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潇潇暮雨子规啼。
当凡修与钟离走出初灵祭坛，见到的却是受伤倒在地上后的一片教众。她毫不惊讶，钟离则是满脸杀意。
祭坛不远处的广场上，乔承天骑在马上，红鬃骏马嗤着声，甩着尾巴。四周站着二十个冷情冷肃的黑衣人。
凡修打了个暗号，立刻出来一群人。她吩咐他们，将人带下去疗伤，但先不要去打扰孔雀之杖的人。
等受伤的人都带离开来的时候，凡修才将视线移到乔承天身上。一如十几年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么的深沉，不可琢磨。而他所想要的，就如他所做的，一样的疯狂，不可理喻。
乔承天对视上凡修的眼，漆黑的眼眸里闪过名为深不可测的光芒。之后，他微微勾起唇角，不知所谓的笑了。
片刻之后，乔承天招来了影，对他小声说了什么，而后，影立刻消失在原地。与他一同而去的，还有另四个不知名的黑衣人。与此同时，乔承天终于开了尊口，道：“经年不见，凡首座可好？”顿声，“噢，还有钟首座。想当年，初见时还是个小鬼，没想到这些年过后，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呢。”
没有人为乔承天的“夸赞”而喜欢，也没有人为他的明褒暗讽而动怒。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如果还中了的话，要么是笨蛋，要么是怒急攻心，没了理智。
钟离抱着剑，站在凡修左后侧。表情阴寒，直视着乔承天的眼里也透出点点星火。虽然怒火冲天——从他紧握着的、青筋绽露的手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愤恨。但，这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明明是那么的明显，却又不可捉摸。
凡修若有所思的看着乔承天，好一会儿后，暗道一声不妙，道：“钟首座，立刻去她那里！”
钟离顿了一下，立刻懂得她的意思，恨恨的看了一眼乔承天，便飞身而去。
“哎呀哎呀，凡首座，你还是如此的聪慧。也难怪，天一会将夜叉之令交给你。”乔承天由衷的赞赏道。
凡修看着他，正色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鬼主意？呵……你不是知道了吗？还需要朕说明吗？”乔承天笑道。
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凡修身后。他与凡修行了个礼，欺身向前，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便退后几步，不敢再靠近。若非是必须，他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要知道，整个念生教，除了孔雀之杖的首座如阙之外，谁也不允许靠近她一米的范围之内，否则……
“闪屏，靠近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是！”闪屏说完，迅速离开。
“怎么？有人要趁火打劫吗？”
凡修理也不理乔承天，直接问，“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迅速离开灵山，我们不会计较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二，继续留在这里，我们将你视作敌人，予以武力驱逐排除。”
乔承天道：“朕选第三种。给我所想要的，然后朕会迅速离开这里。”
凡修顿了一下，道：“宁空。”
一个人倏然出现，道：“首座。”
“一个时辰之内，本首座不要见到任何外人以及他们的东西。”
宁空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抹杀意，道：“是，首座。”
“胡非。”
胡非从墙的另一边走了出来，慢悠悠的到了凡修身旁，对她揖了一手以表礼节。他不是夜叉之令的人，自然不用半跪。
“凡首座，请问有何吩咐。”
“不要碍事，便随便你们。”凡修转了身，朝前方走去。
胡非道：“随便我们的意思是和‘不要见到任何外人以及他们的东西’是一个意思吗？”
凡修微微颔首，便翩然而去。
乔承天扫视一眼胡非和宁空，对着渐渐远去的凡修，道：“你是不是太小看了他们？”
久久后，随着风吹来凡修的回答。
“我从来不小看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只蟑螂臭虫。”
乔承天眯起眼，眼中闪过寒光。“暗、沉、堕、浮，别让朕失望。”
“是！陛下。”暗、沉、堕、浮齐齐道。
而这边，天空打了个暗号，三十个装备齐全的人便齐刷刷的出现在他的身后。三十人中，有十名女子。同时，胡非也打了个暗号，修罗之刃前十位便出现在他的身后。
天空睨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就这几个人？”
“不行？”胡非说完，又对来人道：“子桑、晋楚、即墨、青阳、闻人、无庸，凡首座说，随便我们。”
子桑笑了，道：“等这句话，等了好久……好久阿……”
“是阿，等了很久。”一向少言的闻人也开了口。
其他六人没有说话，但眼里所闪过的光芒，都附和了他们的话。
是阿，他们等了太久。终于等到时机到了，也终于等到“随便我们”这句话了。
“不是说了，不要小看吗？哪怕是蟑螂和臭虫。”天空道。
“我们没有小看。”晋楚指着四周，只见他们五丈之外的地方，都被人包围了。是修罗之刃的其他人。“这一回是所有人的复仇。如果输了的话，我们不会介意用人海战术。”当然，也不会在意偷袭，或者用其他卑劣的手段。只要能赢，什么都好！这句话，晋楚没说出口，但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乔承天驱马后退，给他们让出了地方，而后喊着意味深长却狰狞的笑着。
哼……
果然不错呢……凡修，念生教里最平静的却是危害性最大的人。因为没有个人喜好、没有感情弱点，因此强大，也因此危险。不愧是念生教里除天一之外，最危险的人呢。
但是……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凡修离开后，就到了灵山的万丈壁所在之处。
灵山有两条上山的路，一条是前山大道和无数个人开辟出来的小道。这一条路很安全，前提是不设下任何陷阱、没有人狙击埋伏。一条是万丈壁。绕过灵山两侧的森林，可以到达深渊之底。然后，从深渊之底登上灵山。
这一条路没有任何人设伏，没有必要，也不需要。万丈壁本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万丈形容并非虚夸。迄今为止，念生教里能够登上这万丈壁的人，不过一百余人。所有，能从这条路登上灵山，就足以证明那些人的武功之高、毅力之足。
有人疑问，为什么不从两边森林里上山呢？
两边森林或许比前后两侧要容易许多，除非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打得过无数凶猛的野兽，能够确保自己能从毒蛇蚁虫口中逃生，能够肯定自己不会在错综复杂、地势诡谲的路途之中不会迷路。如果能的话，就可以走这条路。
风吹过，掀起落叶片片。但依旧吹不散迷雾和烟云。就如灵山顶上的积雪，生死不化。
凡修想，这或许就是念生教的悲哀吧。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探知，被了解，就如这片迷雾云烟一样。
“看够了，就出来。”凡修头也不回，继续望着看不到底的深渊。被云雾缭绕弥漫，茫茫然然，如同人生……和未来。
“凡首座。”一个人三十余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蒙着面，但能从他刚毅犀利的眼神可以看出，此人绝对是一个正直之人。
“……风……清涯？”凡修有些困难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风清涯一愣，撤下面纱，道：“许久不见。”
凡修转了身，直视着饱经岁月风霜、历经了世间沧桑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本质的人。
“你为什么来这里？”凡修道。
“受人之托。”风清涯道，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曾经受了那个人的救命之恩，他这一次提出，要求我偿还。”
“……是吗？”凡修目光微闪，瞬时又恢复平日的面无表情，口舌无心的样子。“不管如何，请你离开。这里的事情，不是你们能插手的。”
风清涯沉默了片刻，道：“抱歉，我做不到。”顿声，“我不想与你为难，也不想与你动手敌对。但是，这件事情我必须做！我受了他的恩，承诺有朝一日若有相助，一定会义不容辞。”
凡修道：“是吗？信守承诺、义不容辞，这的确是你的性格。但是……”目光一凛，逼视着风清涯，“我以你的救命恩人的身份要求你，离开这里！”
风清涯怔忡，神色复杂无比。好一会儿，他才道：“对不起。”是阿，他怎么忘记了，凡修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是他最不想要遇见的人，可是没他没想到，这个人……她会这么快发现自己。果然……
果然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念生教里，最要防备的人，不是教主天一，而是凡修和那个人……
“风清涯，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让你彻底远离江湖是非。你如果想要报仇，想要参合其中，必须在我所不能及的地方。同时，我曾警告过你……”凡修周身突然散发出强烈杀气，“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风清涯道：“是，你曾经说过。”
对，这个人曾经说过，如果他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话，她一定会杀了他。因为，她不能打破自己的誓言。她，不会救任何人。
所以，她救了自己的话，就等于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但那时，那个人无意识的希望她救他。所以，她遵从了那个人的意志，却破坏了自己用生命做代价来保护的誓言。所以，她用第二个誓言来弥补第一次的背叛和违背。
这一回，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不能在这里死去。所有，他必须让她违背自己的誓言。
果然，就如那个人所说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对与错，是与非，有的只是立场不同的问题。调转立场，所有的是非对错正义邪恶都会调转。这些不稳定的东西，为什么要去守护？
他说，他不会去守护什么对错是非正义什么的，他想要保护的，只有自己在乎的人，自己重要的人。能坚持的，只有自己所认定的。不为别人的观念动摇，不为别人的为难困扰。所有的一切，不管对错，坚持自己的，决不动摇。
那个人极端，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而且，还很自欺欺人。可是，他很赞同他的观点。如果因为外界而动摇的话，早晚会被吞没，没有自我。
就如同，曾经的自己。
风清涯拔出刀，目光坚定，道：“您的救命之恩，我感谢之至，但是……这一回，我绝对要去。”
凡修沉默不语。
风清涯绷紧神经，戒备着凡修。他所知道的凡修，武功深不可测。曾经仅仅一招，就让他苦苦战斗才勉强获胜的杀手倒地不起。如今，时过境迁，她绝对不会原地踏步，没有进展。
对于此战，他完全没有获胜的信心。
杀气……
单单是杀气，就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寒。还为同真招，就让他险些无法行动。如果打起来，他能坚持多久？他能不能找到逃生的路？
就在风清涯一边戒备，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时，凡修突然收敛气杀气，转了身，朝后走。
“凡……修？”风清涯不懂。
凡修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更不是会改变自己原则和违背自己承诺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凡修会放弃杀他？她……
在想什么？！
“现在念生教岌岌可危，那个男人不可能只带了二十个人就上山。我还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后手，更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变故。只要你们不要搅局，什么就够了。而且……在这种事情，我不想增加能登上万丈壁的五十个敌人。”凡修一边走，一边扫视着隐藏在四周的人，道：“今天，我没见过你。”
“……谢谢。”久久之后，在凡修身影消失之后，风清涯收起兵器，半跪在地，由衷的感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