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暴君·丞相 完
作者:摩诃v      更新:2019-09-15 07:04      字数:3579

十年后,苻生应用王猛上供给陆柏颜的政策,将部分氐族牵至关外,扩大皇权统治,加强集中手中的政权,联合手下韩为等大臣,共创了一时安稳盛世,国力也逐渐富强。可已经成为一位真正帝王的苻生,性子却一日比一日孤僻,不再暴虐滥杀无辜的他,在执政手段上却更加冷酷无情。

宫中后院,又是一年春好时节,后宫之中盛开了大片的梨花,微风吹过,便是一片红的,白的,粉的花瓣胡乱飞舞,犹如仙境。

在一颗硕大的梨树下,身着常服蓝袍的苻生正在和对面穿着厚重官服的韩为下棋,几番轮回后,韩为懊恼的放下了棋子。

“微臣这棋永远下不过陛下,陛下何苦为难微臣。”

苻生侧颜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于对方又要开始撒泼抱怨的行为已是习以为常,“正因你棋艺不精,才需多练。”

韩为见苻生还要往下走,一挥手索性揽下了已经铺满的棋局,一股脑的装了起来:“不下了,不下了,任微臣如何下也下不过您,不是微臣这棋艺不精,是陛下的棋艺太精了,这天下怕是没人能下得过您。”

苻生笑笑没有说话,任由对方就这么收拾了棋面,抬了抬手,很快有奴仆将桌面清理干净,换上一壶正在煎制的茶水,再摆上几盘小食。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苻生说了这么一句,随后捡起一片糕点尝了起来,“你不是下不过我,你是不敢下过我。”

韩为抬头,就见苻生不咸不淡地微笑着,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坐沉默,好久,韩为再次抬头,望向了头顶的梨树:“十年了,这颗树都长这么大了。这是城门外那颗树吧?”

苻生正想抬手饮茶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缓缓将茶水送到嘴边,清香的茶味沁人肺腑,涌入心田,泛起波涛般的苦涩,如何也压制不住。他将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垂眸道:“是。”

“十年了,你还是忘不掉他?”韩为转头看下瞌下眼眸的苻生,心中也生出了一股酸涩,但他还是想说,“连他站过的土地也要挖过来。你可真变态。”

苻生睁开眼,眼中还泛有丝丝红晕:“你也就提起他的时候,才敢这么放肆。”

韩为没有否认,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只听苻生继续说道,“不过,也只有你会和朕提起他了。旁人,都好像将他忘了一样。”

“那样多好,”韩为打断掉苻生的话,“将他的痕迹禁锢在身边,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韩为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听你身旁的宦官说了,说你这几日夜不能寐,哪怕是眯上一小会儿,也会很快惊醒,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苻生双眼朦胧,“每次我一闭眼,都能看到他决绝离我而去的背影,是我害了他,他始终不肯原谅我。”

“可他从未恨过你。”韩为不忍再看到苻生这个模样,说道,“他离去时,我问他值得么,他没有回答我,苻坚起兵的前一夜,是他托人传书信给我,他让我再选一次,在你和苻坚之间。”

苻生沉默着,只听韩为继续说道:“他是为你做了许多,付出了许多,但都是他心中所愿。他想看到太平盛世,你也给了他太平盛世,你们,本是两不相欠。”

“哼!你别以为我会信你的,我欠他的,这辈子都欠他的。”苻生手一挥,转过身来,露出了另一边未戴面具的侧颜,也露出了那一只曾经被判定残疾的右眼,其实并无不妥,只是瞳孔颜色与凡人不同,带着些灰亮的银色。

韩为见此无声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放弃了自己要劝说的想法,心中一动,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实话:“我才恨你,恨你享受着他的付出,恨你还不知道他的好,恨你拥有了他的选择。”

苻生伸出食指指着韩为点了点,并不接受他变相的开解:“我欠他的,可不欠你的,你不必和我说这么多。”

韩为再没了辙,索性不再开口。两人面对着面坐着,实则貌合神离。

这时,那位灰衣蒙面女子走了过来,十年过去,她倒是一直保持着原先的样子,似乎是不曾变化。见到她走来,韩为和苻生的眼神皆是一亮。

“如何,可是找到了陆柏颜的下落?”苻生率先拍桌站了起来。

蒙面女子单膝跪地沉默着,见自家主子如此激动,颇为伤感地摇了摇头,就在苻生失落地跌坐回去后,继续说道:“属下找到了陆丞相的贴身侍女,并带了回来,此刻就在宫外。”

这下轮到韩为激动地站了起来:“是秀春?!”

“是。”蒙面女子点了点头,苻生瞧着韩为激动地样子,疑惑地抬了抬眉:“你认识?”

“认识!她时常与柏颜形影不离,她定然知道柏颜的下落。”韩为激动地失了臣子的模样,一把抓住蒙面女子,“她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苻生皱眉起身,拉回了兴奋的韩为:“这是我的属下,你少动手动脚。”随后背着手,一脸冷漠地朝着蒙面女子问道:“那侍女在哪儿,带我们去见她。”

蒙面女子看着自家主子故作镇定的模样,明明背在身后的双手都在颤抖,明明连自称的方式也忘了,心中未出口的话默默吞了下去,微弱的叹了口气。沉默着带着两人出了皇宫,在一家客栈里,见到了已经嫁做人妇的秀春。

“我与主子出城后,被早早埋伏在郊外的苻坚余党拦住,主子一人与他们对抗,受了许多伤,但仍旧险胜。”秀春抱着木箱,神色游离,麻木的叙说着当年的事发经过。

“后来呢?”韩为一把抓住秀春的手腕,面色紧张。苻生却坐在客栈的卧椅上,看不出面色。

秀春低下了头,泪水从两颊滑落:“后来主子自那场战役后,身体忽而开始走向衰败,任由我寻遍医师也无济于事,所以,我们未能走到老宅,就在途中停留了下来。我原本想随主子而去,但她将我留了下来,她说,她的死不怪我,不怪任何人,只是天命如此。”说道这里,秀春再也无法自抑,泣不成声。

韩为不忍再听,疾步走了出去,苻生倒是看似冷静:“你怀中,所抱何物?”

秀春听闻擦了擦眼泪,将怀里的木箱打了开来:“主子未带走一物,她让我火葬了她,将尸骨埋在了山河之间,于是我留下了的主子的日常物件,就想留个念想,但这里有几样东西是陛下的,主子一直没有机会还给您,所以今日我便代替主子将这些物件还给您。”

苻生接过秀春手中的木箱,入目,是一套晶莹明亮的白玉茶盏。这杯子他宫中大把的是,他从未在意,但此刻看到它竟是那样的心痛,他将归放得整齐的茶盏拿起,这才看到里面放着一堆书信,信面泛黄陈旧,苻生随手拿起一封便注意到,落款处还写着自己的名字。有泪水,一时不察,滴在了书信上,留下团团痕迹。

“你可否把他的物件都送给我,我可用任何物件与你换。”苻生颤抖着,近乎执念的看着秀春。

秀春虽然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陛下想要,奴婢奉上就是了,只求陛下能好好保留那些物件。”

两月后,大秦陛下终于宣布娶后了,人选已经定下,就待封后大殿当日公布天下。

等了许久,终于到了整个大秦都颇为在意的封后大典,却没想到只有苻生一人身穿喜服正正经经地走向了高台,诸多大臣遥遥相望,只能能隐约瞧见苻生的手里似乎抱着块什么黑色的物件。

韩为对此也颇为疑惑,近两个月,他再未在私下得到苻生的觐见,两人除了日常公事也再无交谈。如今对方忽然宣布娶妻,现在又见不到皇后真人,这苻生到底想做什么?

吉时到,苻生手下的宦官拿着圣旨抑扬顿挫的念着,当念出陆漫瑶这个名字时,大众一阵疑惑纷纷猜想到底是哪家女儿,韩为却是另有所想,心头一钝。

庆典结束,韩为带着满心的疑惑回到了府中,听闻他回来了,从里屋快速跑出来一个小小孩童,他身后,还有一个妇人慈爱地跟在后面,不时提醒两句:“柏儿你慢些,慢些跑。”

小孩童不停,飞快地扑进了韩为的怀里,韩为伸手接下单手将他抱起,另一只手忍不住捏了捏对方肉肉的小脸蛋:“书经会背多少了?爹爹明日可要检查了。”

那小孩一听,飞快踢踏着步子就要逃脱,很快溜得没影。妇人此时也缓缓走了过来,熟稔的脱下韩为的外袍:“今日盛典,怎的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陛下早早回宫了,没了正主,我们也就散伙了。夫人,颜儿睡了吧?”

“睡着了,喝了奶就睡了。”韩妇人含笑地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仆人忙活去了。韩为瞧着她忙活的身影,心中的疑虑,逐渐消散,是男是女又如何,终究已是物是人非了。

皇宫中,四处都铺满了靓丽的红色,苻生一人独坐在婚房里,婚房的正桌上放着一块黑色的牌匾,牌匾前还插着柱刚燃不久的香烟。

苻生浑浑噩噩地正坐这,恍惚看到了那人身着鲜红大衣,就坐在自己身侧,她笑着对他说:“臣只效忠陛下一个人,不谓帝王,不谓皇权,只为你苻生一人。”

苻生悲从中来,不由皱起了眉头。只听那妙人又道:“陛下莫要老是生臣的气,杀了臣,陛下可就真成了孤身寡人一个人了。”

苻生这下是被气得又哭又笑,苦涩的泪水划过了他高高翘起的嘴角,那人又在说些什么了,苻生侧耳去听,只听对方嘟嘟囔囔地说道:“陛下的眼睛其实生得极为好看,若臣哪日有机会看见陛下不戴面具,成为一个自信的天下君王就好了。”

这下苻生再也坚持不住,收回了苦苦支撑的笑容,以手掩面,痛哭失声:“你说的朕都做到了,你为何还不肯回到朕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