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朝廷颁发搜查令，大肆追查遗失的货粮，首当其冲被查的便是白日里开仓的东海王府。

夜晚，东海王府偏域的仓库却是灯火通明。

“你凭什么说这是赈灾的粮食！这是我们王府自己的粮食！王府绝不可能偷粮！”东海王府仓门外，数十名仆人坚定地守在门外，不顾包围的重兵利器，寸步也不肯相让。

而京兆尹带着数百名官兵围守在外，迅速掏出了今日酉时过后才收到的指令：“前段时间陛下赈灾，特意在粮食上做了标记，今日有人声称在城门外见到了标记，正是因王府开仓才得以所见，如此，陛下特意派我前来探查，还不速速闪开！”

标记？东海王府的人对此消息完全闻所未闻，那喊话的人自然不信，更加不肯退让：“赈灾的食粮消失了数十日，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标记？我们东海王府根本闻所未闻！”

“呸！陛下的话还轮不得你来质疑！再进行阻拦便是妨碍公务，一并要抓到牢里去！”京兆尹拉紧了手下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行动的马儿，进行了最后一次警告。

那仆人见来者气势汹汹，看样子是非要检查不可，知道自己已是拦不住了，拱了拱腰：“开仓可以，我东海王府从未做过亏心事，就不怕被查！但无论如何，大人您也得我们家主人过来了才行，我们这群下人，无人有权开仓。”

京兆尹揪着手里的绳索有些犹豫，但是又突然想起自己手中的旨意里还附带着另外一张纸条。

“大人前去，东海王府的人必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不必与他们多说，直接抢粮。城外百万难民的性命在此，任务紧要，还请慎之。”

此番话语在脑海中闪过，京兆尹不再犹豫，单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们就纷纷进行了行动，丝毫不顾那些仆人的阻拦，很快撬开了仓库大门。一番喧闹过后，不过一会儿，果然有手下匆匆前来上报。

“报！库中粮食确有书信上所言的印记，此乃赈灾之粮！”

东海王府的人就站在一旁，亲眼所见官兵们抬出来的粮食上皆有奇怪的印记，但他们从未见过，心中再不复坚定，纷纷窃窃私语的起来。唯有方才执着守门的仆奴始终坚信自家的主子，上前喊冤：“大人！此事必有蹊跷！我等守粮数年，从未见过此印记，必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我家主子！”

“是不是陷害，本官自会严查。现在你们都得跟本官走一趟。”京兆尹愤愤拉起马绳朝身后的兵官吩咐：“将现场所有人暂时收押！封锁这里，待我向陛下禀报后，再做定夺！”

京兆尹来不及收拾自己，直接踏马来到宫门前，几近飞奔后终于见到了苻生，一番上报后，又再次急匆匆的出了宫门。

大殿内，女子缓缓从苻生身后的屏风内走了出来。

“让京兆尹今晚在城中大肆宣扬一番，明日，便会惊动整个贵族豪门。真正偷粮的人必会有所异动，只要盯紧京城里的权贵，查清他们的存粮地点，我们便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苻生闻言侧过身子看向一旁的陆柏颜，对方今日穿着一身月牙绣兰的圆领袍，发髻半冠，额头贴着一枚汉白暖玉，直挺的脊背犹如松山上的青竹，灯火映于他的侧颜，眉眼间满是坚毅与睿智。

“计谋是个好计谋，只是你怕是不了解我那个堂弟。他的贤明早已远扬民间，这般陷害，根本经不起推敲，怕是没有人会信。”苻生瞧着他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忍住就想泼盆冷水。

陆柏颜眼眉低垂，却并未收到打击，反而是早有预料，淡泊的眼神抬眸直挺挺地对上了苻生揶揄的目光：“陛下清楚这朝中各人的生性，却不甚了解民心。”

苻生浓厚的眉宇微皱，越发觉得眼前的人颇为有趣，侧身一趟抚上了自己薄凉的唇畔轻问：“那你倒是说说，何为民心？”

“古言，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无法直视的，一个是太阳；一个是人心。”陆柏颜似专注地盯着苻生，又似透过他回忆着什么，但这微妙的感觉也只维持了一瞬，还不待苻生探究，女子就垂下了眼眸，“乱世之中，百姓生活无法温饱，性命安全无人担保，对他们来说，只要能有人满足他们这两个条件，那便能供上神位佛位，甚至是陛下的皇位。”

苻生脸色开始有点不快，这不说的就是他的好堂弟苻坚么？陆柏颜这是变着法子说他失了民心了。

“所以，无论真相如何，信也好，不信也罢，没人会轻易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如今百姓只有两个选择，相信陛下是生，相信东海殿下就是死，陛下若是百姓，会如何选？”

苻生本来幽暗的眼神瞬间一亮，直直得盯上了陆伯颜，期待着他下面的言语，然而，对方却及时沉默了。

“既然如此，那朕便拭目以待。爱卿可万万不要让朕失望。”苻生撑着额头，闭上的眼睛掩饰着自己漫漫的血腥杀意。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对于苻生时不时的情绪变化，女子已经见怪不怪，俯身请辞后，走出了大殿。而秀春早已备着马车，在宫殿门外等候多时。

“父亲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踏上马车，陆柏颜正坐在中央，右侧坐着秀春，左侧毛毛正舒服地打着瞌睡，听到自己主人来了，也只是微微抖了抖耳朵。如今苻坚身上的气运逐渐强盛，它和主人都无法轻易近得苻坚的身，她们也只好选择另辟蹊径去监视陆太傅了。

“太傅今日没有什么异动，倒是韩公子......”提到韩为，秀春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接着说道，“倒是韩公子前来寻你，无意与太傅碰了一面。”

“韩为？”女子轻轻含首，有所预料，“怕是收到了东海王府的消息。”

秀春点了点头，紧张兮兮地揪着手里的帕子：“少爷，奴婢有句话想讲。”

“讲便是。”女子奇怪地瞧了秀春一眼，笑容随和。

“少爷，以您现在的身份，还是离那韩公子远点才好。”秀春讲话有些吞吞吐吐，但好在语句清晰，女子听了，面露疑惑。

秀春忽然就红了脸颊：“韩公子他，好像，好像喜欢您！”

女子一愣，实在没有想过会是这番缘由。但她清楚秀春的脾性，并非是个随意开口的轻浮之人，相反她为人谨慎心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放心将许多事情交付于她。如今她蓦然说出这一番话，必然是有所验证了。

秀春见自己说出来之后，自家小姐神态懵懂心中更是焦急，压低了声音悄悄解释道：“小姐您还小，所以不懂。今日我初瞧那韩少爷就觉得他对小姐的态度很是奇怪，观察了许久果然应了我心中的想法，小姐毕竟不是真少爷，该与他多多保持距离才行。”

女子的注意力不在其中，神色忽然沉重：“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倒不知。”秀春赶忙摇了摇头，透亮的眼神定定地盯着女子脸上的神态，“小姐对韩少爷？”

“没有。”女子冷峻地打断了秀春的话语，心中有了思量“我明白了，此事不用再提，日后我会多多注意的。”

秀春见此，识趣地点了点头，瞧着自家小姐故作老成的侧脸，眼眶中泛起了淡淡水光，赶忙低头不敢再看。

要是小姐还是小姐，如今及笄之年，也早已为作人妇，何故被逼至此。

女子不知秀春心中所想，思考着如今城中的动态，出言提醒：“城中近日不会安宁，父亲那边与东海王府怕是有些约定，肯定会贸然出手，我们必须得想些办法拖延住他，不要让他插手这件事。”

秀春瞧着女子脸上的愁容，满是不解：“小姐不相信太傅？”

女子摇了摇头：“不是不相信，只是政见不同；他相信东海王，我却是无法相信，你能明白么？”

秀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相信小姐。”

女子的眉目暖了暖，摸了摸秀春的头。虽然对方年龄实际上比陆漫瑶还要大些，但陆漫瑶的身高却比众多女子还要挺拔许多，所以这番动作也不显维和。

“主人你就是不相信那个陆太傅，不是么？”睡在一旁的毛毛忽然在神识中开口，它瞧着眼前两人主仆情深的模样，无趣地甩了甩尾巴。

女子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在神识中回复了毛毛：“你认为他可信么？”

“不可信，”毛毛果断否认了陆仲才，“那个糟老头子，我看着也坏得很。”

女子勾了勾唇，没在说话。

是啊，陆漫瑶的处境，如今她亲身体验之后，才发现当初所见远远只是冰山一角，夺位之战一触即发，到底是谁害死了陆漫瑶，女子心中对众人皆有怀疑，她，谁也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