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节
烟雨台
丞相李光道与户部尚书钱保自离开这里也有大半个时辰了，独自一人留在烟雨台的穆王倚靠在里间的软榻上，正盘算着崔之谦会不会乖乖把兵部造册交上来的时候，不经意的抬眼向四下扫视一圈儿的同时，却不想，竟发现与这里仅一道珠帘相隔的议事厅内，似乎有道身影拂动。
“什么人在那里？”
只听他话音刚落，整个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珠帘前，一把将挡在眼前的珠帘掀开……
屋子正中放着的香炉里飘出袅袅轻烟，空无一人的议事厅内，除了两旁摆放着的座椅，便只有靠窗并排摆放着的那两排，用上乘梨木精雕细琢的书架，除此之外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
“难道是我眼花了？”
就在穆王准备放下手中的珠帘转身回去里间的那一霎，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到那两排静静立着的书架上，从那里透出来的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却让他心口莫名的传来一阵躁动，仿佛有个声音正在那里召唤着他。
啪啪——
身后珠帘发出的碰撞声劈啪作响，而他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两排书架间的空隙，情不自禁的抬腿向那里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距离书架不足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目光落到藏在书架空隙间的那抹水粉色衣袂上，心口像是被人用大锤重重的砸了下，就连身体也禁不住有些颤抖。
“雅雅……”看着凭空出现在书架空隙间的粉色衣袂，他禁不住脱口而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让其意想不到，随着他话音落下，那粉色衣袂的主人竟从书架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当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霎，他原本冷艳绝美的脸上赫然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就连屋子里也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无法找寻得到的那人，此刻，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短短数步的距离，他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下的步子向她走去，仿佛自己轻轻一动，她就会如当初那样再一次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肤若凝脂兮，貌若仙
眸若星辰兮，气如兰
笑似繁花兮，声似莺
行兮夏荷之风摆
立兮秋兰之暗香
清泉荡之无瑕疵
云雾绕之尤现影
雅兮，岂是凡间可觅…
当罗裙的主人口中轻声吟诵着当初由他亲笔写下的短赋时，站在原地的穆王双手紧紧攥着拳头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也许是她的出现太过于让人意想不到，甚至，他未曾留意到，她所吟诵的，却是自己写给清雅的那首雅赋。
从书架后面走出来的她，惊诧的望着眼前双拳紧握，身子止不住颤抖着的穆王，在那一刻，她似乎突然间明白了过来，眼底噙满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不可抑止的冲出眼眶，扑簌扑簌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云，你终于可以看到我了！”话音刚落，她已泣不成声。
“雅雅，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如果真是自己眼花，为何她的容貌如此清晰？听着许久不曾有人如此亲昵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听着从她犹如夜莺出谷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那一刻，被自己抑制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冲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口中喃喃自语着，任凭泪水肆意顺着脸颊滑落到她瘦弱的背心上。
“云，我回来了……”
她张开双臂抱住眼前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能够触摸到他，能够再次亲身感受着从他身体传来的温暖，能够一生一世陪伴在他身旁的男人。
绝美的脸上洋溢着道不尽的幸福，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可以把头埋在他胸前，听着从那里传来的属于他的心跳声。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她等了太久、太久……泪水在不知不觉中从眼角悄然滑落，唇角勾勒出的那抹绝美的弧度似乎想要告诉彼此，泪水虽是苦涩的，却也同样难掩心中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
嗅着从她发丛中散发出的淡淡兰香，仿佛时间又将他们带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从未失去过她的过去！也许是真正感受着怀抱中的彼此，就连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得安宁、随和了许多……
“雅雅，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吗？你明明已经……为何……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他语无伦次的说着，甚至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虽然真真切切的感受着怀中的人儿，可是，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一场当自己醒来的那一刻，她又会再次消失、不见的梦……
穆王话音刚落，被他抱在怀中的云雅脚尖儿轻踮，伸手轻轻抚摸着他束在脑后的墨发，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犹如抚摸着什么珍宝一样，又似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让他受到伤害似的。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的身边，只不过，当我就站在你面前唤着你、看着你，希望你能回应我的时候，你却看不到我、听不到我……知道么，我真的好怕，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的摸着你的脸颊，感受着从指尖上传来的温暖，无数次幻想着被你拥入怀中的感觉……”
让人心痛的回忆似乎不合时宜的在脑海中闪过，云雅颤抖着声音向他讲述着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是怎样盼望着能像现在这样……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终也不可避免的要将过往的苦涩掺杂进去。
房间内到处弥漫着清幽的兰香，两道绝美的身影纠缠在一起，许久不曾分开。
突然，穆王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同一时间，当这一念头急剧占据着他的内心，先前紧紧将她揽入怀中的双臂突然一松，一双狭长的凤眸一瞬不瞬的盯在她的脸庞上，而他脚下却是缓缓向后退去。“如果，此刻自己怀中抱着的真是云雅，那么，她现在究竟是人还是鬼？”
迎上她茫然无措的目光，凝望着眼前这张再为熟悉不过的面容，他却如鲠在喉。尽管他迟迟不愿从口中说出那个让人心碎的字眼，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又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她问道：“雅雅，你不是已经……那你现在又怎么会……”
见他一副为难的模样，云雅善解人意的扬了扬唇角，似乎并不在意他方才的举动。的确，一个死去了两年之久的人，突然间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让他怎能不疑惑？别说是他，若是换做旁人见到自己，也许未必能有他这般淡定自若。
她心中虽然能够理解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当他温暖的身体忽然离开自己的那一霎，仿佛在两人中间突然又多了一道看不见、摸不到的屏障，硬是拉大了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
“云，你听我说，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看得见我，之前，我无数次的站在你面前，可是，你却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对你说的话。今天，当我跟着你来的这里的时候，本想在你单独一人的时候在旁看着你，却没想到你竟能看到我。”她说到这儿，眼眸里悄然划过一抹淡淡的忧伤。
在自己离开的两年多时间里，他的一举一动，她全然都看在眼里……
为了查清楚慕容一族被扣上投递叛国罪名的始末，他曾亲自暗访永陵，也正因如此，洛神曾不止一次对他痛下杀手。每每看到他受伤或是身陷险境的时候，她的心都会很痛、很痛。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样冲动，那样决绝，也许，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那一刻，她的心中是那样的自责！
直到那一天，被洛神一路追杀逃回祁国的他在半路上救下了昏迷不醒的“她”，这一切又都变得不同。从“她”出现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起先，他曾误把“她”认作是自己，甚至以隆重的婚礼迎娶“她”做了自己的王妃。
想到这儿，云雅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惨白，他与那个长得像自己的女人之间所发生的过往种种，仿佛一下子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他非但将九转鸾凤钗送给她做为定情信物，甚至明知那是永陵太子设下的陷阱，仍旧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带人去营救她。
尽管事情过去了很长时间，现在想来，她仍旧无法忘记，无法忘记他看着“她”被人推下山崖时，眼眸里流露出的绝望；为了替她报仇，他不顾祁王劝阻执意发兵永陵的决绝；为了留住失而复得的“她”，他甚至不惜编造谎言；最后，明明心痛却又装做洒脱的放手任她离去……
“他爱她……”
明知道这样的答案只会让人心痛，她却强迫自己去正视这个问题！因为，她相信，如果一切从新开始，他爱着的那个人只会是自己。现在上天给了自己与他重逢的机会，她一定不可以轻易放手！
“雅雅，你果然是……”看着云雅神色复杂的站在那里，穆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云，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旁，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你一眼，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心知他想要说什么，云雅却故作轻松的朝他扬了扬唇角。
“傻瓜！”
只见他剑眉微蹙，神色极其复杂的微嗔一句，跟着，不等她反应过来，一跨步上前将她紧紧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