佳。却忘记了这个家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是个得罪了他敢给你踢进地狱的煞神。当年临泉的县委书记宋涛，现在北国草炭科技开发有限公司的老总，不就是得罪了他，让他得弄进了监狱？要不是宋涛是国云飞的秘书，李国藩也绝对不会让他在北国草炭当什么老总，不知道会在哪里刨食呢！

必须得正视眼前这个小伙子。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国藩的发言还在继续：“再说原料市场，你们的眼睛难道只盯在了长安岭吗？离开长安岭企业就得死掉吗？我看未必。俄罗斯的过熟林木有多少？嗯？临泉宝山木业、北山金泉木业，还有北林市环球木业这三家木业里的大公司，每年从俄罗斯采伐的木材总量超过了一百万米，另外，北林和北山的其他木业公司，每年加起来也有二三百万立米的木材从俄罗斯进口。别的不说，下来的板皮有多少？削成木片又有多少？长安岭下来的枝桠墩根梢节不能成为商品材的又有多少？还有正常产生的造纸材，只不过总量降低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而已。这些不是很好的原料来源？有市场，有原料，还差什么？资金？环境？这些问题难道就不好解决吗”

老董的脸一红一白。坦率地说，他这辈子还真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质问。包括原来轻工业部的领导和省领导以及原来的市长周晓。现在却被眼前这个小年轻问的张口结舌。

“李市长，你说的只是你的调查结论。但企业的实际情况你了解的不多。我们对这些也不是没有考虑，但资金问题、收购原料的渠道问题、成本问题都是制约的瓶颈。这些问题不是企业自己能够解决的。”董袅辩解道。

“嗯！董总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在你们这里搞三天调研。韩主任，把三天调研的安排通知董总，命令所有的在外办事处主任、采购负责人、生产系统负责人、财务负责人、工会代表以及能够来的供应商、销售代理商来思达公司，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李国藩命令道。

董袅一听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办法，遵照执行吧！

在李国藩调研的同时，临泉一家公司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北林市和北山县的木材加工厂，开始大量囤积木片。使得这些加工厂又增加了十来台套削片机。也就是二十来天的光景，这家叫做斯托的贸易公司，收购的木片达到了六十多万立方米，折合木材近二十万立方米，把这里的木材加工厂下来的木片收购一空。这些加工厂绝大部分是从俄罗斯进口的商品材，加工成板材板方出售到南方。

李国藩第二天准时来到了思达集团，按照计划继续调研。可他在会议室与几名赶回来的驻外办事处人员谈话时，韩瑞跑了进来：“李市长，外面围过来好几百人。他们喊着要见你，要吃饭，要工作。董总出去了，刚解释几句就被围住了，衣服都撕破了，还挨了拳头。我已经报了警，黄局长带着干警就要过来了。”

“嗯！好。我去看看。”说完，李国藩和几名各单位的工作人员就向外走。已经从公安局调到市府办任保卫科副科长兼小车队副队长的小时赶紧跟了过去。

下到一楼，门外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董袅被围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脸上都是血。几个经警也带了伤。

小时和韩瑞以及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拦着不让李国藩出去，李国藩生气地说道：“让开。哪有不通情理的群众？小时，注意里面闹事的头头和动人的人。盯住了。”说完，走到门口，推开经警，并从经警手里取过来电喇叭，站到了台阶上。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是市长李国藩。大家要见我，和我有话说，那就静下来。这样才好说话对不对？”李国藩大声说道。

人群静了下来。纷纷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李国藩。“嗯？就这个小年轻的啊！他能顶什么用？”“我靠，你瞧着人家年轻，新春镇可是这家伙给整起来的。知道新村镇吧？”

“放屁！谁不知道新村镇？我他妈的还特意去看过呢！真比咱们市里好多了。那厂子，就像北极集团和嘉里乳业，真他妈带劲！简直好得没法形容了。那气派。嘿！”

“知道么？就是这个小市长搞的。你说，这家伙有没有水平？”

“那还用说？我听咱们老张说，哎！老张，就是总工办的张工，他说这个李市长是大家推选出来的。张工还投了他的票呢！张工那家伙多牛笔啊！他屌过谁？这个李市长别看年龄小，可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别小瞧。”

“他能解决我们厂的问题？”

“靠！他妈的一个新春的嘉里乳业，就是咱们市里嘉里乳业的分公司，现在的产值就是六七十亿，是咱们厂的三四倍。你说他是简单人物？”

“嗯！这倒是。听听他说什么。老刘，别*瞎说话，听李市长咋讲。哎！老徐，别出声了。听李市长的。”

下面声音平静下来，董袅也被经警队员拉到了台上。虽然满脸是血，但都是鼻子被打破出的血，问题倒不大。

“同志们，我是市长李国藩。今天是第二天来到思达集团。我这次来是调研的，可以这样讲，是来决定今后思达集团是破产还是在整改后继续前进。大家不愿意企业破产，因为这里的老同志，把心血都奉献给了这个企业；中年同志把青春和人生最宝贵的年华也都奉献给了这个企业；而青年同志希望这个企业能够提供给你一个奋斗的平台，能够在这里实现自己的理想。我现在不会承诺给大家什么。但作为市长，我可以负责任地对大家讲，我会尽我的努力，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我是人民的市长，人民选我来担任这个角色，我就得尽这个角色应当承担的义务和责任。

大家聚集起来我不反对。但我希望大家理智一些。我了解大家的心声。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推举几个代表，把意见集中起来，到会议室和我谈。要不大家这样闹哄哄，啥问题也解决不了对不对？”

台下响起了嗡嗡的说话声。

“嗯！也是，咱们又不是来闹事的，解决问题才是根。”

“对啊！大家瞎*吵吵，啥事都解决不了。”

这时，又有声音传了过来：“你个小毛孩牙子，能解决啥问题？大家别听他的，还是找董总来处理。”

“对，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么点小岁数当什么市长，瞎扯淡。咱们西河市完了。整出这么个小市长来。懂什么呀！”

可底下更大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张邦昌，你他妈的说啥呢？真是个卖国奸贼。你不是董袅那家伙的狗腿子吗？怎么跑我们队伍里了？”

“哎呀！楚顾，你小子咋这么说话？你他妈的和董袅那个王八蛋不是穿一条连裆裤？你是原料处当官的，跑我们工人堆里干个*！赶紧滚出去。”

底下乱了。李国藩赶紧又拿起喇叭：“同志们静一下。害群之马大家把他拉出来示众，看看是什么家伙。小时，告诉市局的同志，这些家伙要带到市局，问问他们到底是啥居心，破坏我和职工同志们的交流。”

底下一阵骚动，四五个家伙被大家推了出来。市局的干警在黄杰的带领下已经来到了现场，见李国藩正在讲话，都没有动。听见李国藩吩咐，又见推出来的都是他们监控到的那些乱讲话的家伙，便毫不留情的把他们带到了警车上。

“同志们，清除了害群之马，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大家推举代表吧！我在会议室等你们。小时，告诉厂办，给大家准备茶水。”说完，李国藩便回到了办公楼内，乘电梯上了四楼的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