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暴君·丞相 七
作者:摩诃v      更新:2019-09-15 07:04      字数:3293

东海王府开仓之日,百万难民瘫与城口,惨淡之景,闻者流泪。

女子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灰麻的棉衣,但与秀春主仆二人走在难民群中,仍是颇为显眼。正卷着袖子卖力施粥的韩为更是一眼便瞧见了她熟悉的身影,双眼一亮,急匆匆地扔下手里的汤勺就朝着她们飞奔而来,也顾不得拉下自己还卷着的袖子:“柏颜!你怎么来了!”

正如昨日女子所言,今日的城里气温蓦然低下,尤其是夜里下了场小雨,湿冷的气息似乎要浸入人的骨髓一般,来往的难民们端着残缺的破碗,皆阵阵发颤。

韩为也是如此,方才忙活的时候无所察觉,这忽然停了下来,四周的寒风一吹,身高七尺的大男儿也忍不住一阵激灵,哈出的气息也瞬间变成了浓浓的白雾。

搓了搓冻得寒毛直竖的手臂,韩为快速拉着女子的袖子走进了东海王府家的施粥的棚里:“这天气怪冷的,快进来躲躲。”

女子定定地瞧了一眼韩为身上一件极为单薄的裋褐摇了摇头,也难怪他会喊冷:“昨日不是让你多添些衣裳么?”

也不知是被风冻红的双颊还是如何,韩为慌慌张张地拿起搭在一旁的厚重外袍解释道:“穿了,干活的时候太热,就给脱了下来。”

女子点了点头,张了张嘴还要讲几句,身后的秀春就一把抢过了话头:“公子还是快些穿上吧!容易着凉。”

韩为一愣,这才注意到女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秀春今日也穿得极为朴素,只是在人群中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还是比较惹眼的,真奇怪,他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号人物呢?

“她是?”

“我身边的侍女,秀春。”女子微微侧身,让秀春站了出来。

秀春懂事地行了个万福礼,模样极为乖巧。而女子就站在一旁,因担心雨后地面湿滑便下意识地抬手服了一把。

原来是贴身侍女啊......韩为一边套着长袍一边打量着秀春,模样一般,身材一般,但是......他将目光悄悄移向站在秀春身旁的女子,两人一前一后站立着,相处的模样亲密无间。想来陆兄也这般年岁了,虽还尚未弱冠,但身边也确实是该安排通房的年纪了。可怎么就,心里那么不舒服呢!

挥了挥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思绪,韩为又问了一遍女子今日的来意,只是语气,有些稍有不快:“这里鱼龙混杂的,你怎么过来了?”

“我是来帮忙的。”虽然有些奇怪韩为忽然转变的态度,但女子始终还记得自己前来的正事,转身望向身后的街道,很快一辆一辆陆家的马车,陆陆续续的,缓缓驶了过来。

“这是?”韩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瞧着这些货车上的物品堆得极高,只是这一箱一箱的封得严实,模样瞧着也不像是粮食,会是什么呢?

女子看着身后陆续到齐的马车点了点头:“近年来收成不好,陆家存粮也不多,但父亲心系难民,无论如何也想出上一份绵薄之力,便将府下的几家衣庄给捐了出来,另外府中还筹集了一些多余的衣物棉絮,寒冬将近,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大家熬过这个寒冬。来年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应和着陆柏颜的解释,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许多仆人,有条不紊地开始颁发物品,小致棉衣,大致绒被,很快,陆家马车停靠的位置也开始蜂拥上了许多灾民。

“陆太傅有心了!”而在身后观察了许久的苻坚,终于从施粥的棚子里走了出来。

女子一怔,赶忙拱手以礼:“拜见东海王殿下。”

“陆太傅近来身体可安好?”苻坚出手虚扶了一下,心中系念的到底还是目前陆家的掌权人。

“托王爷挂念,父亲一切安好。”

女子回答得极为官方,本还笑得和蔼的苻坚笑容微收,定定瞧了陆柏颜的神态许久,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何对方会显得如此疏离,他心中有些担忧,但此时毕竟不是洽谈的好时机,匆匆寒暄两句,便转身投入了施粥的行列中。

女子在一旁静静瞧了一会儿,见那些获施的难民听闻给他们施粥的人竟是东海王本人,纷纷感激涕零。论收拢人心,探查民事,苻坚做得确实远远更好。

“殿下一早便跟着我们一起布施,从未间断。”韩为幽幽补了句,随后也准备投入正事,“陆家的心意已经送到,柏颜你体弱,快些回去吧!”

无奈这韩为莫名其妙转变的态度,但女子知道自己还有正事也不再拖延,交代了秀春几句后便自己上了马车。

宽敞的马车里,一直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你让朕来,便是看看朕的堂弟如何安民,好让朕羞愤难堪么?!”

扑面而来的火气几乎是想将女子当场抹杀一般。女子感受到了那扑腾的杀意,无奈又有些生气,她撩起衣袍,端正地坐在了一旁,模样认真:“正是此意。”

“你敢!”苻生的怒火都几乎要从眼球中央喷射出来,“朕还是皇帝!你敢对朕不敬?”

在女子上车之后,马车已开始晃晃悠悠的行驶起来“有何不敢,您现在还是皇帝,未来可就不一定了。”

“朕要杀了你!”

女子知道,苻生的话语绝不是玩笑,只是因为时间紧迫她也别无他法,她必须要让苻生放下心中所有的怀疑和警惕,尽快信任于她。

“那皇上便杀了臣吧!从此以后,这世上没有了陆柏颜,陛下您也只剩孤身一人了。”

苻生还是生气,因为他半点也不肯相信眼前这人的话语,他是陆家的人,陆家在朝廷之中已隐隐有偏向苻坚的趋势,况且他方才一直都在留意,他明明与那韩家小子关系极为要好,而韩家,已是那苻坚的羽翼。无论从何处来看,他都不该相信眼前这个冠冕堂皇的男人,可就因着他的最后一句话,苻生放下了心中早已提起的猎刀,因为他知道,孤身一人......是一种多么狠毒的惩罚。

他想起昨日陆柏颜忽然寻来的情景。他犹还记得当门外通报的下人说是史部陆侍郎时自己还愣了一愣,他早已将陆家这个小小的筹码给忘在了一旁。只是他还是好奇,这个已成为棋子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臣,陆柏颜,拜见陛下。”

这人比初见时长高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换了袄衫的原因,样子也瞧着丰盈了许多,看来这些日子里在史部待得不差。

苻生心想着,抬了抬手:“陆公子快快请起吧,陆公子一人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苻生端着文书,瞧着漫不经心。

“臣来,是想与陛下做场交易。”

听闻,苻生放下了手里的文书,他看向跪在自己面前言语铿锵的男子,心中好笑。他倒是不知,何时还有人敢与他做生意了,只是索性他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倒是愿闻其详。

“说来听听。”

“臣想以臣一人,换陆家百人性命自由。”

“呵。你说什么?”苻生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但对方仍是淡然,眼眸中满是坚毅:“臣愿效忠陛下,换陆府百人性命自由。”

“代表陆家?”苻生瞧着对方眼里认真的神色,玩笑般的心思也渐渐收了起来。心中还想,莫非是那陆老头转了性子,然而,陆柏颜摇头的动作,还是让他失望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有什么资格,以一人换陆家百人的性命。”方才玩笑的心情消失殆尽,苻生瞧着下首脊背挺直的人,逐渐不耐。

“臣与他们不一样。”陆柏颜一字一句,在广阔的大殿之中极为清晰。

苻生一愣,有些疑惑:“哦?如何不一样?”

陆柏颜闻言,将一直低垂的视线直直对上苻生的眼睛,眸中莹亮的光彩,像是瞬间在苻生心中点燃了一束光束,而更让人心颤的,是对方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效忠苻家,更不效忠帝王,我只效忠您,我只效忠苻生。”

不效帝王,不效苻家,只效忠我,一个人?

苻生的瞳孔已微微撼动:“好,那就证明你自己有没有资格效忠于我。”

回忆至此,苻生瞧着在晃晃荡荡的马车中已经开始闭目养息的陆柏颜,咬牙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若敢负朕,朕必让你不得好死,不让你们陆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女子紧闭着双眼,唇角的微笑转瞬即逝。

“臣还需要陛下帮臣一件事。”

女子睁开双眼,撩起身旁的窗布,随处可见路边大大小小的身影都在呜鸣哀嚎着,他们瞧见有马车经过,皆下意识般地纷纷躲避,因为他们知道,这般豪贵马车里的人物,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他们从遥远的灾区迁途而来,心中只剩下对自身性命的不舍,那些幻想中的希望与光明,早已在遥远的路途中消耗殆尽,犹如一根即将熄灭的火柴,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女子缓缓放下了窗帘,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实在难以想象,这数百万条性命所给人带来的震撼。

这乱世之中,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生命也显得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