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月照盛筵酒意歌
作者:燕修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229

六位皇子和五百多号亲兵、扈从,清江县令陈渭肚里都愁得打着鱼网结了。

皇子驾临,这一大批人都得好吃好喝好住的接待着,清江本是个瘠薄之县,上任也不过三年,这亏空还不知啥时能填补。

四阿哥刚迎进清江县衙那会儿是由于受伤不能乱移动,还有基于安全考虑,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就在县衙给安顿了,可现在一下又来了四位皇阿哥,还有那五百多号兵马,即便县衙和县内驿馆全都安排上房间也不够。

头痛,真是头痛,陈县令急得直搔头,身边的师爷倒是出了个好主意——向县内的巨商大贾征用宅园,要知道,清江县属直隶地界,与京城的地缘近,不少巨商大贾、致仕官员都在此置有别庄、园子。

宅园得以出借几日,却是好处多多:一则沾沾皇气,搭搭朝廷方面的关节,这种人脉关系可是金银难以买到的,生意上日后自然多出许多的便利;二则:家中本宅曾接待过六位龙子凤孙,日后说出去更是足以光耀门楣、称羡乡里;三则:俗话说: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本地县令可是属现管的,纵然是豪门大户也多少得给几分薄面。

果不其然,陈县令把消息放出去没过一个时辰,献宅者还挺踊跃,有些大户亲自求见表忠心,说什么会倾家孝敬,陈县令一听乐开了花,经过仔细甄选,外带收取一笔不菲的人情费,陈县令选了两处宅基相邻的别庄名园,将皇阿哥们及随行人等驻跸的事宜给圆满解决了,江明月作为皇子贵宾也一并搬到了这个新居所——何园。

清江县官绅乡老又请陈县令代为陈情,意欲宴请众位阿哥,四阿哥以身上有伤,理直气壮地辞了,十三阿哥最烦那些酸文假醋的应酬,自是也乐得不去,八阿哥思虑得甚为周到,也以‘兄长有伤,为弟的岂能欢宴’为由委婉谢绝。

于是晚上,四阿哥吩咐厨房准备家宴,六位皇家兄弟难得地都聚在一张桌上吃饭,江明月本想在自己房里随便吃点,再考虑增置三角翼副伞的设计,但实在架不住十三阿哥的三催四请,最终差点用拖的了。

此时此刻,大厅里众绿丛中一点红,江明月成为饭桌上唯一的女客。

怪不得硬拉我来撑场子,江明月心中嘀咕着:氛围太差了,这样吃饭会得消化不良的,双方阵营比较明显,十三和沉默的四阿哥一国、**十成一国,十四比较处于忽左忽右的游移状态、虽然双方间或有些谈笑,但听出来比较勉强、笑意显得假,听上去更为冷场。

江明月努力保持着平日生机勃勃又不失餐桌教养的就餐风貌。

“明月,你怎么不说话?”十三阿哥想搞活气氛,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江明月身上。

“我?”江明月知道自己重任在肩,放下了筷子,郑重地回答:“我在展示我的一种美德,你没发现吗?”

“你身上的美德多了,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件?”十三阿哥倒也幽默地开起了玩笑。

江明月含笑夸赞道:“好极了!真正的绅士,为你这句美妙的言语,我要和你干一杯。”

十三阿哥很高兴地同她碰了一下杯,江明月啜了一汹,笑道:“你的慧眼看不出吗?这美德就是……”她故意压低声音,见桌上其他人都一脸兴趣地静待下文,于是诗朗诵一般地念道:“我有一双倾听的耳朵。”

六位皇阿哥齐齐微愣。

“那你听出些什么呢?”九阿哥最先开口,斜睨着狭长凤目桃花眼,提出一个比较难度高的问题。

“九皇子,我要声明一下,我这双是倾听的耳朵,但不是善于倾听的耳朵,况且美食当前,我的就餐格言是:尊重食物,除吃无大事,所以刚才就算是有些金玉良言也从这里不小心被刮了穿堂风了。”江明月笑吟吟地比划了一下左耳进、右耳出。

众人闻之莞尔,十阿哥笑得最大声。

气氛活跃了些,十四阿哥好象找到了新的突破口,端起了酒杯:“江姑娘,今天我多有得罪,这杯酒算我为你赔礼了。”

“好的,反正我毫发无伤,那一箭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江明月落落大方地举起杯,双杯一碰,十四阿哥一饮而尽,手腕利落地一翻,示意杯干。

江明月又啜饮了一汹,将酒杯放下。

唯恐天下不乱的九阿哥带着一缕坏笑道:“江姑娘,我十四弟是整杯干了,你那杯基本没动,太不赏脸了吧。”

十阿哥也跟着起哄,十三阿哥要求代喝,被十阿哥一嘴子冲回去:“老十三,有你什么事?”

江明月含笑道:“喝酒也就是讲求一份心意,心意到了也就是了,至于喝得多几滴还是少几滴,十四皇子是豪迈男儿,酒量自然是好的,想必绝不会那么小器,和我这个酒量极浅的小女子计较。”

九阿哥和八阿哥交换了一下眼色,九阿哥又坏笑道:“江姑娘既然酒量浅,我们当然不好勉强,但今日大家能相逢,也是件幸事,趁着高兴,我们行酒令,你的一杯抵我们三杯,如何?”

这家伙好象不把我灌醉势不罢休似的,好!这是你们自找的,江明月心里忖着,面上不露痕迹,生在军人世家,平素逢年过节也同父辈哥哥们喝过,遗传因子中自然也有点酒量,只是都是饮之有度,从来未曾喝醉过。

“一杯抵三杯?九皇子还真看得起我的酒量了,不妨一杯抵五杯吧。”江明月耍了小花招。

九阿哥见她松了口风,神色间掠过一丝喜色,他不愧是“皇商”,讨价还价道:“一杯抵四杯好了。”

江明月肚里忍住笑,道:“好吧,四杯就四杯。”

“八哥做令主,行个‘喜上眉梢’令吧。”

话刚说完,十阿哥一脸不爽地嚷道:“又是拽文的,这不是拿我顶缸嘛。”

江明月笑道:“这令我也不知道怎么玩,不妨我们换个新花样,我做令主,我问问题,谁如果答不上来,就喝酒,答上来,我就喝,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十三阿哥连忙表示赞同。

江明月忍着笑,出了题:“有一个干净的人和一个邋遢的人,同时去拜访某人,这人烧了一大桶水请两人洗澡。你说,洗澡的该会是谁?”

十阿哥第一个中招:“当然那个邋遢的人。”

“十皇子,你请喝酒吧。”江明月含笑扬起一只手,做出请的手势。

“啊?我说错了吗?”十阿哥有些沮丧,年羹尧很殷勤地斟了四杯酒在他面前,客气道:“十爷,请用。”

十阿哥一咬牙,一气喝下这四杯酒,等着江明月的答案。

“洗澡的是爱干净的人,而那个邋遢的人不喜欢洗澡,所以才会邋遢。”江明月望向十阿哥身旁的九阿哥,笑眯眯地说道:“九皇子,如果我拿刚才的问题问你,你认为呢?”

九阿哥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既然不是邋遢的人,那自然是干净的人?”

“九皇子,你请喝酒吧。”江明月含笑又一次扬起手,象是摘下钓竿上钓着的活鱼。

九阿哥不置信地看着她,李卫忙上前斟了酒,他连饮四杯,悻悻然道:“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洗澡的该是那个邋遢的人,因为他需要洗澡,尤其是到别人家作客的时候,总不能失礼。”

九阿哥目瞪口呆:“那老十刚才的答案,你说不对的。”

“可是九皇子,你也说了,那是十皇子的答案,不是你的,而你的答案我可解答合情合理啊,现在我以同样的问题来问一次,谁能答得出?”江明月笑眯眯地扫视一周。

十四阿哥想了想,说道:“这个也不对,那个也不对,我说,两个人都没洗。”

“十四皇子,你也要喝四杯。”

“为什么?”十四阿哥吃惊地站起来。

“因为是两个人都洗了,邋遢的人需要洗澡,所以洗了澡,而爱干净的人喜欢干净,所以又洗了一次。”

十四阿哥呆看了她一瞬,悻悻道:“遇到你,算我路道粗。”也干了四杯。

“八皇子,同样一个问题,我问你,你如何回答呢?”江明月有心逮大鱼。

八阿哥英俊的面容上,浮现了一层微笑道:“姑娘好聪明,这个问题无论我怎么回答,好象都得喝,我自罚两杯,把这个问题留给四哥吧。”

江明月心中暗赞,这家伙的智商实在是挺高,能看出我问题中的逻辑陷阱,自己一直躲在幕后判断大局,会化极小的代价,移祸给“政敌”,不愧是九龙夺嫡中的实力人物。

十三阿哥已抢着说话:“我替四哥答好了,我说两个人都洗了。”

“胤祥,你也得喝四杯。”江明月朝他不好意思地笑,带着误中副车的无奈。

十三阿哥挑眉笑笑,很爽气地喝了四杯。

“你的答案是:两个人都没洗,干净的人觉得自己干净不需要洗澡,而邋遢的人因为不喜欢洗澡所以邋遢,邋遢的人无论在谁的家里他还是不愿意洗澡。”

十阿哥不满道:“每个答案都不是,你这不是耍赖吗?”

“十皇子别这么说,这个问题肯定是有答案的。

四阿哥幽黑的眸子里浮现了一丝笑意,道:“果然是很妙的问题,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令官你说是谁洗,就该谁洗了。”

“宾果(bingo)!”江明月俏皮地一笑,令人着迷的孩子气又展露出来,道:“好啊!为了你这个答案,我就喝一杯。”这一笑如同奇花出胎,美玉生晕,众人呼吸齐窒,被她惊艳了一下。

十四阿哥被激起了好胜心,吵吵着这题不算,要再来一题,江明月想了想,祭出了赵大爷最经典之忽悠:“那好,听好了,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只猴?”

十阿哥刚要张口,被八阿哥眼色止住。

八阿哥笑如春风地问道:“慢着,你说的是‘骑’还是‘七’?”

江明月一怔,八阿哥的智商真不赖啊,这一局要出手保护他的一党了,可惜啊,我们赵大爷的答案被我江明月一发散,神仙也难猜了,“是‘骑’”。江明月忍住笑答。

“还好被八哥看出来了,那就是两只。”十阿哥很得意地肯定地说。

“十皇子,请再喝四杯。”

“啊,错哪了?你说出个道儿来。”十阿哥急了。

“呆会儿自然会说的,来,上酒。”

年羹尧已将四杯奉上,可怜的老十再次一气灌了下去。

九阿哥标致绝伦的俊脸上浮现一层坏笑:“那就是一只。树上骑一只,地上是影子,还是一只猴”。

江明月心说:这老九的脑筋也真够灵活的,这也是我的发散答案之一,可惜啊,你既说出来,还是得喝,“九皇子,四杯!”

怎么会?九阿哥吃惊不小,李卫马上奉酒,一气喝完,‘梨花白’是很有劲力的米酒,那比女人还美丽的脸上泛起了朵朵红云,甚为娇艳。

八阿哥沉吟地想了一下,道:“那就是三只,一只是怀孕的母猴。”

江明月立时笑得象逮住狡猾狐狸的猎人,道:“啊哈!八皇子,该你喝了。”

八阿哥有些错愕,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微笑着认罚喝了四杯。

“那么你说倒底是几只猴呢?”十四阿哥见老八都认栽了,也见机收敛了。

“八皇子的思路是对的,只是你怎么能肯定母猴只怀了一只小猴呢?也许是双胞胎,或者是三胞胎呢……”

话没说完,其他人已大笑起来,喝过八杯猛酒的十阿哥却直跳起来,叫起撞天屈起来:“小丫头又使诈,挖坑让我们跳……”

八阿哥忙拦住他:“老十,象点样子,”然后看向江明月,笑道:“可见答案是,令官你说是几只,就是几只。”

“宾果(bingo)!”江明月并不想得罪这位八阿哥,相反对他这位外表温润如玉的帅哥挺有好感,反正没有利益冲突,自己只不过是个过客,所以她的好性情也发挥到了极致,“八皇子,为了你这答案,我也喝上一杯。”

十阿哥见她爽利地自饮一杯,颇给八哥面子,面色缓下来,九阿哥被一通猛酒灌得面泛桃花地有些呓怔,席面上一派轻松。

十四阿哥贼贼地探过头来,笑道:“我可知道了,以后凡是你提出问题,答案就是令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明月笑道:“那也不一定,我这就出一个实打实的问题给你,有一头头朝北的牛,它向右转原地转三圈,然后向后转原地转三圈,接着再往右转,这时候它的尾巴朝哪?”

众人听到,都在心里默算,而十四阿哥比划了半天,道:“朝南”。

“错了,你喝酒吧。”

十四阿哥喝完四杯,眼巴巴地等着答案。江明月忍住笑,曼声道:“那尾巴是朝地的。”

席面上所有清醒的人们都哄然大笑,牛尾巴是下垂的,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是朝地的。

十三阿哥觉得有趣,也好奇道:“明月,你也给我出一题。”

江明月笑道:“米的额娘是谁?”

十三阿哥笑道:“米?你欺我不识农桑事啊,米的额娘,当然是稻子了。”

“喝酒吧。告诉你,答案是‘花’。”

十三阿哥边喝着酒,边纳闷:“怎么会是花呢?”

“因为是‘花生米’啊。”江明月笑得象只小狐狸:“那么米的阿玛是谁?有谁知道?”

众人一派沉思,八阿哥忽道:“是蝶。蝶恋花。”

江明月迎着他看过去,看到他含笑的眼睛,心头一震,这个人真是很聪明,很快就能掌握这种思维方式了,他应该也是懂感情的吧,好象看过的文章都是说他对他的八福晋非常专情。

江明月很会搞气氛,嘟起嘴唇娇嗔道:“这桌上怎么坐了这么个聪明人啊,叉下去,这题不算,我再换一道。”

十阿哥、十四阿哥见好容易捉住她一回,哪里肯依,江明月在吵吵声中自饮了一杯。

“再来,再来。”十四阿哥少年心性,极有兴趣。

江明月很短的时间里也喝了三杯,她喝猛酒不太行,酒意上涌,脸泛红云地勉强道:“再来一题:米的外婆是谁?”

几个人又在考虑,江明月看过去,因为有些醉意,她秋水似的眸子缭绕着小南风似的透着润润的水气,看上去美得出奇,八阿哥猜到了答案,只是看她已有醉意,就温和地笑笑并没有说出来,江明月明了他的好意,对他感激地笑笑。

“是笔,妙笔生花。”四阿哥却淡淡地开口了,当江明月看向他时,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捉弄和教训。

江明月苦笑起来,这个主儿没什么是他不争的,可害苦我了,想到这里她借醉嚷道:“不来了,不来了,运道太差,遇上的全是些聪明人,我不能再喝了。”

但十阿哥、十四阿哥哪里肯放过这种好机会,死拉着又是一杯喝下去了,江明月心知得逃席了,否则和这些聪明的人精再拖缠下去非得真醉不可,她可不想仪态尽失。

江明月借醉意,支着头,定了定神,十三阿哥连忙为她布菜,关心地问她怎么样?要不要解酒茶?

江明月抬起头,但见面若桃花、横波流视,朝他一摆手,道:“不用,我没醉,只是忽然有点想唱歌,我唱给你听。”说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唱起了成龙版的《醉拳》:

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

有万千的委屈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

摇摇晃晃不肯倒

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江湖中闯名号,从来不用刀

千斤的重担,我一肩挑

不喊冤也不求饶

对情谊,我肯弯腰

醉中仙,好汉一条

除了已趴在桌上的九阿哥外,其他醒着的人无不是大吃一惊,各具表情地看着这女子,生平未见,酒品如此高段,如此具有狂生内涵,晃晃悠悠地朝门外走,口中还在高唱着:

莫说狂,狂人心存厚道

莫笑痴,因痴心难找

莫怕醉,醉过海阔天高

且狂,且痴,且醉——趁年少

江明月将要出门之际,不想在这古代的高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向前仆倒,盖个人形图章,紧随其后十三阿哥一把扶住她,她半醉半醒,醉态可掬地嘻嘻笑着,道:“我没醉,你说,我的歌唱得怎么样?”

“好,很好,真是难得的好歌。”十三阿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回头道:“四哥,她醉了,我送她回房。”

“让丫环扶她回房。”四阿哥仍旧淡淡的,桌下的右手却紧攥了拳头,看她醉了,不是不恼恨自己的。

李卫早去叫了廊下侍候的翠儿和另两名小丫环,一边一个扶着江明月,还有一名在前头掌灯,走了。

“四哥,我跟过去看看。”十三阿哥不放心。

“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应声笑嘻嘻地说道,三个家伙不等回答,一溜烟地出了门。

夜风轻拂,酒意上涌,经由高歌抒怀,江明月的情绪象决堤的洪水,一想到自己的遭际,一想到自己的家人,一想到不可知的未来,她觉得眼泪好象又要富足地涌出眼眶了,不由得又倔强地低唱着: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有万千的委屈付之一笑……

有万千的委屈付之一笑…不喊冤也不求饶……

这些歌词令她血气澎湃,猛地指着头上黑幽幽的夜空,大叫道:“老天!我不管你是怎么安排的?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我江明月一定会回去,我一定会回去的——”

后脚跟过来的这三名皇阿哥见此一幕,心头都是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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