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陆府，陆家宗祠的灯火还在长明，女子一进门便有仆人告知，说是陆太傅正在大堂等她。就站在一旁的秀春担忧地瞧了自家主子一眼，但被陆柏颜一个眼神给安抚了下来。
陆柏颜没有推辞，直径来到了陆家主堂，果然，陆仲才正坐在主位上等着她。
“父亲。”
陆父比之前初见时的模样瞧着整洁了不少，许是又度过了一道难关，近日也再没有受到什么刁难，他晦败阴沉的脸色也随之散去，还可见气色红润。
见到自家‘儿子’缓缓朝着自己走来，陆父慈爱的神色中带着担忧：“都这些时候了，怎么现在才回？”
陆柏颜耸了耸肩面含笑意，没有隐瞒：“被陛下留堂了。”
听闻是在宫里，陆父的眉头瞬间紧皱：“他又召见你作甚？自从那日陛下让你去御书房做书童我就觉得奇怪，陛下心性不定，你在他身边可要千万小心，莫做出什么不该的举动出来”陆太傅这句话说得极有深意，说话时，犀利的目光始终紧盯着陆柏颜的神色，试图在其中瞧出些什么来，然而对方滴水不漏，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儿子省得。”陆柏颜拱了拱手，转而提起韩为：“今日韩为兄可是来寻儿子了？”
陆父点了点头：“秀春告诉你的？他没见着你，就回去了。”
对于陆父有所隐瞒的态度，陆柏颜丝毫不在意，反而主动坦白了起来：“近日陛下有所异动，父亲还是小心为好。”
陆父暗沉的神色一怔，恍然大悟般地盯上了陆柏颜虽然含笑却眼眸清晰的神情：“陛下他.....你确定？”
陆柏颜自然颔首：“父亲，当前局势已不再明朗，父亲还是暂时不要出手为好。”
对于陆柏颜如此直言，陆父的神色几经变换，心中原本打定的主意开始有了动摇。
万万没想到陛下会找上陆漫瑶，他想拉拢我陆某？可此前我又与东海王有了约定，这可该如何是好？
今日城外的声势决非陛下一人所为，那其中必定是有苻家出手，如果真是如此，那说明苻家那些权贵已经不再忍受苻坚的所作所为势必要将他铲除，以苻坚现在的实力对上苻家还是有些悬差，那么，这场战争他到底该选谁？
陆仲才思虑着眨了眨眼，瞧了眼坐在身旁的陆漫瑶，发现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失去了控制。
但漫瑶说得也有道理，两虎相争，此时确实不是该出手的好时机，还是静观其变。陆太傅想罢，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是为父的错，不该让你卷入这般纷争。”不一会儿陆父的眼眶含着泪水，开始诉说对事态发展的心酸无奈。
陆柏颜恭敬地垂眸，轻跪在了陆父面前以表忠心：“父亲放心，儿子必会护住陆家，哪怕以命相抵。”
陆父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陆柏颜的肩头，带着酸涩的鼻音离开了。
第二日，东海王偷换赈灾食粮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此消息一出，哗然于众。
饭店酒廊里无一不在讨论这个话题，但起初，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栽赃陷害，并坚信以东海王之人品觉得不会做出这般无耻下流之事，但很快，风向开始悄然变动。
群众里，无数人开始揭发所谓的东海王府隐秘事件，也有人表示，曾亲眼见过王府仓粮大肆运输囤积，更有王府的仆奴亲口爆出，王府仓库的存粮不多，根本无法救济灾民，但是在开仓之日却又莫名多出了许多米粮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编制出了一个难以深思的阴谋论。
七日后，京城最为热闹的茶馆里，今日同样是人满为患，陆柏颜与苻生隐在阁楼包间，门口有重重的帷幕盖着却丝毫不影响楼下说书人传来的声音。
“朝廷开仓，其中负责人便有东海王殿下本人，运粮路线，都是由上层几位大人经过多方面讨论而的出来的结果，不是知情人，不会有人如此清楚运粮的时间与地点，综上如此，那便只有一个结论，这一切都是有人自导自演，自守自盗......”
苻生单手握着白玉茶杯，莹莹白雾飘不进他厚重的帷帽内，听闻楼下徐徐传来的声响，唇角暗自勾起：“你做了什么？”
陆柏颜双手捧着热茶，浓浓白雾湿浸她的眉眼，眸中半点情绪也没有，仿若空壳。而苻生因帷帽的遮挡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只是给火浇了把油，”陆柏颜抬眸，神色冰冷，“所谓的真实事件经过，不过是他们自己添补的而已。”
苻生的笑容渐渐扩大，抿了抿唇，啜了口手中的茶水，食指在杯壁上扣了扣，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如今朝中那些护着他的人可是闹的厉害，你要如何？”
陆柏颜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回答反而问向其他：“那赈灾粮食的窝藏点可有消息？”
苻生微微点了点头，身后便有侍卫出声解释：“已全部探查清楚，并对那些窝藏点进行了秘密封锁。”
陆柏颜点了点头：“那是时候收网了。届时还希望陛下顺了他们的意愿，将东海王放了。”
苻生的眉头狠狠一皱：“你说什么？！”
“此事本来便是污蔑，臣劝请陛下，待粮食追回后将东海王放了。”
这下，苻生便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陆柏颜！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其实就是想帮着苻坚是不是！将东海王放了，不就是告知天下，是朕错了吗！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看轻朕是不是！”
陆柏颜感受这来自帝王的怒火，仍旧不卑不亢：“陛下难道就不想取代东海王在您臣民心中的位置，成为一位明君么？何况，陛下仍是陛下，何人会敢看轻您？”陆柏颜抬眸，透过纱布对上了苻生迷雾之中的神情，无所畏惧。
取代苻坚的位置？苻生沉默了，可也不打算给予回复，转身负气离去。
陆柏颜身形未动，身后却忽然跳出了一只白猫，它踏着脚尖，脑袋定定望着苻生离去的方向不肯移开：“主人你真的能确定苻生会轻易就同意放了他此生的最大敌人么？舆论之下，哪怕他真就那么做了，天下人也说不得他。一旦那个身着气运的人类死亡了，追寻我们的人势必会问讯赶来，到时候别说任务了，能不能从那些人手里逃出还是个未知数，主人......”毛毛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放心。”女子眨了眨眼，轻缓的音色瞬间抚平了毛毛焦急的内心，她抬眸望着苻生桌面上来不及收回的白玉茶杯微微出神，不知为何语气笃定“他不会的。”
毛毛一个飞跃踏上了苻生方才所坐的位置，抬爪勾了勾那白玉茶杯。
女子继续说道：“唯有一步一步消耗天选之子身上所附带的气运，将那些气运转移在苻生身上，才能诞生一个新的气运之子。苻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唯有让自己强大才能不惧任何对手。”
“偷梁换柱。这个方法向来屡试不爽。”女子笑了笑，瞧着毛毛丰盈的身子挑了挑眉，“李柯颖的灵魂已经拿到了？”
毛毛四肢着地在凳子上坐得规规矩矩，欢快摆动地尾巴代替了心中的回答，随后身影缓缓透明消失。
女子见毛毛离开了，也抚了抚衣袖准备起身，房门外仍旧站着忠心耿耿的秀春，女子想起那桌上晶莹的白玉茶杯：“秀春，将屋里那套白玉茶盏收好吧！来日我再带给他。”
秀春瞧了一眼，恭敬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找了个丝绒礼盒将一个玉壶茶杯给收了起来。
苻坚手握士族，即便苻生背后有氐族相撑，那也只是与虎谋皮，如今只有提升士族的权利，让其与氐族形成平衡，才能在两方争斗之时扩壮苻生自己的势力。
陆柏颜站在窗边，暖黄的灯火投射出修长的阴影。
将东海王放出了，一是实属无奈，二则是因为现如今的士族没有东海王的带领根本无法与氐族抗衡，只有恢复士族的等级特权牵制住氐族，厚积薄发才会有可趁之机。
可如今士族掌握在东海王的手里，苻生又对其意见颇深，说服两人合作实在是天方夜谭......
陆柏颜身着一件单衣，眉头紧皱，深邃的目光远远地遥望透亮的圆月，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熄灭了窗边的灯烛。
第二日朝廷休沐，陆柏颜正用早食，就听到了秀春急急忙忙带来了宫里的消息，说是今日午时东海王就会被无罪释放近日来所受到的种种讼诉也将取消。
说完，秀春掏出了一个信封，平滑整洁的封面让陆柏颜用餐的素手一顿。
“这是奴婢今日在街头收到的。”秀春眉眼温顺地捧着信件，显然也知这张轻飘飘的纸张里所含的重量，在收到后，第一时间拿了回来。
陆柏颜伸手拿起信封，拆开了来，里面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条，也不知是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边缘满是凹凸不平的毛边，话中写着：“你让朕信你，朕便再信这一次。近日你便动身去治理水疫，什么时候治理好了再来见我！”
陆柏颜捏着纸条的一角，微风吹来，里面的字迹若隐若现，写信人字面干净整洁，笔锋苍劲冷厉，像极了一气之语。
陆柏颜紧皱的眉头弯成了新月，愁云尽散，捏着纸条的手抖了抖，重新塞进了信封里，交给了秀春：“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