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风流

第一章（第五节）

田野正陪同京城的一位作家朋友在海岛渔村采风。他没有想到房秋瑜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更没有想到房秋瑜会认真地去欣赏他那篇电视散文。他一直以为房秋瑜早已让官场上的功名利禄熏染得文学不再。所以，挂断电话之后，他心中仍然荡漾着那份些微激动的余波，同时也伴生着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酸涩。

对于房秋瑜，田野现时的心中仅仅保留着一份纯真的同学情谊，那种曾经热烈追求的爱恋，已被岁月和现实深深地埋压在心灵最隐秘的深处。虽无法忘却，但却总是理智地淡化。田野绝不会像成吉那样，时不时真真假假地直打直上。然而不管怎样，房秋瑜都是他心灵深处一道终生都难以愈合的伤痕。

当初，当房秋瑜最终舍他而选定成源生时，田野曾狠狠地断言，房秋瑜这种浅薄市侩般的选择，或许会让她后悔终生。而且，这种后悔，必定是因他田野人生那种超越一切的巨大成功而所致。现在看来，他的预言既不真实，也不成功。因为随着成源生仕途上的一次次成功跃进，房秋瑜非但没有后悔，反倒一直在为自己的慧眼抉择引以为豪。田野曾不止一次地在心中设想，设想就目前他们之间的这种现实状况，让房秋瑜去做重新的选择，她终究会选择谁呢？想来想去，他都清醒地觉得自己依然没有胜过成源生的可能和把握。于是便从内心深处痛切地觉得仕途权力的可憎。想不到几千年过去了，这些可憎的乌纱，竟依然如故地比知识圣人尊贵显达。于是便从骨子里感到了悲哀。当然，这种悲哀绝不仅因自身之缘故。每每想起那些藕断丝连的往事，他便想，大概这就是命运吧？要不自己怎么会处处都比成源生胜过一筹，却又总是处处比他不及呢？就像当年自己的父亲同成源生的父亲那种纠葛较量一样……

在进入渔家座谈时，田野让那位朋友一个人去随心所欲，而自己则登上了渔家房后的一座小山，坐在松下的岩石上，吐着丝丝烟缕，望着茫茫大海穹苍，认真地去想人生命运以及他和成源生房秋瑜之间的那些恩怨往事。他甚至想，该回一趟成家庄去看看父亲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房秋瑜那一个电话的缘故。

直到晚上九点，成源生才回到家中。一进家门，他便觉得鼻腔里有些凄清。见妻子迎了出来，刚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忍不住地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房秋瑜马上关切地问：源生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成源生揉揉鼻子说：好像有那么点。大概是今天上午在山上让风吹雨淋的吧。

房秋瑜马上惊愕地瞪大了眼。怎么，你今天上山了？哎不对啊，今天什么时候下过雨？

成源生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却又不便于去更改。因为房秋瑜是一个能从头发丝里看到血液的人。于是便轻描淡写地说：林业局的老孟，想在燕灵山上折腾一个旅游项目，让我帮他拿拿主义，所以我就跟着他在山上转了转。没想到下山的时候赶上了一阵小雨。

房秋瑜依然半信半疑：源生，有句话我一直想提醒你，但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咱们这个副市长虽然不是上面成心让咱当的，是代表们自己硬选出来的，可既然当上了，那就该好好地当。此一时，彼一时，将来怎么样，都事在人为。

成源生不禁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望夫成龙，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这个副市长不好好当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嘛，即便是赌一口气，咱们也要把这个副市长给他当好。说着，便脱下了西装。

房秋瑜接过成源生的西装，满意地笑了笑：你也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

哎，你看看那上面的雨滴严重不严重？最好送去干洗一下，明天不穿这件了。

房秋瑜展开西装看了看，上面果然留有一些雨滴的痕迹，确信今天在燕灵山上果真下过雨。但她还是有些疑惑和纳闷：真是奇怪，今天市区里一直阳光灿烂，怎么燕灵山上就下起了雨？

燕灵山离市区二十多里，要是在夏天，还会隔墙下雨呢。

房秋瑜马上想起了她上午分别给成吉和田野打电话的事，于是便不再去琢磨燕灵山上下雨的事了。她一边挂衣服一边对成源生说：源生，田野和成吉他们几个老同学一直想来为你庆贺一下，我已经替你答应下来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庆贺什么？没滋没味，一个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有什么好庆贺的？你告诉他们，等我真正当上了市长之后再来庆贺吧。

源生，越是这样，越不能赌气，赌气是赌不坏别人的。我觉得还是应该庆贺一下，千万别凉了朋友们的心。你要是觉得到外面去有些招摇，那就在家里吧。而且只叫田野和成吉他们。

成源生想了想：那你就看着安排吧。不过最好再往后拖一拖，我的心情直到现在还没顺过来，而且好像也不是时候。

房秋瑜点了点头：那就按你的意思再往后拖一拖吧。

房秋瑜理解自己的丈夫，也更了解自己的丈夫。因此，像以往的许多事情一样，实际上她不仅已经替成源生把什么都想好了，而且也替成源生做了决定。

上床之后，成源生接着便熄灭了床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端详研读妻子的眼神。他担心自己会看到那种惯常的火焰却又无法招架。

房秋瑜见成源生有些疲惫，一副好像急于睡去的样子，便体谅地翻转过身，不一会儿便酝酿出均匀的鼻息，香香甜甜地进入了梦乡。然而成源生却反倒睡不着了。他闭上眼睛之后，满脑子都在翻腾闪现着白天同徐雁在燕灵山上那一幅幅神奇刺激的画面。现在回想起来，成源生仍心有余悸地在为自己那种大胆放肆而感到后怕。一个刚刚当选的地级市副市长，居然同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在燕灵山上男欢女爱，要是恰巧撞到“十五贯”上，不仅自己的仕途前程会毁之一旦，而且说不定还会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爆发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丑闻。究竟是鬼迷心窍？还是鬼使神差？成源生竟然自己也说不清想不清了。然而不管怎样，不知险抑或是铤而走险，险情都已平安过去，只要今后不再如此，这一次大胆荒唐的探幽冒险，便会成为永远都不为人知晓的秘密。于是他便想，人生是有许多东西不可告人的，因而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难以想象和不为人知的隐秘。这样一想，心中便渐渐地淡去了那些残留的余悸，只剩下刺激而又温情的回忆。于是，他便又开始认真仔细地去琢磨徐雁，琢磨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在成源生过去和现时的心目中，徐雁都不是一个瑟晴放挡的女人。她那优雅文静的外表和那豁达潇洒的举止谈吐，让谁都难以把她同放挡的字眼联在一起。然而有谁能够想象得到，就是这样一个优雅文静的女性，居然会同他这位新上任的副市长在燕灵山上做出那样的事。他曾不止一次地琢磨和审视过他同徐雁之间这种火辣而又火速发展的关系，想知道徐雁对他的投怀送抱究竟有着怎样的企图。如果说徐雁贪图的是他手中权力的话，似乎说不过去。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可以任意呼风唤雨给她一切的权力宝座。如今虽然在职务上又上了一层新的台阶，但却毕竟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副职。在昆州，比他成源生有权势的人，起码有几十个。凭着徐雁才色双全的性别优势，无论去傍谁都会像磁铁一样让人心旌摇动，难以拒绝。因此成源生觉得徐雁不是一个可以用权力去随意开启那扇玫瑰之门的世俗女子。如果说她贪图金钱，那就更是扯淡了。徐雁好像一直瞧不起那些为金钱而随意开启自己的下贱女人。徐雁说让金钱鼓胀得不知所以的成吉就曾多次打过她的主意，但她吝啬得连成吉所期望的一个眼神都没给他。那么，这位极其不俗的奇女子究竟图他什么呢？成源生想来想去，最终觉得还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和风度气质。自古美女爱英雄。在这一点上，成源生还是颇为自信和自豪的。当初田野给房秋瑜写了那么多文采飞扬爱意缠绵的情书，最终都没能敌过自己的英雄本色，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

徐雁是在成源生意外地当选为昆州市副市长之后，在人代会结束的那个当天晚上径直闯进成源生房间的。当时，成源生刚刚冲完了澡，正赤身罗体地走出了卫生间。当他猛然看到自己的面前竟神话般地冒出了一个艳丽的女子时，震惊得简直要窒息。他慌张本能地用浴巾遮住了自己：对，对不起，我，我大概是走错了房间……

徐雁竟然扑哧一笑：成市长，你并没有走错房间，也完全用不着如此紧张，我是徐雁，我是自己进来的。

成源生这才回过神来：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进来，我太狼狈了。我马上回到卫生间，你也赶紧出去吧。

徐雁微微一笑，成市长，别怕，我今天是特意来向你庆贺的，以我自己独有的方式来庆贺你的胜利……

想到此，成源生不禁微微一笑。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会错上了一个心计女人的贼船，却没想到竟然是上天恩赐于他的一份特别的艳福。尽管他眼下还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同这个女人走多远，以及将来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既然她并非那种心计女人地有所图谋，便不觉得这份从天而降的温柔爱恋有什么可怕和不好。

就在成源生惬意绵绵地将要进入梦乡时，他的眼前便又掠过燕灵山天空上那团奇异的云朵和瞎子大妈那突然睁开了的瞎眼。与此同时，他突然感到自己浑身疼痛不适地发起了低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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